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初冬颇有些寒意了,雪虽然未下,可霜却已落了,倘若有风,刮在身上倒也凉飕飕的,直让人起鸡皮疙瘩,不过更冷的却是人心——朝堂虽没明示前线战败的事儿,可满京师的人都知道了结果,满大街上流言四起,一帮子八旗权贵高呼报仇之声甚嚣尘上,主战之风压倒了一切,不过围绕着再次出征的帅位的争夺却汹涌了起来,不但朝臣们即便是各地方面大员们推举帅位的折子如同雪片一般拥向了签押房,忙坏了一干上书房大臣们。
一帮子有心大位的阿哥们中胤禛差不多算是最迟得到消息的一个了,无他,胤禛在官面上的奴才本就不算多,暗底势力经山西一役也折损了不少,他又没太多的经济来源,为了名声自个儿又不好出面捞钱,想要将班底再建起来哪有那么容易,直到满大街都哄传开了,胤禛才得知前线战败的准信儿,震惊之余也看到了一线的希望,紧赶着跟一帮子心腹议上了。
文觉大师抚了一下胸前飘逸的雪白长须,沉吟了一下,率先开口道:“王爷,再次出征是势在必行的事儿,不过这个帅位却是个关键,我大清以武立国,手中有兵,心中不慌,此等要害之位断不可叫六爷拿了去,王爷还得争上一争才是。”
“嗯,本王虽没带过兵,可坐镇还是能成的,断不能让宵小得意了去,本王这就上本自荐,要不,让年羹尧去也成。”胤禛铁青着脸道。
年羹尧是刚升了广州将军,从四川马不停蹄地赶了来的,这会儿才到雍王府没多久,此时听了胤禛的话,立刻大声道:“主子放心,奴才别的不敢说,领兵打仗还没怕过谁,只要主子挂了帅,前方战事就交给奴才来办好了,定叫主子大胜而还。”
“哈哈哈……”唐国鸣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年羹尧脸上有些子挂不住了,冷哼了一下道:“怎么,唐先生瞧不上年某的兵略不成?”
“非也,非也,亮工文武双全,某向来是佩服的。”唐国鸣摇着羽扇,一副诸葛亮再世的样子道:“圣意已定,帅位根本无从争起,除十四爷之外,根本无能能担此重任,王爷若是要争帅位,没地让圣上起了疑心。”
“哦?先生何出此言?”胤禛愣了一下道。
“圣上身体欠安这已经算不得秘密了,唔,十四爷管着兵部,虽说我朝兵部无兵权,可武选的权力还是有的,如此一来,十四爷手中使唤过的人手在军中自是不少,再者十四爷出征东瀛凯旋而归,原本在军中就素有威望,此二者一相加,这帅位除了十四爷断无其他人能代替。”唐国鸣笑呵呵地说道。
“不见得吧。六爷好像也是打仗的好手,他能轻易让帅位旁落?年某就不信六爷真的能信得过十四爷。”年羹尧不服气地说道。
“亮工这话就问到点子上了。”唐国鸣冷笑了一下道:“六爷是不可能带兵的,圣上信他不过,无他,六爷手段高明自是无须多说,手中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若是让六爷领了兵,玄武门的事儿只怕在我朝就得再上演一回。至于六爷能不能信得过十四爷,嘿,自然是信不过的了,王爷,还记得十天前,六爷来府上的事吗?”
