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恪笑了一声坐下来,伸手从酒壶里倒了一杯酒,抬眸道:“我这样才是让爹娘省心呢。”
可拉到吧。容慎翻了个白眼,没见过这样让家长省心的。
“阿慎,你不觉得,这些年,裕国公府的风头太盛了吗?”容恪一直觉得他这个小妹是个聪明人,只是因为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什么时事都没用操心,没经历什么大风浪,这才心思单纯了些,但是单纯不是傻,稍稍指点后,还是能很快领会意思的。
容慎当然觉得,事实上最初她抗拒和叶翡的婚事也有一部分因素是基于这个考虑的,容家太显眼了,月满则亏,这道理她也不是不懂。
“是倒是,可……”这和容恪装疯卖傻有什么关系,他可是从小就演的挺好啊,小时候懂啥,总不至于和她一样是穿越过来的吧!
“你以为当年二叔突然遇袭身亡,明琅姑姑远嫁漠北都是巧合?”容恪笑了笑,有些事情他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搞懂的,可有些事情只要亲眼看到了,就会一下子明白过来,比如……
“还有老爷子当年那场大病?”
其实容绍生病已经是容恪说得那两件事往后很久当然事了,毕竟前面说得都是容慎未出生的事,而容绍生病,却是她记得的事情。
容恪点点头,他就说容慎不傻,她果然不傻。
“这么多年,裕国公府从来都在风口浪尖上,从来没有平静过,只不过咱们作为小辈,根本不知道罢了。”
“可到底是谁要害咱们裕国公府?”容慎第一个想到的是皇帝,功高盖主自然会惹起居高位者的忌惮,当年容明琨在漠北的声望确实是很高的,若是皇帝……可如今这副局面的形成可少不了当今圣人的推动,先打压再扶植……圣人毕竟一国之君,不至于这么犯病吧。
容恪摇摇头,“是谁重要么?只要裕国公府还荣耀一天,暗处就一定会有眼睛盯着容家,万幸皇家对咱们容家十分信任。”
容家的存在对朝局来说其实算是起到了一个制衡作用,如果没有容家,早晚还会有旁的什么家去取而代之,相比较而言,皇帝自然更乐意站在这个位置上的是他们能够控制并且忠心耿耿的容家了。相互依存,各取所需,这才是容家和皇家真正能够关系紧密多年的根本原因。
至于如此积极的促成容慎和叶翡的婚事,应该也和这个有着莫大的关系。
容慎想明白了这一点,不禁在心里暗暗庆幸,幸而叶翡这样执着地爱上她,幸而她同叶翡是两情相悦,才让这桩完全的政治联姻变得如此完美。
如果不是叶翡坚持,也许今天嫁进皇家的,就是她本就被当做皇妃培养的四姐容悦了吧。
“大哥太优秀了,四妹和五妹未出嫁时便名动京城,你和静王殿下的亲事又是两家默许……容家的心字辈,太惹眼了些。”容恪长叹了一声。
容家有太多事需要一个不那么惹人忌惮的人去做,明字辈里这个角色的扮演者是三房的容明玢,而心字辈……只能是他。
“他们叫你这样做的?”容慎几乎是脱口而出,可仔细想,就连容慎也不能确定,这个“他们”,到底是容明琮和卢氏,还是容绍和容老太太。
容恪抬手拍了拍容慎的脑袋,笑得有点宠溺,“傻丫头,这种事不用说的。”他自己,很清楚自己的角色。
这府里的每一个人的命运,早就在出生之前就画好了轨迹,只等到他们按部就班的长大,慢慢地朝着那个既定的方向走去而已。然而容慎的出生是一个意外,一个将一切计划都打乱的意外。
在从来没有抱过孩子的容绍接过容慎的那一刻,在容慎不明状况傻不拉几地咧开嘴笑的那一刻,一切就都朝着未知的方向滑去了。
不能说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容绍的主意,但从那天起,容绍就再也没有提过以前的预设,而是任着他们肆意生长,快意人生。
可多年前那场大病叫容恪明白,必须要有人承担起这一个角色。
早慧的小小少年不但目睹了暗害容绍的厨子如何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还目睹了容慎掉进池塘里快要透明消失的场面,容恒不是这府里的人,不在意容府的兴衰,可他在乎,那个夏天他知道了人心的叵测和命运的无常,就再也不能置身事外,回到懵懂的时代。
