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铃知道他身边有暗卫,但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而且她一点都察觉不到。不过有他这句话,她就安心多了。
她重新提步,盘子却没动,似笑非笑,“你怕别人看见,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事?”
花铃瞧他,“盘子哥哥你这么吓唬我,真的不怕我当真吗?”
盘子默了默,笑道,“不怕。”
花铃笑了笑,“我也不怕。”
盘子叹道,“花朗那个愣头青,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妹妹。”
花铃也不是没听他夸过自己,但那是在人多的时候,如今只有两人,他也不吝夸奖,当真有又多了个兄长的感觉,十分安心。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也不知道灵泉有多远,走了约莫两刻,才终于看见了一潭泉水。
花铃蹲身尝了一口,甘甜又清凉,唤他也来喝。盘子也喝了一口,挑眉,“是有点灵丹妙药的感觉。”
花铃带了两个竹筒来装水,现在匀了一个给他,两人拨去水潭面上的杂质,将竹筒没入水中,看着水噗嗤噗嗤地灌入竹筒里。
片刻盘子就装满了一壶,他起身把口子塞紧,压了压,怕溢出来,又压了压。这水到了皇城,该不会有一股臭味了吧……啊……反正药也是臭的,应该不碍事。
林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快得不似寻常声响,盘子神情微凛,紧盯那出现声音的地方。
茂密树林中一个青衣人跳出,见了那人的脸,盘子眼底也瞬间散了警惕,淡声,“我外公不让我去皇城,又总写家书来做什么,我不看,非要我看,就让我去京师看去。”
那人刚从京城快马加鞭赶来,又从小路赶上灵隐山,满身尘土,双眼赤红充血,声音沙哑,一开口,声调都不正常了,颤声,“大人他……去了。”
盘子猛地一怔,手中竹筒摔落在地,跌落潭边湿润的泥土上,沾满了泥。他睁大了眼,难以置信,脑子里一片空白。
花铃也怔了怔,忙起身看他,那张脸已全无血色。她心头一顿,捉了他的衣袖,她虽对潘相无感,可见他如此,仍是鼻子一酸,“盘子哥哥。”
一声满是担心的轻唤将盘子从惊愕和打击中叫了回来,他眨了眨眼,眼睛酸涩,却无眼泪。
“哦……”盘子轻轻点头,应了一字,却不知道下面要说什么。
“大人临终前,命我们护送您离开明州。只怕那些贼子,已经要对您下手了。”
盘子猛然回神,转身就将花铃手中竹筒抢来丢开,“快回寺庙去,不要跟我待在一起!”
花铃看看那人又看看他,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他身边还有暗卫,但如果她留下来,那就是个包袱,她没有迟疑,定声,“盘子哥哥你要好好活着,你还要喝我和来宝哥哥的喜酒的!”
盘子蓦地笑了笑,“好。”
花铃没有多留,转身就往来的小路跑,这一跑,就觉眼泪要被震出来了。她没有历经过朝廷风云变化,但也知道会有多凶险。天不怕地不怕的盘子都让她逃,那肯定是以他的能力也无法护她周全,所以才让她跑。
盘子看着花铃跑开,倒觉卸下了重担,花铃可不能死。他是真的很想去喝他们的喜酒,进花家,挤到主席位置上,和花家人坐在一起。
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盘子神思还未回来,突然听见又有异动,还是往花铃的方向。他猛地往那边看去,就看见一支利箭从林中探出,直指花铃的脑袋,他大喝,“趴下!!!”
几乎是同时,数支利箭从四面飞散而来,不但是花铃,连盘子自己都被人盯上了。
好在花铃反应快,几乎是和他的尾音同时趴下,利箭“嘶”地从上空飞过。刺向盘子的利箭也被暗卫打落,两人都毫发无伤。盘子知道花铃要独自逃走已经不可能了,冲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腕就往回跑。
那藏在林中的人陆续出现,潘家暗卫也出来阻挡,盘子抓着花铃往森林里跑,他就怕花铃腿软,逃不动。
可好在花铃怕虽怕,却也没怕到挪不动步子的地步。反而比平时跑得更快,她一点也不想拖盘子的后腿。一旦她慢了,那她会死,盘子也会死。
这处树林不大,两人看见前面有光线,却并不觉得那是生的希望,因为害怕那是一个空旷的地方。一旦置身空旷之地,那就如同猎物没了遮蔽的东西,全都落入天上追捕的老鹰眼里。
连训练有素的暗卫都阻挡不住那些追兵,可见来了很多人,可暗卫能以一敌十,所以现在后面还没有追兵,说不定能找到生路。
树林越跑越短,光线近在眼前,两人并没有慢下脚步,猛地冲出树林,跑在前面的盘子一脚踩空,这才惊愕地发现这原来是个峭壁!
