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一下,想同他解释清楚,免他多想。哪知梅阁却道:“辛苦你了,一个人撑家业,肯定不容易。”
瞧瞧,多懂事!
谢冬清心头一热,抓住了他的手,“走吧,带你去见楼主。”
谢冬清牵着梅阁,敲开了管事的门。
管事睡眼朦胧地开了门,见到是她,不敢马虎,恭敬问道:“这么晚了,谢门主有要紧事?”
“叨扰。”谢冬清带着梅阁进来,道:“找你们楼主,我想赎他出去。”
管事举高手中的灯,照着梅阁,似乎想不起他是谁。
谢冬清好心提醒道:“花九。”
管事哦了一声:“花字辈的啊!那就不用打扰楼主了,进来吧,花字辈的去账房那里交了赎身钱,拿回卖身契就可领回家了。”
白骨楼的一个小隔间内亮起了灯。
账房先生端着小油灯,打着哈欠在箱子里翻找着梅阁的卖身契。
“花九?”他一张一张的翻着,“没有啊,你之前叫什么名字?”
梅阁闭口不言,谢冬清解释道:“我刚刚问过他,他说他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
账房先生想了好久,拍了下脑门:“哦!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没卖身契,他是前几天莲三儿从门口捡回来的,当时确实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傻站在门口。莲三儿见他有几分姿色,大着胆子把人领回来了。”
梅阁心中无奈,看来谢冬清的梦境又开始自动修复了,这么快就给他安排了人物背景。
似乎比上一梦更完整一些。
“你这人,运气不错。”账房先生啧啧了两声,“才刚露脸,谢门主就要赎你。”
谢冬清搓着刀柄上的横纹,红着脸问:“一共多少?”
账房先生盖上箱子,从砚台下扯出一张白纸,润了润笔,边写边道:“谢门主,我们白骨楼是明码标价从不欺客的地方,所以你放心,白骨楼不多收你一文。花字辈的,赎身银只要三两,账本上清清楚楚,你来看一下?”他举起账本,给谢冬清看了一眼价码,说道:“要是其他的孩子,估计还要给学艺师父交辛苦费一两,食宿本钱一两。但花九前几天才来,也没卖身契,给三两本钱,你领走就是。”
谢冬清微皱着眉,说道:“你们白骨楼真是……”
她看不惯这种买人卖人,把人明码标价的勾当,但仔细一想,她也是白骨楼的常客,虽然说是身不由己,但也算是这种勾当经营起来的帮凶。
再看不惯,她也没底气去骂白骨楼的不是,于是只好忍了下来。
谢冬清交了钱,准备领人离开。
账房先生抬起头,说道:“谢门主且留步,小老有句话,要叮嘱谢门主。”
谢冬清停住。
账房先生指着梅阁说道:“观这人的容貌气度,来时身上穿的衣裳,不像是穷苦家里养出的孩子。当初莲三领他回来已经很是冒险了。我们是等了几日,没见有人上门来寻,这才让他挂个牌。你要知道,白骨楼不是什么菩萨庙,他既然来了,就不能白吃白喝。这点还望谢门主知晓,莫要怨我们白骨楼逼迫人,一切都是他自愿,我们问过他的。唉,说多了,小老的意思是,以后这人,谢门主带回去后可要好好藏着,莫要经常领着出门。现在外头正乱着,万一他真是哪家的落难公子,我怕会无端给谢门主招来灾祸。”
谢冬清微微皱眉,一言不发,领着梅阁离去。
账房先生边摇着头边说:“唉,小老我就是太善良了。生怕这地界,出什么争端。”
夜雨绵绵。
梅阁轻轻拿过伞,说道:“我来撑吧。”
谢冬清收回手,见他把伞往自己这边倾斜,半边肩膀露在外面,被雨水打湿,眼神一热,说道:“你不需顾虑我。我常年练武,比一般人身体要好些,你自己撑好伞就是,都入秋了,夜里凉。”
梅阁伸手把她拉近了些,低声道:“身体都是肉长的,身体素质再好,平时也要注意身子,不能对自己马虎。”
谢冬清嗯了一声,放慢了脚步。
走出白骨楼所在的花街,过了桥,是一条小巷。
巷口停了一辆马车,卫坤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跳下马车。
他拉着脸叫了一声师姐,将手中的伞撑开,递过来:“师姐你打我的伞!”
谢冬清把他手推开,道:“别闹,这都要上车了,莫要耽搁时间,早些回去。”
她率先登上马车。
卫坤紧随其后,斜了一眼梅阁,见他身上披着雪白斗篷,下摆缀着艳红梅花,哼了一声,道:“下雨天你还穿一身白,装什么风雅。披麻戴孝,还想装俏。”
梅阁叹了口气,懒得搭理他,默不作声地上了车,挨着谢冬清坐了下来。
谢冬清看起来心情很好,一直弯着眼睛,面带笑意。
卫坤瞧见了,不高兴道:“师姐,都要出发去四方城了,你怎么还有心情笑?”
