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明清喝醉了,月梅在外头吹着冷风等了好半天都没动静,最后只好回屋把桌上的饭菜收拾了。
夜渐渐深了,本该守岁的晚上因为有一个人喝醉睡了,月梅自然也不打算守。她关注了良明清一晚上都没见他有动静,又扶不动他,最后只好拿了被子给他盖上,自己躺到了地上睡了。
半夜时候听到悉悉簌簌的声音,月梅在黑暗里睁开了眼,但是没敢回头,只听着良明清步伐不稳的出去洗漱了下,然后回屋,竟然直直就倒在了床上。
她等了半天没动静,一扭头,趁着月色看到那人趴着,被子居然还丢在桌子旁的地上。
“良大哥。”她轻轻叫了声。
床上的人低声嗯嗯了两声,却并没有动作。直到现在,月梅才相信他是真的喝醉了,不然,一个装醉的人哪里能有这般的耐心。
她认命的起身,过去把地上的被子抱起来,到床边给良明清盖好。然后忍不住蹲下来,又扯了一把他的大胡子。
良明清又是嗯嗯两声,嘟囔着道:“……别闹。”然后一抬手,按在了月梅的手臂上。
月梅吓了一跳,忙一把甩开。
良明清的手臂被高高甩起,然后重重砸在了床框上。月梅听声都觉得定然疼的不行,结果良明清只是又嗯嗯了两声,翻了身面朝外,继续睡的正香。
还真是醉了,这酒量可真不咋地。
月梅咂咂嘴,趁着月色又看了他几眼,然后起身,一边剧烈的甩头一边走到了窗下自己的地铺。
一夜无梦,第二天天光大亮时候月梅才醒来。一睁眼,就瞧见良明清已经起了,正垂腿坐在床边,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她这边。
月梅瞬间就想到了昨日他的酒后真言,脸兀然红了,清咳了声才道:“早,良大哥。”
“嗯。”良明清声音还有些暗哑,“早。”
“我去做饭。”月梅爬起来,她是和衣睡的,随便拍拍理理,便打算出门。
良明清却忽然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阻止她:“今天冷的很,你刚起来别立即出去,容易生病的。早饭喝粥热剩菜,我来就可以,你等会儿再出来。”
月梅还没来得及反对,门就被带上,然后外头便传来了声音。
月梅腿一软,又坐到了地铺上,肩膀冷的很,她扯了被子把自己给裹住了。
自打她说了要住到年后开春后,做饭打扫卫生这活良明清就没伸手过,而前日她醉了,良明清做了晚饭。昨日他酒后吐了真言,今早居然又积极的去做饭,理由居然还是怕她冷了会生病……
之前哪一日早晨不冷啊,可为什么偏偏是今日才……难不成,难不成良明清来真的?
月梅心下一哆嗦,不行不行,这可是人精一样的人,而且还是个有许多秘密的人,她那点智商,还是早早躲开为好。
起身叠好被子,理了理衣裳,月梅出了门。良明清立刻看了过来,不过他没说什么,月梅也权当不知道,哆嗦着洗漱好,然后便到了屋里整理桌子,收拾良明清盖好的被子。
早饭的粥里加了昨日剩下的米饭,就的是一个鸡肉一条冻鱼,闷不吭声的草草吃过饭,月梅忙端了碗筷出去洗。
良明清看她一眼,起身走到床铺边,伸手在枕头下面一摸,等外面月梅洗涮的声音停止后,便出了门。
“今天大年初一。”他递给月梅一个粗布荷包,“压岁钱。”
月梅忙伸手接住,掂了掂,分量可不轻。她立刻笑开了,“给我的?”
“嗯,给你的!”良明清说道。
月梅可没问为什么给她压岁钱,也没推辞,直接干脆的就往衣兜里一塞,笑眯眯的恭维良明清,“谢谢良大哥,你这般的菩萨心肠,新的一年,定然大吉大利,菩萨庇佑,一整年什么都好!”
良明清笑了笑,道:“也祝你一切都好。”
月梅点点头,等良明清转身回了屋,立刻缩到了灶门口,打开荷包。看到里面居然是三小块碎银子,总体加起来几乎超过二两银子的时候,月梅简直恨不得现在就跑路了。
真是大手笔啊!
良明清,可真是够意思!就冲这二两银子,她决定了,不介意他的试探,也允许他的喜欢,反正她打算明天就走人了,良明清此刻爱咋地咋地吧!
月梅小心的把钱给收好,在外面坐了半日畅想了未来的生活,最后做午饭的时候,直接乐的合不拢嘴了。
大年初二的一大早,月梅想了想没有拿自己的小包袱,反正她也没啥行李。吃了早饭后,便和良明清辞行,“良大哥,今儿是大年初二,我要回一趟家里,中午就不回来用饭了。你……”想到这一走就不回来了,月梅有点不舍,也有点歉意,“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做饭的时候要记得,生水别直接往熟菜里加,那样吃着会坏肚子的。”
良明清点点头。
月梅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对了,年前的咸肉已经晒差不多了,但是昨日刚腌的咸鱼咸肉你可得记着,出太阳了一定要拿到外面晒着,不然若是上了霉,吃着对身体也不好的。”
良明清又是点点头,看月梅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不解的问道:“就回一日的娘家,你交代这么多做什么?”
