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会给家人带来灾难,他死一百遍都不能赎罪。
沈来宝仍觉盘子不可能就因为这个原因揍人,“就这个缘故?”
“对。”
沈来宝知道问不出什么好理由了,“先去疗伤吧,你们看起来都伤得不轻。只是盘子……这是你先动手的,所以如果你外公问起,你绝不可以将责任推卸给花朗,否则……你知道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说到这几句,沈来宝的面色才彻底严肃起来,看得盘子颇不习惯,“我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先动手的我绝不会赖在他的头上。”
沈来宝这就更不明白他动手的理由了,今日的盘子实在是反常。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悦耳鸟叫声,轻轻掠过,让人微不可闻。盘子脸色却急变,猛地往马厩出口看去,“谁在那里偷看?!”
浑然不觉的沈来宝和花朗齐齐往那看去,片刻,就见秦琴从那里出来。盘子冷厉道,“偷听是小人所为,你是小人吗?”
沈来宝说道,“她是我们家马场的短工,也是我的同窗,更是我的朋友。”
盘子一顿,“沈来宝,你的朋友怎么哪里都是!全天下的人都是你的朋友吗?”
“哦,没办法,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
沈来宝简直能将他气死!盘子捂着腰从他身边走过,还怒瞪了他一眼。等走过秦琴身旁,又冷盯了她一眼,看得秦琴心惊,不过才十一二岁的人,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眼神。
他刚过去,就见对面有人抱着一堆东西急匆匆往这走来,不正是花铃。他皱眉看她,“你拿的是什么,这么多。”
花铃到了跟前瞧他一眼,抱紧了药,“药,你欺负我二哥,不给你!”
“……”盘子觉得自己真的要被气死了。
他还以为花铃是刀子嘴豆腐心,可没想到她真的抱着药跑了,那么多瓶瓶罐罐,当真是一点都不给他。
他咬了咬牙,“稀罕!”
说罢就走了,不稀罕不稀罕,他才不稀罕,回头他就把家里的药都拿出来,堆在门口让花铃看看,他真的不稀罕!
秦琴往左右瞧瞧,那叫盘子的少年眼神那样冷厉,可对花铃却少了几分戾气,她那样冲撞他,他也不恼,奇怪得很。
她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那潘家公子看起来家世好,对花铃也有不同。
花铃跑到兄长面前就将药瓶哗啦放在地上,挑了几种给他,“安伯伯说这些药膏效果很好的,哥哥你快蹲下来我给你抹上。”
花朗倒觉得没什么,他摸了摸被揍了一拳的脸,“那小子花拳绣腿的,揍人一点都不疼。”
沈来宝瞧他,“明明打得那么凶,不疼?”
“不疼,我也克制了,没下重手,只是……”花朗缓身蹲下,心思沉沉,他摸摸妹妹的脑袋,“对不起,铃铃。”
花铃抬头,“二哥跟我说对不起做什么?”
唯有花朗知道可能会是大难临头,想到要连累家人,哪怕在校场受尽“酷刑”也不曾落泪的他眼眶顿时湿润,“对不起……”
花铃怔神看他,沈来宝已猜出其中缘故来,蹲身拿了药拔掉木塞,就往他伤口上用力抹,疼得花朗从悲痛中瞬间回神,倒抽冷气。沈来宝认真道,“你要小花跟你说对不起就直说,毕竟上药是这么疼的一件事。”说罢他又用力抹了一下,“对不起对不起。”
花铃又不傻,她才不信这种转得这么生硬的借口,可是她知道二哥向来面皮薄,不说就不说吧。只是旁人实在是涂抹得太用力了,看得她着急,抓了他的手抢过药膏,“不要你涂了,我二哥要伤上加伤了。”
被嫌弃的沈来宝只好在一旁看她,等他想起秦琴还站在那边时,抬头看去,人已经不见了。
秦琴总是神出鬼没的,让人觉得疏离。也不知道如今花家大哥跟她怎么样了,自从秦琴一事之后,他和花续,也有了隔阂,不似过往交好。
有这样的事,这个好友或许一辈子都是这样疏离了。只是他相信若有什么危急的事,花续还是会尽力帮他,只是在日常上,是不会有亲近的可能了。
花朗见他又拿起一瓶药,寒毛竖起,“不要动我。”
沈来宝轻笑一声,抹了一把药膏,正当花朗准备嚎叫时,他却是轻轻一抹,动作比自家妹妹的还要轻。他好一会才道,“沈来宝,如果你是姑娘,我一定娶你。”
“……闭嘴。”
“哦。”花朗转念一想,又道,“但是你可以娶我妹妹啊!做我妹夫呗。”
沈来宝和花铃一惊,双双手滑,用力摁在伤口上,痛得花朗仰天嗷嗷叫。
他再也不乱说话了!
满身疮痍的花朗回到家中,还在想着怎么抢在盘子告状前把“过错”全都揽在身上,潘岩肯定不会放过他的,那就独独不要放过他就好,千万别连累家人。
已快正午,待会用饭肯定要被爹娘追问,少不得又要为他担心。
他翻了个身,干脆下地穿鞋,也不带下人,直接去敲潘家的大门。
片刻门就开了,下人打量他一眼,“花家二公子有何事?”