“去不去四方城,与我笑不笑,有什么关系吗?”
卫坤说道:“现在各大门派都往四方城去,恩恩怨怨那么多,等一见面肯定都要纠缠起来。到时候,除魔的,寻仇的,要名讨利的,全坐在一起。这么一想,我们这次去四方城还能清净?一想到这里,我心情就不好。你还记得师父临终前说过什么吗?他千叮咛万嘱咐,说江湖虽不算险恶,但人心却最是险恶,尤其是牵涉利益和朝局的,更是杀人不见血。所以一直让咱们远离是非,莫要去争名与利。我想啊,咱俩守着咱谢刀门的一亩三分地,护着上下二百多口人平平安安就得了。在小城里这样,不也挺好?”
他喘了口气,接着道:“可师姐你却一口应下聚义令,偏要去四方城凑这个热闹。”
谢冬清笑着听他说完,说道:“你不懂,不是我要去凑这个热闹,而是现在这局势,我谢刀门,没有拒绝聚义令号召的本事。人家既然来叫,你又不是望山派那种大门派,能不去吗?望山派腰板子硬,想去就去,不去人家也不怪罪。我们谢刀门,不一样……”
卫坤苦着脸,怨道:“师姐你总是这样,一点都不像师父,不硬气。”
谢冬清苦笑道:“硬气,是靠本事撑的,可我没那个本事啊。”
车停了下来。
谢刀门,听起来很嘹亮,似是很厉害的样子。可实际上,谢刀门只是一处大院子,外面挂着谢刀门三个大字的门匾,像个规模稍微大点的武行。
既不富,也不贵。
谢冬清简单的给梅阁介绍了谢刀门的情况。
现在谢刀门总门下弟子只有二百来人,且大多都是谢冬清的父亲在世时收的。
弟子中,刀法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谢冬清一人。
因而这次的四方城聚义会,谢冬清只能带卫坤去。
梅阁听罢,问她:“你只打算带卫坤一人吗?”
谢冬清点头。
“你……也带上我吧。”
谢冬清疑惑地看着他。
“我不会拖后腿的,我也想跟着你去看看。”
谢冬清看着这个面容干净,表情清冷的男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就是梦里与她约定下辈子再见面的男人。
陌生中带着熟悉,看到他,谢冬清就会莫名地从心中升腾起阵阵暖意和依赖。
夜雨中,他直直看向她,烛火在他眼中晃动着,让他的目光多了几分炽热。
谢冬清连忙错开目光,嗯了一声:“那你……等会儿找卫坤打点行李,多拿几件衣裳。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出发时叫你。”
谢冬清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她又梦到了那个人。
一身红衣,浑身是血。
他说:“你信我,我是九尾狐,有九条命。谢冬清,我是来报恩的……我们下辈子见……”
管家叫她起床时,学武的徒弟们都已早期在前院练功了,叮叮咣咣,正是热闹。
谢冬清走到院子前,徒弟们齐齐停了下来,向她行礼。
“门主早。”
“门主是要去聚义会吗?”
“师姐今日要走?”
“嗯。”谢冬清背着手站着,笑着看着他们,“好好练刀,等我回来,我们就办重阳比武会。”
徒弟们听到她说要办重阳比武会,一个个神情激动。重阳比武会是当地的风俗,对习武之人来说,就像过年。
“好!”
“门主可要早日回来啊!”
谢冬清又叮嘱了他们几句,管家过来催促。
“当家的,望山派的车马都来了,在外头等着呢。”
闻言,谢冬清连忙往门外去。
“我昨晚带回来的那个人呢?”
管家道:“卫坤带着,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了。”
“哦。”谢冬清这才放下心。
她系好刀,踏过高高的门槛,看到了门外停了几辆马车。
末尾停的那一辆是他们谢刀门的,马车很小,外观陈旧,灰突突的。
前面的几辆车,红漆发亮,车身宽阔,每个车前栓了两匹雪白色的宝马。
绣着山纹的车帘一撩,一个身着蓝色骑装,腰间挂着雪白色长剑的男人走下车。
他抬起头,朝谢冬清看来。
这人脸上戴着半截银色面具,遮住了眼。
他很有风度的一笑,拱手道:“望山派张不悔,见过谢门主。路上还望谢门主多多照顾。”
谢冬清回礼:“张公子客气,请!”
张不悔慢慢放下手,唇角上扬。
“谢门主若是不嫌弃,可以同在下坐一辆车。”他说道,“在下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看到谢门主马车并不宽阔,且已经坐了两个成年男子,未免有些挤。”
谢冬清顿了一下,笑道:“多谢张公子,只是我这车上的人第一次出远门,需我照看一二,就不叨扰张公子了。”
闻言,张不悔迅速收了笑,转身上车,像是在闹脾气。
谢冬清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
望山派的马车里传来了张不悔的声音:“走!”
谢冬清的车夫听到了号子,下意识地甩了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