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间硬气了起来,仰头蹙眉瞪视着他,“没错!我……”我就是以为来的是朱理才……
他没让她说完。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艾丽依然很快被庞倍压制,他把她挥向他的右手握在手腕中,按在墙壁上,他将她围困在自己的身体和她身后的墙壁之间,他知道她忌惮她的伤势,对她接近惊慌的反抗毫不在意,把她拥在怀里。
令她再度感到惊讶的是,他并没像她想象的那样乘着此时的优势追击,他对她甚至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近乎抢夺的狂乱恣意,他居然只是轻轻一触,一触即走。
甚至,他吻她的时候,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还按在她的唇上!
他只是吻过来,双唇落在他自己的手指上,他没有真的碰触到她,可是――他照样和她气息相接,照样让她意乱心慌,又害怕又害羞。
如果……没有碰到,那么……这还算是一个亲吻么?
艾丽紧张、惊恐、羞怯的时候有一霎时闪过这样的疑问。
庞倍这么做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半阖半开,看着她,眼中一半是笑意一半是爱欲。
这个“吻”,一半是放肆一半是禁欲。
他终于退后,按在墙上的左手也松开,再度恢复一贯的优雅与从容。
艾丽想要大喊,想要怒吼,甚至想要扑过去不顾仪态地撕打庞倍,可是他那个看起来徒具形式,可又包含无数不可细想的内涵的“吻”让她只能集中全部的力气靠在墙上,她觉得全身的热血都涌到了头部,指尖全在微微发颤,手上的伤口又在一跳一跳抽动般的疼痛。
他走出房间之前说,“我不会告诉朱理的。”
艾丽恼怒低喝,“不会告诉朱理什么?!”
庞倍平静雍容回望她,眼中的笑意愈盛,“不管是雷安,还是我……”
他说完,整理一下军服下摆,昂首走出复健室。
艾丽呆呆看着复健室的门在庞倍身后自动闭合,右手抚在自己嘴唇上,失魂落魄坐回桌前,发了会儿呆,把头埋在手臂之间。
她仿佛经历了一场急促而剧烈的恶斗,释放了过多的肾上腺素,现在,在肾上腺素作用消退时,全身的肌肉都软绵无力。
她把脸贴在桌面上,这才发觉自己的双颊滚烫如火,她低低呻吟一声,闭紧双眼,又赶快睁开。
她怎么会弄错?!
可是――
他和朱理的气味如此相似。
如果不是后来……她突然发觉不对,他该不会……
想到这里艾丽恼怒地用右手捶桌。这就好像在回味那个被骗走的吻一样!对,是被骗走的!
可是后来那个……
那个是被抢走的!被打劫的!
就在这时,她脑中似乎有个声音用反诘的语气问她,有那样温柔的劫匪么?
她又羞又恼,突然又恍然觉得那个平静、温和中流露一丝恶意的声音不正是庞倍的么?!
正当她思绪纷纷时,有人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她立刻向被烫到了似的大叫一声跳起来,她身后的人被她撞到了,“哎呦”一声后退。
艾丽转过身,朱理捂着口鼻,委屈地看着她。
她扑到朱理身上,抱住他,忽然悲从中来,她呜呜咽咽大哭起来,“你怎么不早点来?”
朱理心想,是你跟我说你想独处的啊……但他还是抱着她,亲亲她的头发,“我现在来了。”
艾丽仰着脸,半阖着眼睛,用嘴唇寻找朱理的唇,轻轻亲吻他。
他的上唇内侧被她碰出了一个血泡,可是他像是不觉得疼痛,热切回应她。
艾丽靠在他肩头啜泣,“为什么你走进来我完全没有发觉?我的神经――也许不止是手指的,还有大脑的,都已经坏了是不是?我变得迟钝的像一头长两个脑的恐龙!脚上扎上了一颗钉子要两小时后才察觉!”
