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幽深巷子,周围有些安静。她心无危机,继续往深处走,从这里出来,直通百果斋。
忽然前面闪出个精瘦汉子来,直勾勾看她。花铃顿步,心觉不对,转身看去,后面果然也有个人堵住了路。
“乖乖给钱吧,可不要让我们有机会伤你。”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劫匪,花铃心中的怒气和怨恨已然覆盖满心,感觉不到半点害怕,只有满腔憎恨。
“滚开!”
劫匪没想到她竟会是这种反应,没有被吓哭,也没有掉头就跑,反而怒目圆瞪,眼神似能将人烧死。他们一时不知她是佯装的还是真有那个能力将他们赶跑,便待在原地不动。
花铃想把自己的小短刀拿出来,可是她这才发现自己没有带,这几日恍恍惚惚的,别说匕首,就连钱袋这些日常所需都没带。
她心中顿时感到莫大的哀伤,她不喜欢这样浑浑噩噩的自己。
那两人见她面色不佳,神态游离,这才肯定她是个弱女子,不过是碰见什么事才一反常态。
西子美人是因带着三分病态,如今眼前的美人也是,梨花带雨更惹人怜。两人心有邪念,已不准备只是劫财了。
花铃见他们往自己走来,看看前后,已无退路,神情一凛,俯身拾起地上石头,她可以拼命,他们不行,那她还是有一线生机。
两人知道这花上刺儿不容易拔,过去时也小心了许多。快走到近处,就要抓她,忽然墙上跳下个绿衣姑娘,一脚就踹在一人胸口上,再一反手,狠狠一拳捶在另一人心口。
动作又快又狠,打的都是命门,痛得两人一时气短,差点没喘回来。一口气还吊着,那长腿姑娘人竟到了跟前,又一脚踢在腰间,那人当即翻白眼,痛死过去。
另一人见了,立刻爬起身要逃。一般逃走别人是不会追的,可那姑娘明显是个狠角色,几步上前踹来,差点没把他的腿踢断。
他痛得大哭,也不敢抬头看她,不过也看不见,纱笠都将她半个身体都遮住了,“姑娘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姑娘不出声,翘了翘手指让他滚蛋。
那人一见,连滚带爬跑了。
她拍拍两手,嗤笑一声,蝼蚁。她转身看向花铃,花铃也正往她看来。她眨眨眼,立刻抬步走了。
走了几步,身后却跟来脚步声。她顿了顿,回头一看,花铃就跟在背后。
她立即加快脚步,想要把她甩在背后。可花铃却跟得很紧,她拐过一条又一条的巷子,她还不停下。
她顿生恼怒,飞身跳上墙垣,就要跳进别人院落时,花铃的哭腔突然传来,十分压抑,似春风中的细雨,“盘子……”
她猛地一震,差点因为收势摔下去。在墙上僵了好一会,她才缓缓回身,低头看着在那抬头看自己的花铃。
哭得跟花猫似的,她认识的花铃,可是个乐观又爱笑的姑娘啊……
盘子怔了片刻,跳回地上,快步走到她面前,抱了她说道,“那就借个肩头给你好了。”
花铃顿时哭出了声。
盘子听了心中也难受,难受的不是谁死得可惜,而是因为她的好友这样难过。
她拍着花铃的背,说道,“哭吧,回到家就不要哭了,你二哥心里也不好受,你爹娘也是。”
花铃也知道,所以她在家极力不哭,甚至在沈来宝面前也忍着。只是看见“死而复生”的盘子,一瞬在想她的哥哥是不是也会在哪一日,如盘子这样出现。可是不可能了……
盘子原本轻松的面色渐渐跟心一起沉落,她实在是见不得别人哭。
罢了,她心里稍微能舒服一些就好。
花铃并没有哭太久,她还没有忘记盘子的身份,她如今回明州,已经是在冒险了。沈来宝过年时就暗暗告诉过她朝廷监视的人已经离开,但谁知道是不是有遗漏的。
想到这,花铃才觉得自己疏忽了,一个激灵就将她推开。
盘子微顿,抿了抿唇角,“无情的小花。”
“你快走吧。”
盘子差点要骂她,看着她赤红的眼才明白过来,笑笑,“我哪里会让自己置身险境,那些人不在这。来来来,我再让你哭一会,反正衣服也是要换的了。”
花铃笑不出来,可心里的确是好受了些,“明州还是太危险了,你不应该回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连一句“盘子”都不敢多喊。
“没有应该不应该,只有想不想。”盘子说道,“而且我也是跟着你哥哥回来的,不是为了你,你不要多想。”
――那为什么没有跟在她二哥身边,而是天降神兵似的帮她踹飞了劫匪?花铃没有揭穿她,她很想看看此时的盘子。戴着耳坠子,佩戴发饰的盘子,一定美极了。
可盘子既然还戴着纱笠,那肯定是还不那样安全,所以她也不敢掀开了看。
只是白驹过隙,终有一日她会看见的。或许还是在她进花家大门的时候,她相信会有那一日的。
花铃压着心中期盼,低声,“我回家了。”
盘子微微笑着,“回去吧。”
花铃抹干净了泪,又理了理衣裳,这才离开。走了不过五六步,忽然盘子又在后面喊她,“铃铃。”
她回头看去,看不清那纱笠下的面容,但声音却明朗清亮,“我暂时住在望月居,如果你想来,随时过来。”
暴露自己的地点就等于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花铃动容,却道,“你赶紧换个地方!”
