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阁沉默了。
谢冬清看着他乌黑的眼眸,叹息道:“这是什么鬼设定,怎么上来都要什么都不记得?”
梅阁道:“我从未说过要一本高鹗曹雪芹的书,听到管家的转述,觉得奇怪,故而亲自来见姑娘。”
“我是谢老板。”既然梅阁什么都不记得,谢冬清也就放飞了自我,她说道,“我不是姑娘,叫我谢老板,我是街边书店卖书的老板,你们相府应该在我的书店里买过不少书,所以,叫我谢老板。”
梅阁鬼使神差地叫了出来:“谢老板。”
谢冬清嘿嘿笑了起来。
她这么一笑,梅阁更觉得她熟悉,可就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谢冬清道:“你这个梦,看起来不错,有种在演古装剧的感觉。”
梅阁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奇怪,若是旁人在他面前胡言乱语,他早就离开了。可面前这个莫名眼熟的姑娘一直在讲一些他听不懂的话,可他却没有半点想要离开的意思。
雨又大了些,两个人沉默地站在回廊,望着外面的雨。
梅阁没说走,谢冬清也不知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谢冬清突然想起梅阁说过的前世梦,愣住了。
“梅阁。”她转过头,面色凝重地看着梅阁。
过了好久,梅阁轻轻嗯了一声:“谢老板叫我做什么?”
“你……”谢冬清想起他之前和自己讲的前世,问道,“请问你是不是,父母双亡,一路编草筐乞讨到的京城,读了几年书之后,你上了战场,之后给太子当了侍卫,然后又去了大理寺,再之后就当了丞相?”
梅阁眼眸中闪过一丝震惊:“这些事……大家都知道了?”
谢冬清深吸口气,没忍住,当着他的面发出了一声类似骂人的惊叹语。
谢冬清忧愁道,“这可怎么办?我可有能帮上你的地方吗?你可有什么心愿?”
梅阁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谢冬清眼睛发涩,她想起梅阁对自己前世的评价:“我死的很惨。”
谢冬清蹙着眉,梅阁手指动了一下,似是很想抬手去抚平她眉间的忧愁。
雨雾中,一人匆忙跑来:“梅相,朔州急报,朔州白地镇涝灾严重,太后请梅相即刻入宫。”
“知道了,这就去。”
梅阁回神,走了两步却又身形一顿,转过头来,把伞给了谢冬清。
“伞给你,谢老板的书铺离相府远,路上当心,莫要着凉。”
他说完,自己步入大雨中,留给谢冬清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谢冬清惆怅万千,撑开伞,无精打采地沿着记忆往自己的小书店走。
快到书店时,她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屋檐下有个坐着轮椅的女人,衣着朴素,身上也没戴饰品,只一根淡蓝色发带束起头发,孤零零地抬着头,看着眼前的大雨,眼神寂寥。
谢冬清走过去,问道:“你……要不要先到书店避避雨?”
闻声,女人转过头看向谢冬清,慈眉善目,眼神沧桑,显然年纪比谢冬清大多了。
谢冬清顿觉不对,忙改口道:“前辈,前面就是我的书店,我推你到店里避雨吧。”
那女人笑眼弯弯,温柔道:“多谢了。”
谢冬清一手给她撑着伞,一手推着木轮椅。
进了书店,那女人看谢冬清淋湿了半边身子,歉意道:“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谢冬清问她,“你住哪里?等雨小了,我送你回家。”
那女人抿嘴笑道:“无妨,不久后,我家人就来接我了。”
她信手翻开一本书,问道:“这家书铺是你的?”
谢冬清犹豫了片刻,答:“对。”
女人点点头:“地方虽小,书却不少。老板怎么称呼?”
“谢冬清。”
“可有字?”
谢冬清摇头。
女人微愣了下,好奇问她:“你没读过书?”
谢冬清想起这些书里面的字她一个都不认得,于是诚实点头。
女人语气略有些惊讶:“可我瞧着谢老板倒像是个读过书的……”
雨声渐缓,几匹马疾驰而过。
女人见了,一声轻叹。
谢冬清问道:“刚刚是什么人从这里过?雨下这么大,马蹄声这么急促,是有大事吗?”
女人点头:“朔州连天暴雨,灾情严重,刚刚过去的是向宫里送急报的传信人。”
远处的宫门缓缓开启,梅阁拿着圣旨走出来,眉间多了几分怅然。
雨依然下着。
作者有话要说:小标题出自庄子徐无鬼。
最后一梦了,小谢救梅阁的梦。
☆、瞿然【局外人的迷茫】
刚走出宫门,等在旁边的管家撑开伞,梅阁看到伞,忽然想起了刚刚的那个说话奇怪的书店谢老板。
他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冲动,伸手接过伞,对管家说道:“你回府备车马吧,我领了旨,要到白地镇去。”
管家问:“晓得了,大人现在是要去哪?”
