“既如此,到时我来喊你。”沈玄青答应道。
“成。”这二十五两沈玄青给得痛快,不像其他人还要讨价还价,半天都说不定事情,卢老大怀里揣着钱一解燃眉之急,心中舒了口气,朗声笑一下还送他兄弟俩出了门。
田契这东西到官府交了田亩税再把官印一盖,就是红契了,不然只是白契,别的契约不说,地契和田契朝廷看得很重,官府认的是红契,自然都得办妥当了。
出来后沈尧青看着飘下来的雪花,转头说道:“孟大岳今日杀猪,昨儿夜里你阿嫂说想吃鲜的猪肉,我过去买几吊。”
闻言,沈玄青想起说要给陆谷吃骨头棒,但回来一直没买,就开口道:“不如再买些骨头棒子,拿大火炖烂了,吃的时候点了药炉煨上,不怕越吃越凉,骨头上也都是鲜的肉。”
“这个好,今日下雪不用再出门,在家啃肉骨头,美哉美哉。”沈尧青拍手赞道,又说:“你回去跟娘说田买了,给她看看田契,我去买肉。”
“嗯。”沈玄青没有跟他争,叫上跟出来的大灰先回家了。
骨头棒子上肉少,比成吊的肉便宜,家里人多还有狗,骨头啃一啃还能给狗吃,沈尧青就多买了些。
买回来后已经晌午了,陆谷锅里的米汤馒头都热了,正在外面用马勺炒菜,一听纪秋月想吃炒猪肉片,他腾不开手连忙喊沈雁来切肉,因纪秋月喜辣,他打算拿干辣椒炒肉片,干辣子没有那么辣,少放点有个辣味就成。
炒肉片的时候陆谷给药炉里塞的柴多,本意是想用大火翻炒,这样炒的快些家里能尽早吃饭,但马勺他今天也是头一回用,添的柴多火大了,没控住火候,不小心把肉片炒的有点干焦,瘦肉还不太能看出来,白的肥肉明显能看到焦黄,好在这吊肉瘦多肥少。
肉比菜贵多了,他端着马勺进厨房,往碗里倒好肉片后迟迟不敢拿出去。
沈玄青来端菜见他局促不安,一看案板上那碗干焦的肉就知道怎么回事。
“没黑就能吃,又不是炒坏了。”沈玄青说道,为了证实一下自己的话,他还顺手捏了片边沿上的肉尝了尝,却是眉头微挑,说道:“肥的倒像是之前在杨显大哥的酒馆里吃的干锅肉,肥而不腻又干香。”
陆谷炒菜炒肉都是学纪秋月卫兰香怎么做,像酒馆里吃的那些菜他们乡下很少有会做的,没成想这回非但没炒坏还挺好吃。
端上桌后其他人打眼一看,也觉得是糊锅了,但卫兰香没说话,她前些年做饭烧糊过好几次,沈尧青长这么大都记得,有时还跟她打趣说笑,这会儿想到自己烧黑的那些饭菜,她又不是苛刻的人,就没言语,再说没炒成黑的就能吃。
谁知道尝一尝竟不错,连原本不想吃肥肉的纪秋月都吃了好几片,她有身孕也一个多月了,偶尔会犯恶心,对肥肉也有些不太适口,是以沈尧青今日买的肉都是瘦多。
见人人都说好吃,陆谷才放下心,就算有人夹着黑焦的肉也没说什么,能吃就吃了下去,丢掉实在可惜。
天色变暗,雪下得越大了,一片片雪花跟鹅毛一样,白毛风也吹起来。
吃过饭出不了门,也没别的事做,一家子就在堂屋烤火盆,堂屋门掩了半扇,留了个不大不小的缝隙能看见外头大雪。
五亩旱地买了,冬麦也已经种好,他们这里卖田就是这样,卢老大自个儿要卖地,并非别人去买,无论他地里种了什么,别人是不用管的,只按田亩来买。
一亩较好的旱地市价在五两上下浮动,高是高不出五两的,这已是最好的价钱了,有的人还会看卖地的人有急事,往下压几钱,对方有急事也就卖了。