“……”盘子撇嘴,好心当作驴肝肺,她就是不搬,就是不搬。
花铃默然片刻,才又开口道,“二嫂,我等你一起回家,回花家,希望那一日很快到来。”
盘子全身一震,差点被这一声“二嫂”震得她摸不着北。等她回过神来,花铃已经快走到巷子尾。她直直看着那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
二嫂啊……
这个喊法……她还挺喜欢的。
第102章 碟子姑娘
花朗回家一日,花家的氛围就大不相同了。一个家总要有个主心骨,以前是花平生,如今是他。花续因这几年不常在家,他的去与不去,下人并没有太大感觉。
花朗忙碌了一日,因日夜兼程赶回来,本已疲乏,现在让下人将晚饭端去爹娘房中,自己倒吃不下饭了,喝了一口汤就去了凉亭坐着。
路过的下人见了,过去问候。他又觉得不得安静心烦,但又不能立个牌子让下人不要吵。就去家门口的石阶坐着,吹着穿堂风,也觉凉快。
头上的灯笼摇曳,打得他的身影也随风而动。
他半休息半呆沉地坐着,暂时不去想等会要做什么。
在军营待过一阵子,到底还是有些不同。哪怕疲累,耳边刚有声响,也立刻察觉到了。他抬头看去,面前已递来一壶酒。他伸手接过,拍掉上面的封口,仰头灌了一口。
沈来宝坐在他一旁,也要喝,花朗一把拦住,“你沾酒即醉,不能喝,否则铃铃今晚还得照顾你。”
沈来宝笑意苦涩,“我第一次这么恨自己不会喝酒,哪怕能喝一口。”
“挺好的,不伤身。”花朗自己又喝了一大口,“我不在家的时候,管家说你常过来,辛苦了,妹夫。”
“叫我一声妹夫,那再辛苦,也是应该的。”
花朗还想说些什么感谢的话,最后发现其实不用说。沈来宝既是他的妹夫,更是他的好友。哪怕他没有娶他的妹妹,出了这样的事,也会跟现在一样帮忙料理。
“我入军营还不到半年,连你们成亲我都不能回来,这次上锋体恤,给了一个月的假。但是来回也要耗去二十多日,我回军营后,你帮我照顾好我爹娘,还有铃铃。”
沈来宝点头,“我会的,你安心回军营。我记得你去的神风营,名声响亮,可是也很危险。”
“是有那么一点危险,我去了几个月,就打了两场小仗。有一次校尉带错路,掉沟里差点死了。”
这个沈来宝没听他在信上说过,诧异,“后来呢?”
花朗说道,“后来从天而降一个姑娘,把我救了上去,还给我疗伤,夜里还杀了一只野狼,烤熟了给我吃。第二天醒来,她就不见了……”他顿了顿,“你一定以为我是在做梦。”
沈来宝欣慰一笑,“大概是仙女来救你了。”
――哪里是什么仙子,一听就是盘子,毕竟仙女是不会杀狼还烤熟了吃,唯有盘子,才如此剽悍呀。
花朗微微点头,“也对,哪里有姑娘会出现在那种地方的,那么乱,会疗伤,就是烤的肉有点难吃,也对,仙子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知道盘子在他身边,沈来宝对在军营的他倒不是太担心了。
花朗拍拍他的肩头,“我没事,就是想一个人静静,你回去陪铃铃吧。”
“你也快回房,喝了酒不要吹冷风。”
“好。”
目送沈来宝回去,花朗又喝了好几口酒。酒坛很大,看来他一开始就是打算两个人喝,而不是打算让他借酒浇愁。
半坛落腹,花朗觉得自己更愁了,只因一抬眼,就看见了斜对面的潘家。
潘家早已没人,蜘蛛网都将门匾抹了一层又一层的白丝。
他看着看着,又想起盘子。如果这个时候盘子在身边,陪他一起喝酒,该多好。
他心中一片萧瑟,提酒起身翻进潘家高墙。盘子不能陪他喝,他可以陪盘子喝,在他门前敬酒。
花朗走进潘家,满眼萧条。可潘家本就是这么安静的,所以现在进来,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唯有行几步就能看见的蜘蛛网在提醒他,这里已经没人住了。
“盘子……”
他低声念着,却没有人回应。如果是以前,盘子该跳出来吓唬他了。他这才清醒过来,盘子不在这了,也深埋在了黄土下,还是他亲手埋下的。
地上忽然有其他人的影子,几乎和他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如果不是那人衣袂飘飞,他差点没察觉。他猛地转身,身后那人戴着长长纱笠,似鬼魅。
花朗愣了愣,“你……”
盘子眉眼一弯,“是啊,是我。”
花朗对她当然不陌生,刚才他和沈来宝说的人,就是她!二次见她,他才相信她非神非鬼。见她要往后退,他蓦地抓住她。
满是茧子带着沧桑感的手握来,盘子微僵,末了声调高扬,“非礼啊?”
花朗看不清纱笠后的脸,隐约觉得轮廓很眼熟,而且虽然声音并没有听过,起伏的声调却同样耳熟,“你方便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方便啊,可是你为什么要看?难道是丑八怪你就松手,是个大美人你就继续非礼我?”
花朗憋红了脸,“我只是想,就算以后在街上见了,也能认出你来,而不是会对面不识。”
盘子心弦又轻易地被他一弹,撩拨得满心池水都漾出波纹来,她笑笑,“不用,反正我认得你。见了面,我会主动跟你打招呼的。”
花朗想了想,点点头,缓缓松开她的手。突然就见她探头,纱笠都撩到了他的脖子和脸上,一阵好闻的香气随着她的动作轻扑,“而且,我是个大美人,你放心吧。”
花朗差点呛着。
盘子咯咯直笑。
为了改变她的嗓音,她吞服了药水,说多了话,嗓子会不舒服。所以很少说话,也正因如此,连她自己都觉得她的声音陌生。她还想要一副更娇弱的嗓子,这才像姑娘嘛。
听说男人会更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