“一直给府中送书的谢老板,是在哪家店?”
“出了四方街往东,过了观月茶楼就是。”管家答道。
因为下雨,街上空无一人。
隔壁的茶楼传出了唱曲声。
谢冬清被勾起了好奇心,决定等雨停了,到隔壁的茶楼去看看。
坐轮椅的女人依然在她的店铺里看书,谢冬清从书店后屋翻出来一套茶具和几包茶叶,问过这个在书店里看书的唯一客人后,煮上了清茶。
茶香弥漫在小书铺中,谢冬清把椅子搬到门口,坐下来,跟着雨中传来的歌声打拍子。
听了一会儿,谢冬清渐渐听懂了这首曲子的歌词。
是用歌在唱一个叫芭蕉叶下遇花神的小故事。
樵夫上山砍柴,不料山中突降大雨,樵夫蹲在一棵巨大的芭蕉树下躲雨,忽见山中百花盛开,眼前生出一条花道,仙乐飘飘,芳香四溢。又见几个姿容脱俗的人从深山中款款走出,鸿衣羽裳,在腾起的雨雾中翩翩起舞。
雨停后,这些人就消失了,樵夫回到家中,将此事说与村人听,这才得知他今日见到的那些人,就是传说中的花仙。自那之后,樵夫无病无灾,一生顺遂,活到百岁,寿终正寝。
听完曲子,谢冬清回过神,忽见街对面,梅阁长身玉立,一双眼专注地看着她。
谢冬清倏然站起,狂奔过去,溅起雨水。
“你……你怎么来了?”
梅阁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静了好久,他只道:“来看看。”
二人又是相对无言,谢冬清似有一肚子话想问他,可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最紧要的又是什么。
而梅阁更是奇怪,自他见过谢冬清后,心里就一直有种感觉,他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姑娘,对她莫名熟悉,若自己离京前不来见她一面,心中会有不安。
见过了,自己的心也就放下了。
梅阁穿着官服,大袖长衫。谢冬清盯着他的袖口看,最终,她下定决心,抬头问道:“你……你手能让我看看吗?左手。”
梅阁一言不发,盯着她看了半晌,默默将左手的雨伞挪到了右手,把手乖乖伸到了她面前。
谢冬清一把抓住,把大袖推高,当见到里面还有一层白色系带窄袖,谢冬清怔了一下,想也没想,顺手就解开了袖带,把这层也推了上去。
梅阁顿了一下,似是想收回手,然谢冬清动作很快,梅阁还是任由她解开了带子。
手腕上什么都没有,谢冬清顿感失望,又不甘心的将视线移到了梅阁的另一只手上。
她现在很是纠结,若是这时候说要看他的另一只手,是不是会被他当做精神不正常或是想占他便宜?
梅阁脸颊发烫,在她不加掩饰的热切目光中,右手默默缩了一下,问道:“你是在找什么吗?”
“珠子。”谢冬清扯出了脖子上挂的魂珠,说道,“你能看到这个吗?就是这种珠子,一样的珠子,你身上可有?”
梅阁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谢冬清的脑中一团糟,他能看到自己身上的这枚魂珠,可又想不起这是在梦里,她该怎么办?
谢冬清抓住他的手,一本正经道:“梅阁你听好,你一定要留意,当初我们约好的,你手上也有一串一样的珠子,你什么时候能看到它,你就能想起我了。”
她说完,又问:“梅阁,你有什么心愿吗?不管什么样的心愿都行,你说出来,我……我能帮就帮。”
梅阁微微笑道:“心愿?风调雨顺天下太平百姓和乐,到谢老板这里,就是把你自己照顾好,大概就是这些了。”
“你自己呢?”谢冬清急了,“我不听你为别人考虑的那种心愿,太大了,要你自己的。”
梅阁移开了视线,没有说话。
“你倒是说啊!”谢冬清很想拽着他的领子对他吼道,“别磨蹭了,不管是什么,先说出来啊!”
梅阁摇了摇头,笑道:“谢老板,回去吧。我没有心愿。”
相府的马车慢慢停到了二人面前。
“大人,该启程了。”
谢冬清问:“你要去哪?”
梅阁眼神飘远,好久才道:“我要离京一段时间。”
他收好伞,坐上马车,朝谢冬清弯了弯嘴角,缓声道:“谢老板,祝你生意兴隆,照顾好自己,有缘再会。”
马车驶出视线后,谢冬清还在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