花朗微觉诧异,没想到潘家人记性好,连下人的记性都这么好,再看看他的身板子,恐怕绝非普通下人。他终于是明白什么叫做“府邸深”了,“我想见潘老爷。”
“您稍等。”
一般人家开了门去禀告都会敞开门,不让客人觉得会将人拒之门外,可潘家却是直接关门,将人拒之千里之外般。花朗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甚至觉得这才是常态。
许久那下人才再来开门,“老爷让您进去。”
说完又将他打量了一眼,花朗自己先顿了步子,从袖子中抽出把小匕首交给他,“我平时拿来防身用的。”
下人也不同他说些客气话,收起匕首才带他进去,花朗更觉潘家不简单,也正是因为这么不简单,所以才让他觉得自己死期将到。
权倾朝野的大奸臣,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他。
他想好了,如果潘岩说要他的家人连坐,那他等会就跟他同归于尽,或许这样家人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随下人进了房间,闻到饭香,才知道潘家爷孙在用午饭。
盘子见他来了,略有迟疑,也没说什么,继续吃自己的饭。
潘岩客气道,“来得倒是巧,一起来吃午饭吧。”
“不必了。”花朗吐纳一气,“我是来道歉的。”
潘岩面色淡淡,“道歉?道什么歉?”
“你外孙身上的伤,是我所为。”
盘子握筷子的手更加用力,夹了一块软肉,几乎将它夹断。吃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神情却没变半分。
潘岩声调更淡,“那你脸上手上的伤,也是我外孙所留?”
花朗微觉气氛不对,“对。”
潘岩说道,“这就对了,他伤了你,你伤了他,扯平了,何罪之有,又有什么要道歉的。少年人血气方刚,说不顺了,就用拳头解决,只要能解决事情的,就都不是问题。他现在对你没有怒目相向,你也来认错,那就说明事情解决了,对吧?”
眼前人简直就是个明事理的老者,哪里有什么大奸臣的影子。花朗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道理暂且放在一边不说,单是这么温和的说话,就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他真想问这人,到底是不是那个奸相潘岩。
潘岩终于是看向他,“还有事?可要添双筷子?”
花朗当即回神,“不用了。”
他连告辞都忘了,直接转身就走,走出潘家大门他还十分狐疑地抬眼看那门匾,确实没有走错,这真的是潘家,那个大奸臣,杀人不眨眼潘岩的家!
那方才那人真是潘岩?
他带着疑问回家,始终不能消除这深深疑虑。
他前脚刚走,盘子紧绷的脸才缓缓舒展,又夹了一筷子菜时,就听旁边人说道,“要想知道我的底线,直接来问就好,也不必亲身来试。”
盘子一顿,没有开口。
潘岩又道,“你这样做,得不到想得到的,反而会失去你不想失去的。”
他说话从来都是这样高深莫测,盘子懒得细想,继续吃自己的饭。解决了心头大事,已觉轻松愉悦。
用过饭后,他主动去寻了沈来宝,打算约上他和花铃一起去听书。
沈来宝习惯午后小休,但今日打算去潘家探探风声,如果苗头不对,好及时制止。听见盘子在外面敲门,立刻开了门瞧他,“什么事?”
“找你和小花去听书。”
“你揍了小花二哥,她不会跟你去的。”
“那我俩去。”
“我还有事,不能……”
盘子一恼,抬脚就将另一半门踹开,寒风瞬间灌进里头,冷得沈来宝打了个寒噤。盘子趁势要进来,却被拎住衣襟往外一放,“你的脾气就不能改改,无故挑衅花朗,现在还来挑衅我,当真以为你比我小我就拉不下脸揍你吗?”
“我挑衅花朗是为了你和花铃好。”
这兜兜转转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沈来宝说道,“这跟我和小花有什么关系?还为了我们好。你跟花朗打架,到底是为了什么?”
盘子轻轻挑眉,满眼桀骜,“我只是想知道,我外公是不是真的不会杀你和花铃。如今看来我可以放心和你们玩闹了。”
沈来宝眉头微拧,“这话是什么意思,哪里来的结论?”
“来自昨天我和花朗打架。”
沈来宝起先还不明白,见他面色冷漠,心头猛地一惊,忽然明白过来,顿时震惊,“你是在用花朗做实验?如果他将你打成那样你外公都不管,那就证明,日后我们跟你交友,哪怕不慎伤了你,也会安然无恙?”
盘子得意一笑,“对,我是不是很聪明?”
沈来宝已深深震惊,他隐约猜出盘子不可能是没有缘由地和花朗打架,可是他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种原因。
他想到盘子把花朗放置在死亡边缘上,顿时气得脸色铁青。盘子也瞧见了他神情剧变,微微一顿,却还是偏身说道,“我这么做,是在救你和花铃,你应该感谢我。如果我没先试试,那你和花铃就危险了。”
沈来宝厉声道,“感谢你什么?感谢你拿我好友的命来测试我的命有多宝贵?”
盘子见他竟然吼了起来,不由紧握拳头,“对!那花朗在酒宴上对我横眉冷对,对我外公不敬不屑,我拿他来试手有什么不对?”
――况且他根本不知道沈来宝和他是好友,一个人的朋友怎么会有那么多!
沈来宝觉得潘岩将孙子养得很好,这不,又是一个三观歪掉,视人命如草的未来之子。如果潘岩不是真的要安居在此,那花朗现在已经死了……
还是因他而死。
他不介意自己哪天得罪了盘子,然后被潘岩盯上他这条命。但是他不能忍受别人以朋友之名来对他的朋友做出这种事。
盘子的出发点的确是为了他和花铃好,可是这种办法却太可怕了。
他甚至没有想过,那也是一条人命。
盘子的三观,已经极端得让人觉得可怕。他对你好,会拼命的好,可是他若觉得你不好,那你的命,就如蝼蚁。
这跟潘岩有什么不同。
沈来宝想到这,就觉得手脚冰凉,“你这份‘好意’,我无法接受,我只知道,再与你为伍,那我将无法再面对花朗。”
盘子一愣,瞪大了眼,“你要跟我割席而坐?沈来宝,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