此时他的手里还抓着花铃,一瞬间他已松手。可花铃反而将他紧抓,似要拖住他。可花铃的力气哪里能承受这冲击,反而被他拖了下去。
两人跌落空空峭壁时,都觉得自己要死了。
似乎是老天怜悯,等两人穿过茂密草丛时,才知道原来这不是悬崖,而是一个陡坡。
可陡坡上的石头硌人,滚落平地后,都觉骨头要被硌得碎了,躺在地上都不敢多动弹。
“盘子哥哥,你还好吗?”
盘子像只饼摊在地上,张着四肢看着天穹,等着恢复点气力再跑。听她问话,冷笑,“好得很,想杀我,没这么容易。”
他挣扎着起身,发现腿上被缠了根荆棘,用袖子裹了手便将它解开,“铃铃,你去那边草丛躲着,不要出声,我往前面逃。”
花铃摇头,“我躲起来,他们找不到我,还是会回来找的。你我一起,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盘子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他起身时只觉整条右腿疼得像在吃他,吃他的意志。他强压痛苦,将她拽起时,声音嘶哑,“对不起,把你牵连进来。”
“那以后摆了一桌大鱼大肉跟我说吧。”花铃笑笑,牵扯了脸上伤痕,笑颜不能展开,笑得有些别扭,“你是刚吃过斋菜的人,得佛祖保佑,不会轻易死的。”
盘子说道,“饭菜不好吃,我给你哥吃了。”
花铃寻不到什么安慰的话了,好不容易站定,双腿还在痛得发抖,也没空同他斗嘴,恼了,“我说了是就是!”
盘子顿时笑开,“还能跑吗?”
“能!”
“那跑吧,我估计他们很快就要……”
话还没说完,他便察觉到后面有疾风刺来。几乎是刹那,他转身拦在花铃身后,几乎是亲眼看着利箭刺入他的胸腔,耳边似乎还能听见肉被割开的撕裂声。
并感觉不到疼,但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盘子哥哥!”花铃愕然叫着,看着他跌倒在地,她也几乎是瘫在地上,抱了他睁大了眼往前面看去。
那陡坡中,有一条黑影出现,似利箭已用完,转而拿了手中匕首,神情冷漠而满布杀机,往两人走去。
第87章 命悬一线
来人目光阴冷,每一步都让盘子和花铃觉得那人如阎王催命,每一步都让两人觉得自己又近了地狱一分。
盘子不敢拔箭,箭入心口,箭在肉上倒还好,如果拔出,血就止不住了,只会如泉喷涌。这个时候明显不适合拔掉,可不拔掉,利箭在身,更难制敌。
此时没有一个暗卫前来,可见这次的刺客来了不少人。可能跟潘家暗卫匹敌的,唯有……盘子忽然笑了笑,“你们是圣上的人。”
见对方不答,他又笑了笑,“我外公刚死,他就派人来杀我,看来这几年被我外公欺负得很难受呀,所以才这么急着斩草除根。”
无论他说什么,那人都一句不答,几乎已经快走到他们的面前。
盘子有气无力道,“你杀了我就好,放了她吧,你看她,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姑娘。”
花铃紧紧抓着他的衣裳,埋头在他肩头,不住的发抖。
任谁看,都是个一只手便可以碾死的丫头。可是那人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几乎到了跟前时,似乎料定他身边没人,步子突然加快,匕首已经举起,先朝盘子的天灵盖狠狠刺去。
盘子脸色一变,猛地把胸前利箭拔出,血顿时喷溅,染得手上全是血。还残余唇色的唇瞬间惨白,瞳孔都疼得剧烈晃动,他喝声跪起,朝那人刺去。
饶是他动作迅速,可那人没有受伤,又是皇帝近侍,几乎是刹那便闪躲开了。这一刺只是将他的衣服刺穿,并没有伤及身体。他面上终于露了冷笑,匕首刺向他的头顶。
可匕首未落,却又见寒光从眼底闪过,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原本在哆嗦的姑娘突然起身,手中持了把小短刀朝他刺来,刀刃径直割开了他的面颊,立刻冒了血,惊讶之余急忙后退。刚退身半步,就又见潘家外孙血手握箭,以箭端直刺他喉咙。
不过慌神的瞬间,喉咙便被刺开,血瞬时外喷。他捂住喉咙,再无回手的力气,倒在地上捂着直冒血的脖子,抽搐起来,一时半会死不了,可也活不成了。
对于仍能冷静行动的花铃盘子略觉惊诧,可一想到当初他“绑架”沈来宝时的她,就不觉惊讶了。回头一瞧,却见她抓着短刀发抖,他默了默,到底还是个没见过血的姑娘。他拍拍她的肩头,却拍得她满肩头的血,急忙收回。
花容失色的花铃看着他,低头就抓了一把地上的青草给他捂住伤口,“先离开这,找个隐蔽的地方躲着,我再仔细给你找草药。”
盘子本来想推她走,可花铃目光坚定,根本不会丢下他。他勉力站起身,几乎半身重量都在她身上,他边走边笑笑,笑的时候唇色苍白,“哎呀,你会不会可惜现在跟你在一起的不是沈来宝?”