万幸,即便没有人干涉,容家的这一辈也都找到了他们各自的路,看起来这样遵循内心的选择,似乎并不比曾经的预设差。
容恪常常告诉容慎要快意人生,可容慎从来没有真的明白过,看起来最恣意最荒唐最快意的容恪,才是完全放弃了自在人生的那一个人。
☆、第73章 打断
容恪说完,很快又换上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干了杯子里的酒,转眼又满上一杯。
容慎看着他,好像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真正认识了容恪,抬手把容恪又要端起酒杯的手摁了下去,本来想骂他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停住,柔声道:“三哥,你不要老是喝酒了,酗酒不好。”
容恪被她这么苦口婆心地劝阻吓得一哆嗦,他哪就酗酒了他,就这酒喝上一百杯也醉不了啊,嗯倒是有可能撑死……
“你这突然这么温柔我受不了啊。”容恪甩甩头,他都被骂习惯了,忽然有个人不骂他这么和颜悦色的,他还有点不适应呢。
容慎极力控制住了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她忽然觉得,要是容恪完全不压抑自己的天性,这人也是个祸害……
不过看容恪知道的事儿这么多,容慎也改主意了,等卢氏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还不如先问问容恪。
“说起来,三哥你知不知道当年晟王谋反的事?”
容慎话锋转太快就像龙卷风,劈头问了这么一句,还给容恪搞得一愣,“什么?”
“就是晟王啊。”容慎比划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皱着眉头想了一下,“你不是早已看穿了一切吗,怎么连晟王的事都不知道?”
这丫头说什么玩意儿呢,容恪默默腹诽,而后一脸正色地询问,“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容慎觉得容恪对她还是不大愿意多说的,想要容恪松口,她还是原原本本说出来比较好,因此,容慎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便一五一十地把之前和叶翡的事情同容恪说了。
这叶翡呢,同容恪关系比较复杂,同窗四年,都觉得彼此不简单,相互试探,但又从来没有真正的交过心,一直处于望而却步的状态,比旁人亲近,可终究隔着些什么没说破。容慎这么一说,倒好像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隔阂。
容恪呵呵了两声,道:“所以你们觉得,晟王的孩子在容府?”
“嗯。”容慎点点头,想着容恪毕竟从小就纵观全场,虽然府上人多事杂,那晟王的孩子也不确定男女,可若是有什么异常,日积月累下容恪总能看出点什么吧。
“圣人也这么觉着?”容恪不大相信,如果圣人知道晟王当年的孩子一直养在裕国公府,现在八成已经翻天了,还能这么风平浪静么。
容慎老实地摇摇头。她不知道,叶翡被叫走以后她和叶翡就再没有聊过这事,也不知道叶翡和圣人究竟谈了些什么,这会儿也不敢妄下断言。
两个人正在说话,忽然听到门外齐刷刷的问好声,也就停下话题,朝外打量去了。
“你院子里的人还挺机灵。”容慎这句话是正经的表扬,虽然容恪一天嬉皮笑脸的,可他手底下的人却很是靠谱,不得不承认,她三哥还真是个天才。
容恪眉飞色舞地接受了容慎的表扬,用脚趾头也猜到了来人是谁,为了避免气氛太尴尬,好像他和容慎在密谋什么一样,便走到一旁打开了窗,道:“你院子里的三朵荷花也不错。”
明明卢氏和老太太的人,安排过去没几天,进了院子就成了她的忠仆,还帮着容慎在卢氏和老太太那边打掩护。这么看来,她调/教起人来,不是比他强多了?