来了,这人精又开始多疑了!
月梅忙笑着摇头,“哎,我是瞧今儿天气不错,所以叮嘱你两句罢了。好了,外头冷,你回吧,我先走了。”
说完这话,月梅心一狠,转身大步就走了。
走着走着,却觉得不对劲,一回头,果然看到良明清亦步亦趋的跟着。而且今日他居然连拐杖都没拿,就那么一瘸一拐的踩在雪地里跟在她身后。
“你跟着我干什么?!”月梅愣了一下,接着没好气的道。
良明清一脸坦然,“大年初二回娘家,哪里有叫你一个人回去的理,我自然也是要跟着的。”
月梅一滞,正常的确是这样,可是咱们,咱们是假的啊!
不等她反驳,良明清继续道:“咱们虽是哄骗的你家里人,可做戏就得做全了,若是今日我不跟着你去,你娘和大嫂万一硬留了你不许走怎么办?”
我根本就没打算回娘家好吗!
这么早出门,为的就是拦下回娘家的程月荷,然后交代一下,解了后顾之忧,自己好跑路好吗!
可这话,月梅还真的说不出口。而且良明清大年三十的意外表白,以及这两日忽然的好,让她现在连想离开的实话也不敢说了。
万一她说了,良明清不许她走咋办?
月梅生着闷气走了几步,然后猛地停下脚,“不行不行,你跟我回去,我娘和大嫂肯定要借机为难你的,所以你还是别去了。今日我二妹回来,还有爹和大哥在,我娘和大嫂不敢硬来的,你就在家等着我就好。”
“不行,我若是不去,你娘和大嫂不就要为难你了?”良明清一副舍己为人的模样,“既然我已经配合你说了谎,这个谎就必须得圆下去,所以这个刁难我也必须得去面对。且你忘了你妹妹了,还有程家村的老老少少,你这么跟了我,回娘家却只有你一个,他们会怎么看你,会怎么议论你?”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没法反驳,可是我不是想回去老老实实被欺负被议论的啊!
“还是说,你觉得我又瘸又穷又丑,怕我跟你回去给你丢人?”见月梅不说话,良明清幽幽的又来了一句。
月梅:“……”
她什么也不想说了,遇到个“好”男人,可真是没办法。
只不过,为什么心却不由控制的跳的这么快,而且还十分欣喜雀跃?月梅一边走,一边在进行深度自我催眠:良明清是个人精,是个疑心病,是个神秘人,不能喜欢,不能喜欢,不能喜欢。
茅草屋距离程家村不远,不一会两人就到了村口,只是远远的,居然看到了董怀礼和程月杏正等在那儿。
大概是因为过年,程月杏今儿虽然穿着暗色小袄,但下身却难得穿了条粉色的裙子。远远的站在长身玉立的董怀礼身边,居然还挺有几分娇俏亮眼的感觉。
月梅狂跳了一路的心,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立刻被原主的情绪控制了。不是嫉妒,而是看着几日功夫就消瘦了一大圈的董怀礼,生出了心酸想哭的感觉。
“所以,你不想我跟你回来,是因为想见他?”良明清突然低声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当断即断,把他放下了,没想到……”
月梅一扭头,大胡子看不清表情,但他一双眼里却是盛满了失望。一瞬间那心酸想哭的感觉烟消云散,只留了满肚子的无语。
“我没有!”她说道,鬼使神差的伸手,一把拉住了良明清的手。
☆、第19章
月梅无意识的举动,却让董怀礼猛然瞪大了眼,定定看了两人交握的手片刻,才像被抽了浑身力气一样,腿一软,踉跄着往后倒去。
“怀礼哥!”程月杏一直关注着他,这会儿第一时间发现他的不对劲,慌忙抱住他的手臂,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了他。
“我没事。”董怀礼声音有些涩然,说了这话,便往外抽胳膊。
程月杏这才发现董怀礼瘦了,瘦了很多。不仅仅是身体消瘦,脸庞没了肉,就连手臂,穿在宽大的长袍里都只剩下细细的一条了。
她的眼圈立刻红了,死死抓住董怀礼不松,转了头看着月梅只是脚步微微停顿一下,便立刻迈步走了,不由得眼里闪过怨恨。
为什么,怀礼哥对她那么好,她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她这样,对得起怀礼哥吗?