花铃没有心思开玩笑,“盘子哥哥你不要说话,血会流得更快的,你也别逗我了,我都快要吓哭了。”
“……”明明是那个刺客要被你吓哭了好么!盘子要不是实在没力气,真想好好为那还倒在地上抽搐的刺客伸冤。
很快他就察觉到花铃搀着他的手在发抖,好像连身体都在抖。他缓步走着,稍稍恢复了些力气,才道,“不会有事的,那些刺客暂时还来不了,我的暗卫将他们拦住了,否则也不会只追来一个人。只是阻拦了这么久都还没跟来,只怕是跟刺客们同归于尽了,那我们就更安全啦,你也不用再杀人了。”
说到杀人花铃又抖了抖,想到方才那人的惨状,就觉恶心。虽然那人是要杀她,可她还是头一回看见那么多的血,还有喉咙被刺穿的人。她颤颤眨了眨眼,极力镇静着。她还不能垮,否则盘子就得死了。
“铃铃,我走不动了。”
盘子晃了晃身,再支撑不住,双腿几乎是瞬间往地上跪,连花铃都没搀住,甚至被他带得往一跪。花铃见他胸口的衣服都被血染红,知道再不给他止血,那不死在刺客手上,也会死于流血过多。
“盘子哥哥你等我一会。”
花铃想起身,可腿软得不行,她想站起来,却站不了。最后干脆往前爬,爬着去找草药。
盘子也没力气管她了,大量的失血让他没有气力说话,只是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睁眼看着天。
那朵朵飘过的白云,好似人影。
像他爹,又像他娘。其实他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他的爹娘,他们去世的时候他还太小,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偶尔会在梦里见到,却也不过是一个模糊身影。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他的外公。
“外公……”盘子唤了一声,他后悔了,后悔没有去京城。听从了他的话留在明州,没有去见他最后一面。
他长叹一声,又听见花铃回来的声音了。
花铃找不到合适的东西捣烂草药,干脆用嘴巴嚼,嚼得满嘴苦涩,苦得眼泪都冒出眼眶。她边嚼边去扒拉盘子的衣服,天明明还不热,她却发现盘子穿的衣服不少。扒掉两件,又还有一件,看得她都想骂他混蛋了。
她寻着那白里衣的系口,可却没找到。找着找着,她突然发现不对。
这根本不是里衣,而是层层白布。
白布几乎都被染红了,但还是看得出来,这……
她蓦地盯着他的胸腔,那被刺穿的绷带,分明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了。一摸,软的,根本不是男子结实的胸腔!她顿时愕然,连满嘴的苦涩都忘了,“盘子哥哥……哥……姐姐?”
她似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手立即缩回,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脑袋空白,已经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
盘子根本就是个姑娘!
认识了那么久的纨绔公子,却是个姑娘!
花铃脑子里的烟花噼里啪啦炸着,炸得她两眼瞪直,已不知作何反应。
仍闭目养神的盘子突然笑了笑,“你不再给我敷药,我就要死了。”
花铃愣了愣,忙回神,用短刀将缠在她身上的白布割断,果真看见了只有女子才有的两抹酥白柔软,她咬了咬唇,给她敷上草药。最后干脆拿那白布条给她缠裹,只是缠得轻。
“好了,我暂时不会死了,你现在安心逃跑吧。”
花铃没有吭声,她现在才发现,其实盘子的长相一直都是阴柔的,穿上裙子,便是个俊俏姑娘呀。可说盘子不是男子,却也是谁都想不到的,盘子的性格,也的确像男子多些。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娶谭心,只是为了掩饰你的身份?”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