“哈,什么长两个脑的恐龙啊!”朱理忍笑,“你知道你多久没睡好了么?你只是有些神经衰弱,身体极度疲倦的时候自然反应会比平时迟钝点儿。”
“所以还是迟钝。”艾丽更伤心了。
“……”朱理决定不再和她讨论这话题。
艾丽又默默哭了一会儿,她渐渐觉得身心俱疲,她闭上眼睛,竟然靠在朱理身上睡着了。
这是她自世嘉爆炸后第一次不借助药物自然入睡。
她醒来之后,发觉自己躺在自己的卧室床上,朱理坐在她身边,腿上搁着平板电脑,正在蹙眉查阅什么。
她侧翻过来,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他才发觉她已经醒了,“你渴不渴?想吃什么?”他开心地看一下电脑角落的时间,“这次睡了将近五个小时。”
艾丽爬起来,搂住朱理的脖子,把头靠在他颈上,左手放在他颈后轻触他柔软的发尾,依次让自己的五根手指触碰他的发尾,她心里对自己说,喂,手指,记住了啊,这才是朱理,朱理。朱理的头发,朱理的肩膀,朱理的后背……
她怎么会分辨不出他和他呢?
“嗯?你怎么哭了?”朱理感到热乎乎的泪水顺着他的脖颈流下,轻轻问着,抚摸她的后背。
艾丽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我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虽然手指还是连毛巾和砂纸也分辨不出,不过,我会努力好起来的。等会儿你能陪我去复健室么?”
“好啊,我们先吃点东西!”朱理看着艾丽的笑容,终于放下心。
第182章 潮骚
从那一天开始直到舰队回到苏芳的那一天之前,艾丽都没有再在舰队中遇到过庞倍。
她猜测,他可能也在有意躲着她。
如果不是在降临苏芳的那一天再看到他时,他在无人注意时对她露出仿佛另有深意笑容,艾丽会觉得那天在复健室中发生的事只是一个奇怪的绮梦。但是,当庞倍对她那样笑的时候,她知道,那不是梦。
当初在海拉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对她那样笑过。
艾丽后来想起来。
那个时候,庞倍查看她脱臼的肩膀的伤势,猛地捏了她肩头一下,在她疼得龇牙咧嘴的时候,他对她说,喂,你染了头发,可是忘记了金发儿的睫毛也是金色的。
那种带着点恶意和得意的促狭笑容。
就像她离开苏芳角斗场的第一天晚上,他请她吃饭,给她要了一杯气味柔和,看起来像香槟的起泡酒,他面无表情喝下酒,看着她毫无防备地跟着喝下,却被烈酒辣得尴尬想哭,那时,他也流露出那样的笑意。
而现在,现在,他对她这么笑的时候,是在提醒她,他和她之间存在秘密,还有,他也知道她的秘密,他把她变成了他的共犯。
这么说他或许是一种自私且无耻的诡辩。
那天之后她冷静想了想,觉得庞倍所说的“对不起”似乎是认为他的不作为和疏忽造成了她受伤,他对她的“创伤后遗症”也有所耳闻,他选择在复健室见她,也许起初只是想让她劝导她,她不需对这次爆炸事件感到自责内疚,可是谁知道怎么回事事情竟然变成了那样。
扪心自问,艾丽必须承认,庞倍说的话让她卸下了心中的重担。可是――他同时又让她不安,他知道她和雷安的过去。
理智地去思考,艾丽如果主动将她和雷安的过去告诉朱理,庞倍就无法再以此要挟她。可是……理智?
对不起,这时候再理智地告诉朱理,喂,亲爱的,我曾经有个初恋情人,不不,别说你不在乎,你不在乎是因为你不知道他是谁。
雷安・瑞柏林。
她可以理智地告诉朱理这件事,但是朱理会理智地应对么?