因地里有麦苗,明年五月多就能收麦子,以前沈顺福出事的时候,从卢老大手里买过两株药材,卢老大以贱价卖给了他,就挣了个进山采药的辛苦钱,因此今日沈玄青没往下压一个铜子儿。至于典断,他总不能买了地没种两年又给卖回去。
开春后沈玄青要进山,春耕除草浇灌的事他要是在家还好,若不在家的话,只能沈尧青去。
一家人商议一番,决定沈玄青这五亩地打下的麦子留够一年吃的再去卖,而家里别的地平时都是沈尧青照管,卖了钱也是他的,往后他那几亩旱地的麦子就不用留,全都能拿去卖。
一起过日子,没什么吃亏不吃亏,如今他们吃的米面都是沈尧青一手种出来的,留够六口人吃的才去卖钱,往后沈玄青的地得他去照看,辛苦些也无妨,日子互有补足是越过越好的。
外边风雪漫天,火盆里木柴燃烧发出噼啪轻响,火光映在一圈人脸上,吃过饭身上是热的,衣裳都是厚的,饱足而暖和。
说了会儿闲话后,堂屋门被一阵劲风吹开,雪沫飞溅,冷飕飕往身上吹。
离门最近的沈尧青连忙去关,卫兰香说道:“冷了坐床上去,门一关有汤婆子暖着,坐这儿时候久了腿脚冷。”
火盆里的木柴烧得差不多了,沈玄青本想添几根,闻言就没动手,各自便回房了。
家里窗子都是纸糊的,过冬前沈尧青又给糊厚了,能透进些光来。
陆谷听着外面风声,坐在床上用被子盖着腿脚,里面还捂着热乎乎的汤婆子,一点都不冷。
闲来无事他就把小炕桌搬上来,放了针线篮子好取用,不怕翻倒。
沈玄青从外面进来,手里拿个碗,他跑去卫兰香房里抓了红枣还有柿饼柿子干,过来顺手就把碗放在炕桌上。
陆谷拿着绣绷子绣花,他坐在旁边看,时而低声说几句话,见陆谷垂眸做绣活侧脸莹润,他着实没忍住,蹭过去偷个香,亲完还有些不舍,在夫郎脸上亲了好几下,纵是陆谷有心想躲都没躲过去。
他亲的时候胆子大,亲完倒是觉出不好意思来,但脸上笑意始终不减。
到下午吃饭时,外面风雪交加,屋里却无比乐呵,一家子围着药炉坐,马勺口大宽敞,就把骨头棒子和一些肉汤用马勺盛了,放在药炉上用火煨着。
骨头棒子在大锅里炖了多半个时辰,用的是大柴,炖烂炖软了,连筷子都不用,人人抓在手里,给肉上撒点盐就能吃,肉软烂,几乎是在在嘴里一抿就下来了,一点都不费牙,炖到这程度的骨头都能吃得特别干净。
狗崽闻见肉味一直叫唤,沈玄青对他这几条狗素来不错,捡着有肉的大骨头给扔了四根,狗崽有骨头和肉啃立马就不乱叫了。
卫兰香瞧见,就算大骨头便宜也有点舍不得,可一看老二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就知道自己不能说,又一看骨头都被狗咬了,只得作罢。
陆谷头一次这样吃肉骨头,只觉香的不得了,肉香浓郁,骨头上的肉吃起来还和别的不太一样,遇到缝隙里吃不到的,就拿筷子尖戳一戳挑一挑,因太软烂就戳下来了,一点都不会糟蹋。
白色的脆骨头咬起来更是不一样,吃到最后沈玄青还把大骨头棒子拿去厨房敲破,人人都吸了骨髓,那叫一个香。
第78章
雪花簌簌而落,一夜未停。
陆谷从前最怕冬日,但这个冬天似乎不用再恐慌。许是吃肉喝汤让人浑身暖洋洋,胃里饱暖最抵寒意,连睡一觉次日醒来都不觉得太冷。