按下那三朵荷花不提,就看看那个半天吐不出半个字的高岭之花能对她死心塌地,也知道这丫头了不得。
莫非是欲擒故纵乎?
容恪这边刚打开窗子,那边门就被推开了,引路的小厮将来人让进屋中,便识趣地退下了。
那人仍旧是剑眉星目,气质疏朗,一身玄青广袖长袍显得他雅致非常,墨眸对上容慎无辜的大眼睛,只温和地眨了眨眼睛,柔声道:“该用膳了。”
容恪这会已经从窗边晃悠过来了,上上下下打量了叶翡一眼,口气这个酸爽,“呵,这点小事怎么敢劳烦妹夫亲自前来,叫个丫鬟过来寻一声便是了。”
他还能给她小妹卖了是咋滴。
一句话说得酸溜溜的,其中“妹夫”两个字还特别加了重音,叶翡假装没听出容恪语气里的洋洋得意和那股子莫名其妙的“然而我早已看穿一切”的情绪,好脾气地给容恪扯了一个得体的笑容,“半日没见阿慎,心中不安,想早点见到她,便来了。”
哎呦,这话说的,一点不脸红,坦荡得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一样,容恪猝不及防地被在眼前秀了恩爱,这个心塞啊,暗道,又不是他帮叶翡追容慎的时候了,他就被无情抛弃了吗!原来男人之间的友谊竟是这么脆弱!
“行了行了,不是用膳么,那就走吧。”可别在他面前眉目传情了,容恪要受不了了。
容慎可猜不到叶翡现在情话说得这么溜,当着容恪的面也被他说得脸上飘起两朵粉云,悄悄拉了拉叶翡的袖子,叫他收敛些。
现在的叶翡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明明喜欢的死去活来却不肯多说一个字的寡言少年了,他现在是一个王府的男主人,是她固执又可爱的夫君。
也不知道叶翡是没领会她的意思,还是注意力全在容恪身上,被奚落了也没在意,很自然地牵起容慎的手,朝容恪点了点头,便走了。
容慎:我感到三哥充满了怨念的眼神就要把我烧着……
紧紧握着她手的大手似乎有些不合时宜的占有意味,容慎觉得有点不能理解,那是她三哥又不是别人,叶翡这简直就是乱吃醋嘛……不不不,她家叶翡不会傻到这程度吧。
然而叶翡还真就是吃醋了,准确地来说,是把莫名的醋意转嫁在容恪身上了。他已经从容绍那里得到了准确无疑的答案,一想到容慎这么多年都在一个毫无血缘关系,又十分优秀的人眼皮子底下长大,他就嫉妒的要发疯。
那他独自在嘉林度过的,孤独又不安的几年里,却有另外一个人陪在她的身边……尽管容慎一无所知,可他……
听说容慎和容恒关系还很要好?