艾丽再次趴在复健室的桌子上叹气。
除了告诉朱理,雷安是她的前男友,她还应该告诉他什么?哦,那个“收割者”机器人的原型,初号机,是我设计改装的。哦,还有最重要的,我前男友跟我分手,是因为我不是自然人。
我是一个,没有父母,没有来历,没有关联的,从大玻璃罐里孕育的东西。
每次这么想着,她的思绪最后总会变成自伤。每到这个时候,艾丽就赶紧把“金手指”项链拿出来,紧紧握着杜漠队长曾经的那根手指。他对她说过,只要拥有慈悲之心,也只有拥有慈悲之心,才能被称作人。
那么,我现在是拥有慈悲之心的人么?
艾丽又想起她杀死的那个代号叫“红石”的女孩子。
关于雷安、是否是人,多想无益,艾丽干脆暂时不想。
在把一切都想明白之前难道就不过日子了么?
生活还是要继续,而她,目前最需要做的,是尽快让自己恢复。
至于“收割机”的事,倒是可以慢慢来,她可以帮上忙。希礼已经和她说了,等她伤势再好转一些了,他会让她参加苏芳大营的技术组,作为帝国方面第一个和收割机作战的人员参与讨论怎么制作可以与“收割机”抗衡的载人机器人。
用自己的设计去对抗自己的设计,并没有什么不对。
不管庞倍那天近乎莽撞的行为最初出于何种目的,但艾丽心里清楚,他所说的那些话,解开了自从世嘉惨案之后她内疚自责的心结。
她重新振奋精神,积极复健。
舰队的回航相当顺利,在十五天之后就能够到达苏芳了。
就在他们回到苏芳的前一天晚上,苏兰托抵抗军发布了重大的新闻。
这条新闻紧急插播时,艾丽正在挥汗如雨在跑步机上奔跑。
她按动停止键钮,随着跑步机的转动带向后匀速移动,然后跳到地板上。
新闻是一则简短的声明,以雷安・瑞柏林、索尔・费雷托为首的苏兰托抵抗军宣布免除莱特及其亲信在抵抗军中的一切职务。
他们宣称,世嘉惨案是莱特这群抵抗军中的极端者制造的,他们为此感到愤慨和痛苦。
不同的人对于这个爆炸性不亚于世嘉惨案的新闻有着不同的理解。
在苏芳,由历届帝国执政官提拔上来的平民出身的官员们认为雷安等人是在试图割裂莱特对抵抗军形象所造成的极为恶劣、无法挽回的影响,这个宣言不过是个小手段,谁知道他们私下是不是还是一伙人;而出身苏兰托旧贵族,和瑞柏林、费雷托家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苏芳本地官员们则认为雷安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就是真的,这次莱特做的太过火了。
而朱理、希礼、庞倍这些嫡系的不能更嫡系的帝国派,想到的则是,抵抗军分裂了,那能不能拉拢一下或者利用一下他们的某一方,要是能做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就更好了。当然,也得防备着联邦有类似的想法,莱特之前不是和联邦联军过么?
至于艾丽,她立刻松下一口气,
她一边流泪,一边微笑,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胡乱擦着脸上的汗水和泪水,心里一遍又一遍对自己反复默念着确认,不是雷安做的。
不是他。
确实不是他。
她抹掉眼角的泪滴,长长舒了口气,觉得肩膀上压得沉重不堪但又看不见的重负忽然烟消云散,再重新运动之后,似乎手中用来锻炼复健肌肉筋腱的负重器材都轻了。
抵抗军分裂的新闻被宣布的第四天,苏芳迎来了一位来自帝都的尊贵客人。
此人的到来,本来就乱流暗涌的苏芳注入了一股新的激流。
骑士,公主,天才的驾驶员,武斗家,枪械专家,罕见的美女……
一个人倘若拥有这些头衔中的无论任何一个,人生就注定将会是不平凡的。这样的人,常常被称为命运的宠儿。
要是,所有这些头衔,都集中在一个人上呢?
那么,这人应该被称作命运的独生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