大雪盖满地,树上屋檐上落了厚厚一层。
清晨雪渐渐小了,沈玄青起得早,拿了铁锹在院里铲雪,很快沈尧青也出来帮忙,两人很快把雪卷到两旁堆起来,铲出一条路好走。
陆谷从房里出来,抱着骨头睡觉的狗崽睁开眼睛就看见他,张开嘴打了个哈欠,随即爬起来跟他一块儿出去。
因狗崽比之前大了,睡觉也不怎么老实,和大灰挤在一个麻袋上,好几次都滚下麻袋,陆谷就拿干稻草给它重新装了个麻袋。
厨房门口的雪铲干净了,不用踩到雪里一深一浅地走,陆谷进去烧水。
昨天风大雪大,狗崽一直在堂屋里,太冷没怎么敢出来,今日风停雪小,它就在院里撒欢,狗爪印了一地,自己玩着玩着还疯起来,在院里乱跑,脚下打滑也没停。
它养得胖,还没到抽条窜长的时候,又是冬天,身上皮毛厚,就显得肉很多,跑起来一颤一颤的,两只耳朵也在不断晃悠摇摆,它月龄小,头一次经历下雪,这会儿撒起欢别提有多开心。
三只大狗比它稳重多了,大白甚至站在堂屋门口看一眼外面,又趴回麻袋不愿出来。
沈玄青在前面铲雪,一回头就看见狗崽在雪堆里乱刨,雪块雪沫子飞溅,看架势像是要在雪堆里刨出个洞来,没一会儿连脑袋都要塞进去了。
他提着铁锨回来,铲了雪飞快往狗崽身上扬,想把它埋在雪堆里,背后受敌让狗崽“嗷”一声受惊,转过身更是兴奋地“汪汪”直叫,抖落了雪后,前爪伸直身躯下趴,显然是玩心大发,在沈玄青给它身上铲雪时一个转身飞奔逃离,见雪块没有落在它身上,就回头冲沈玄青叫两声。
陆谷在灶前坐着烧水,听见外面动静就朝厨房门口看,只见到狗崽飞窜过去的残影,他刚起床还蒙蒙的,心想乖仔一大早就撒欢发疯。
戳鸡逗狗素来是说游手好闲的懒汉,沈玄青和狗崽玩了一下就笑着转身,想继续铲雪。
狗崽见他转过身,就蹑手蹑脚鬼鬼祟祟跟上去,贼兮兮想吓唬人,快到跟前时猛然扑向沈玄青脚后跟。
谁知沈玄青突然转过身,手上动作也快,铲了雪就往狗崽身上丢过去,吓得狗崽连忙停住攻势,被雪打中的同时嗷嗷一声惨叫,倒是让陆谷一下子清醒,出来看它怎么了。
“没事,就跟它闹着玩。”沈玄青被夫郎看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觉得自己确实太不稳重了。
见狗崽没事,只身上沾了点雪,沈玄青手里的铁锨缓缓收回去,陆谷大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浅浅笑了笑没放在心上,到矮屋拿了棵白菘菜剥下外面一层蔫了的菜叶子,切碎和麦麸谷糠拌了好去喂兔子,余下的好菜叶是他们吃。
那对野兔子不但养活了,还下了六只崽儿,冬天冷兔笼就放在柴房,用干草和稻草垫了厚厚的窝。
家里囤的菘菜是过冬人吃的,多是多,但要过一个冬天呢,兔子少,一两棵菘菜剥下来的蔫菜叶子能剁给它们吃,鸡鸭太多了,它们能吃谷糠麦麸还有干草,不过陆谷偶尔也给拌一些碎菜叶子。
冬天冷,下了兔崽子没火取暖容易死,就把公兔母兔分开了。
见他在剥菘菜,昨天啃了骨头吃了肉,今天吃个清淡的也好,沈玄青开口道:“我等下去买些豆腐,晌午跟豆腐炖着吃。”
“嗯。”陆谷点点头,想了下又说道:“骨头汤还有,要不要我把萝卜切了拿骨汤煮?”