想到这儿,叶翡就更不高兴了,他不确定容恪是否也知道那人的身份,可这时候看容恪就是不顺眼,连坐了。
这边他内心波涛汹涌,那边容慎还一无所知,快走了几步扬起头建议道:“阿翡,不如咱们今天不走了吧。”
反正她原来的院子还给她留着呢。
☆、第74章 卢氏
容慎和叶翡一回府,裕国公府便派人去英国公府寻卢氏了,容慎和容恪讨论的时候,卢氏就回来了,换了身衣裳便出来主持午膳了。
一家人差不多都到了饭厅里,各自坐着叽叽喳喳地说话,裕国公府没规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卢氏也没制止,只在原地坐着翘首等去叫容慎的叶翡回来。
卢氏对容慎其实也是有那么一点愧疚的。
她是一家主母,里里外外许多事情要操心,仗着老太太和老爷子爱重,从生完容慎就没怎么管过容慎,琴棋书画女红等等也没怎么操过心。
也是容慎懂事没闯过什么祸,她虽叫问荷雅荷关照着,可很少听雅荷问荷回来报信,不知不觉间也就忽略了,从前也没觉出什么不妥,可等到了容慎出嫁,听风阁真的空了出来,卢氏这心也就跟着空落落的,继而反思起自己来。
也不知道她在宫里过得习不习惯,饮食合不合胃口,屋里人使唤着应不应手,那叶翡有没有怜惜一下她。
毕竟她们家阿慎还那么小呢,想当年她也是十五及笈以后才嫁人的呀。
容慎又不像容悦,心眼多的是,不带吃一点亏的,就算是叶翡那孩子一心一意地要娶她,可也不知道娶到以后平日里两人是个什么相处模式……
做母亲当然就是这样,一想起来就没完没了,说是杞人忧天也罢,说是净操那没用的心也行,卢氏这会儿思绪是停不下来了。
等容慎和叶翡双双踏进饭厅,厅里几乎是瞬间安静了下来,多少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两人看,审视着这对新婚小夫妻的状态。
容慎进来之前没想到过她娘家人能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人家看,以为她们顶多是偷偷瞟两眼呢,因此根本没做什么准备,一只手挽着叶翡的胳膊,偏着头和他说说笑笑就进来了,扭头对上那么多双眼睛,竟是吓得浑身一僵,手也不听使唤,结结实实掐了也发的一把。
“你们都看我干嘛呀,我脸上又没有饭菜……”容慎煞有介事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脸颊,好像真怕自己脸上有饭菜似的。
好奇心爆棚的大家:除了吃,她还能想到别的什么吗……
被掐的叶翡:他明明微笑着点头听她说话,怎么就莫名其妙被袭击了……
饭厅里的众人听到这话都笑起来。容明琮和容绍经过了刚才的谈话,本来就很满意叶翡,又听见容慎这么打趣,心情自然不错,拈着胡子在一旁保持微笑;容老太太和三夫人、大少夫人你看我我看你相互对视了一眼,只觉得这小丫头片子嫁了人还没成熟起来,古灵精怪的惹人愉悦;容意碍着有童家兄妹在,笑得矜持极了,可身边的童靖祺笑声却很爽朗;这里边数容恪笑得最欢,他刚才跟在容慎和叶翡身后进来,这时候还没坐下,抱着个胳膊笑嘻嘻地说道:“你秀色可餐呗!”
卢氏看到容慎和叶翡关系这么好,心放下一半,眼圈却有点红,小姑娘几天没见反而长胖了,脸都圆了一圈,看来对宫里的生活也很适应呢。
容慎缓过神来第一眼看到的也是卢氏,她是穿越而来,比旁的孩子更知道作为一个母亲的辛苦,也更能理解一位母亲看到出嫁的女儿回来的心情,见卢氏红了眼眶,便撒开叶翡的胳膊,小跑了两步张开双手扑了上去。
“娘亲!阿慎好想你呀!”容慎搂着卢氏的脖子大大方方地撒了个娇。
屋里的人也没谁觉得违和,被容慎这么一闹气氛早就轻松了。人既然已经到齐了,大家便该吃吃,该喝喝,没人有空只盯着容慎不转视线。
卢氏怀里猛地扑进这么一个软绵绵香喷喷的小姑娘,心都要化了,抱着容慎连声说了几遍“好孩子”,这才松手,嘘寒问暖起来。
母女俩黏糊够了,容慎又去给容老爷子容老太太各自请了安,这才安心坐下来。刚一落座,手便落入身边那人的掌心里握住。
叶翡的手心有点暖,还带着薄茧,手很大,轻易地便把容慎的手完全包住。容慎侧头看了叶翡一眼,小声嗔怪了一句:“吓我一跳,干嘛呀?”
“看夫人这么受欢迎,怕夫人被劝动了留在这不肯跟我回去。”叶翡大言不惭。
容慎:……
“不是说好了今天留在府上住吗?”这次一回来,容慎还真就不想回去了呢,这一大家子吵吵闹闹的多好啊,叶翡不在的时候,清凉殿里都没有除了她以外的喘气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