她为董怀礼鸣不平,也为自己觉得委屈,大姐对怀礼哥这么狠心,自己却是一心一意为着他的,可为什么,怀礼哥的眼里只有大姐,却从来不肯看看她呢。
“怀礼哥,我扶你坐下歇一下吧。”看着月梅和良明清的声音越来越远,程月杏忍住心口的悲愤与怨恨,带着哭腔道。
“不必。”董怀礼说道,手上力气忽然加大,直接抽出了手臂,“我回去了,你也回吧。”
“怀礼哥……”程月杏不甘心的叫了一声。
董怀礼身形消瘦,但一步一步却走得很稳。他看到了,月梅过得不错,面色红润,人也好像胖了些了,而且,和那个男人感情似乎很好。
要说怨,自然也是有的,怨她抛弃了他,怨她这么快就找了男人。可是他该怨吗,不该啊,如果不是因为他没有能力上门求娶,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家人都不同意,月梅早就嫁给他了。
而那个男人,说起来还是救了月梅的恩人,如果不是那个男人,月梅在逃出家的那一日说不定就要冻死在村后的雪窟窿里了。
那个男人救了他喜欢的人,他心里再是不愿,也不能去怨,去怪。何况那个男人看起来对月梅非常好,他应该高兴才对。
是了,就是这样的。
今日他去,不过是为了远远看一眼月梅,现在看过了,以后,以后就忘了她吧。
董怀礼回了家,面色淡然的叫了声娘和祖母,然后进了后院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娘,我听怀礼的声音……”坐在灶下取暖的中年妇人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声音里却是满满的关切。
董老太太坐在屋子正中央,提着拐杖狠狠捶了地面几下,骂道:“还不是程家那个丫头,今儿是大年初二,怀礼方才出去,定然是瞧见她了!真是个害人精,那回大雪,怎么没将她给冻死呢!”
“娘。”董太太却不这么看,她斟酌着道:“其实,其实程家那个大丫头也不错,也……”
“不错个什么了!”董老太太道:“姑娘家家就不学好勾搭我们家怀礼,我早就看她是个不安份的!怎么样,我说对了吧,为了不给地主老爷做小跑了出去,结果就跑到人家野男人的床上了,这样的女人,幸亏当初我没答应,若不然咱们老董家的脸都要被她给丢尽了!”又训斥媳妇,“你可别没长脑子,人家喊你两声婶子,就觉得人家好了!对了,下回程家那个三丫头过来,你不许理她!”
之前董怀礼刚回来的时候,看着孙儿那备受打击的凄楚样子,董老太太甚至动了月梅不行了,把程月杏给孙子娶回来的念头。可是这段时间下来,孙子虽然瘦了不少,但该看的书还在看,该吃的饭虽吃的少但也照常吃,她不那么担心了,这样的念头自然就也打消了。
董太太被训的面色通红,可是想到程月杏来了就帮着干活,又是真心为着儿子的,面上还是有几分不甘。
如今他们家已经不是原来了,人家叫她一声董太太,其实未必就是尊敬,她觉得笑话的意味更多些呢。
家里条件又不好,她瞎了眼,婆婆年岁又大了,儿子读书都是自己挣的银两,家里也是儿子的拖累。这样的条件,其实村里能有女孩子不嫌弃,她觉得已经谢天谢地了。何况程家这三丫头,那可是事事都以她儿子为主的,这样的好媳妇到哪里去找啊。
婆婆这样这也嫌弃那也嫌弃的,若是耽误了儿子以后娶妻可怎么好。儿子如今都二十了,这个年纪,旁人家早做爹了,也就她家怀礼,连女人的滋味都不知道呢。
见儿媳妇不说话,面上神色变了又变,董老太太哪里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当即啐了口,骂道:“当初我就说不让大郎娶你这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大郎非不听,一头牛似地认准了你!可不是么,家里出了事,你家没一个人能帮得上忙,若不是你家没有能力,咱们家至于变成今日这样吗?”
“年纪轻轻就瞎了眼,饭也做不好,活也不能做,你活着就是怀礼的拖累,可别再想着法儿带累你儿子了!”
“字不识得几个,道理也不懂多少,倒是目光短浅这一点做的很好。我可告诉你,若是没有我,你指着能有怀礼这样出色的儿子?如今我孙子这儿我说了算,你若是再胡乱搀和,仔细我即刻替我儿子休了你!”
董太太被婆婆骂的头一低再低,眼泪也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此刻她多么希望儿子可以出来帮帮她,可婆婆偏偏每回都压低了声儿,儿子一来她就不骂了,自己就是想告状都不能。
“董奶奶,您,您怎么这样说董婶子。”程月杏的声音犹如天籁,董太太立刻惊喜的握住拳头。
董老太太没想到自己教训儿媳妇会被人撞见,而且撞见的人居然还是程家的三丫头。她顿时直起腰背,干脆豁出性子怒目相对,“这大年初二,你大姐二姐不是回了娘家?你不在家帮着你娘做饭待客,往我家里来做什么?我家里不欢迎你,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