昨天他们六个人把那些骨头全都啃光了,吃肉吃得无比饱足,收拾厨房时陆谷没舍得倒掉,只是这汤汤水水不好放,尽早吃完就不占碗盆了。
就算有钱了,沈玄青不是随意挥霍的性子,况且大骨头汤可是好东西,他说道:“加点枸杞子进去,不如再泡点干菌子,煮个萝卜枸杞菌子汤,晌午就不用熬米汤了,喝这个就成。”
听他说完,陆谷没忍住弯起眼睛笑了,心想这名字真长。
见夫郎笑意盈盈,沈玄青也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吃过早食,见院里这么多雪,沈雁团了几团雪球和狗崽打闹着玩,沈尧青闲来无事瞧见,便笑着说:“我看这两天雪化不了,不如堆个雪狮子。”
他这么一说,连卫兰香都赞好,今年有钱不愁吃穿了,堆雪狮子比起前两年就显得多了份闲情逸致。
许多人家门前都会有两座石狮子镇宅,照着模样堆起来就成。
往年陆谷在安家村的时候,只能看别人堆,自己弄不了,这会儿站在旁边看沈玄青和沈尧青弄,眼里全是好奇。
两人修修拍拍的,还拿木棍在狮头上戳削雕刻,到最后还真弄出个像模像样的雪狮子来,卧在地上,虽说粗糙了些,不如石狮子精巧,可打眼一看能认出是头狮子,就十分不错了。
陆谷瞧的心喜,脸上全是笑,沈玄青还把烧黑的木柴递给他,让他去勾勒狮子眼睛还有嘴巴鼻子的轮廓。勾坏了也不打紧,无非就是讨个乐趣,沈雁还在那里勾狮子尾巴呢。
天色亮了一点,豆腐坊的人今天没有在各个村子转着卖豆腐,又或许是还没转到他们村里来,沈玄青就出门去买豆腐了,这会儿雪渐渐止住了。
院门前的雪已经铲干净,只是之前一直下小雪,地上又落了薄薄一层,陆谷送他出门,地面滑,让他路上走慢些,不必着急,沈玄青答应着,就朝村外走了,大灰跟在他后面慢悠悠甩尾巴,一起出去了。
陆谷叫了乖仔回来也没闲着,拿起靠在墙上的大扫帚把地上落的那层薄雪都扫干净,不然万一脚下打滑摔一跤也够疼的,况且纪秋月有身孕,进进出出需得更小心些。
后院和通道沈尧青正在拾掇,他只管扫前院就好,一直从院子扫到院外,冬天本就穿得厚,前院扫起来不算小,他身上出了点热汗。
几乎家家户户都在扫雪铲雪,站在门前朝旁边一看,不少人呢,还有端了梯子爬上房顶,用耙子往下耙雪的,怕雪挤压太多太厚把屋顶压塌了。
沈家二房倒是不用,当年沈顺福盖房时花了大价钱,上了结实的横梁,屋顶上更是泥稻瓦片,而非茅草棚子,不怕压塌,雪化了自然会顺着流下来,无需戳雪。
陆谷扫完正要回去,就看见邻家的苗大娘出来了,苗家和他们家中间有条道,栽着苗家的一棵柿子树,两家还都在屋旁栽了秋菜冬菜,春夏时会下一两行蒜或是别的菜种子。
“大娘。”陆谷叫了声。
苗大娘把雪铲到旁边,直起腰笑道:“你们起得早,这门前都扫完了。”
陆谷笑笑正要答话,谁知隔了三户的张家忽然响起打骂声,一个老妇像是被气极了,斥责的声音传出来:“打!给我朝死里打!这不要脸的,竟敢偷吃,还有没有家法了!”
张家院门开着,一大早村里不是很嘈杂,即便隔了三家,陆谷似乎听到了棍棒落在身上的闷响,脸色都白了白。
张正子隔三差五就在老张氏的撺掇下打骂小张氏,轻则谩骂重则动手,小张氏刚嫁过来时脸上还带笑,后来越发沉默寡言,挨打时也不敢惊叫,今日许是张正子下手重了,没一会儿就听到院里的哭嚎还有模糊不清的求饶声,说再不敢了。
老张氏一听儿媳妇这般哭喊,怕别人听了笑话,气急败坏道:“还敢叫唤,给我打!”
“汪汪!”狗崽因这动静不断吠叫。
苗大娘上了点年纪,听见凄惨的哭叫只觉心悸,往张家门前看去的同时拍拍胸脯,低声咒骂道:“这丧良心的死老太婆!”
她也看不起张正子那个拎不清的孬种,只知道窝里横打媳妇,往地上啐一口就转身回去了。
说起来苗大娘也是个心地不错的,和张家离得这么近,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张氏为人老实,镇上不说,乡下的老婆夫郎若犯了错被打不是没有,旁人也犯不着多劝,村里人大多都这么看待,她也不例外。
可小张氏不做错事都得挨揍,她看不惯老张氏那个妖婆,曾和张家说道过,却被老张氏骂多管闲事,张正子更是说他怎么打媳妇,和她一个外人不相干。
自此苗大娘就不与张家来往了,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她那么一说还害小张氏又挨了几天骂,心中愧疚却没法儿再帮,最后只当眼不见心为净了。
陆谷最怕打人的场面,心中惴惴不安就要回去,谁知张正子在老娘的喝责下越发打得狠了,把小张氏打的抱头乱窜,竟踉跄跑出家门,也没个能躲的地方,胡乱往山上这边跑来。
张正子手里举着棍棒在后面追,喝骂道:“个没老子娘的!再跑试试!”
小张氏从陆谷面前跑过,眼看张正子也要过来了,他看见木棒还有面目狰狞的人,脸色煞白,狗崽站在他腿边冲张家人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