胤禛想了一下,这才想起胤祚当初来要那两个粮道的事儿,眼中寒芒一闪,瞳孔猛地一个收缩,突兀地说道:“怎么会这样?当时这仗都还没打呢,这……”
唐国鸣很是沉痛地点了下头道:“事情就是这样的,唉,六爷高明啊,什么事都能提前料到,某不及也,现如今西征粮道落在六爷的手中,十四爷,嘿,十四爷一个不好就得栽大跟头,不过,这事情对王爷来说也是个机会。”
“哦?”胤禛大为动容地追问道:“先生所说的机会是……”
唐国鸣一整面容,冷静地分析道:“十四爷一向紧跟着六爷,不过十四爷自小心就大,值此圣上身体欠安的时机,将十四爷放到外头为帅,一来是不让十四爷有机会跟六爷串通一气惹出是非,二来,未尝不是在保护十四爷,无论将来是谁继位,十四爷都不会陷得太深。圣上令王爷在家闭门读书其实也是同一个道理,不过王爷与十四爷不同,十四爷继位根本无望,王爷则还在未定之天,能承大位者,不外乎六爷与王爷而已,至于八爷不过是跳梁小丑,根本就没指望。现如今六爷是占据了上风,唔,该说是绝对的上风,可王爷也不是没有一线希望的,这个希望就落在此次出征上头。”
胤禛敛了一下衣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本王不明,还请先生不吝指点。”
唐国鸣慌忙起了身,恭敬地还了个礼道:“王爷切莫如此,某深受王爷厚爱,自当以死相报耳。此事说破了其实也很简单,王爷只需上表力挺十四爷出掌帅印,而后称熟捻粮道事宜,主动请求为大军作后勤保障,如此一来可以投十四爷之欢心,二来可以为圣上所称道,若能拿下此差使,王爷即可复出,然后在十四爷身上多做些工作,不愁无法将十四爷拢住,到那时,若是六爷得了遗诏,王爷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再来就是十三爷,嗯,王爷可以让十三爷到北古口练兵去,朝中诸位阿哥中,十三爷素来与十四爷齐名,让十三爷为十四爷训练新军倒也说得过去,即便是圣上那儿也不会有所关碍,两头一整合,王爷何愁大事不成?”
胤禛默默沉思了良久,在室内来回踱着步,良久之后,咬着牙道:“好,就依先生所言,本王这就上本保奏老十四。”
忙!忙!忙!胤祚这些天忙得晕头转向,自打老爷子倦政以来,上书房大臣们的工作量就大了许多,原本事情就杂,这回兵败的消息一传开,那些纷纷飞来的奏章更是令一干子上书房大臣头疼万分,在处理正常事务的同时还得整理那些请战书之类的折子,原本轮值的上书房大臣们到了这会儿也没了休息的福分,五、六个上书房大臣挤在畅春园的詹宁居里埋头苦干着。
累死了!妈的,这日子过得真他妈的累人!胤祚从奏折堆里抬起头来,起了身,在室内走了走,活动了一下久坐而有些子僵硬的手脚,刚想伸个懒腰,分管那些保本奏章的李振裕站了起来,走到胤祚身边,手中拿着一份名录道:“王爷,三天来的保本都已清理完毕,一共是六百四十八份,除开路远的云贵等地的折子未到,其余的都统计出来了。”
“哦,辛苦李大人了。”胤祚点了下头,顺手接过了名录,扫了一眼,立刻发现其中的蹊跷——保奏老十胤锇挂帅出征的竟然有三百九十出头,保奏老十四的也有百余本,保奏胤祚的也差不多是百余本,大多都是武将,其他阿哥也都各有保本,只是不多而已,至于毛遂自荐请求挂帅的也颇有几个。
嘿,老八果然是动了起来,妈的,竟然能鼓动三百多有上本之权的大臣,这小子在官面上的手笔还真是阔得可以,不过只是在做无用功罢了,这会儿闹得越凶,老爷子一准更是忌恨,老八一准又得吃苦头了。胤祚心中鄙夷了一把老八,却为自个儿没发动保本就能有一大帮子武将保奏自己而暗自得意不已——得军心者得天下也,枪杆子里才能出政权不是吗?
胤祚看了眼李振裕,貌似随口地问了一句:“四爷可曾上本?”
“回王爷的话,四爷也上了本章,王爷请看。”李振裕转身翻了下桌子上那叠子厚厚的奏折,从最上头的几本里找出了胤禛的奏本,递给了胤祚。
奶奶的,老四这混球果然跟邬、林二人所猜的那般贼心不死,娘的,这混球好歹毒的诡计,嘿,一准是看出了咱在粮道上的安排了,不过任你奸似鬼,也得喝了咱的洗脚水。胤祚心中暗自冷笑了一声,也懒得多加理会,笑了一下道:“李大人,既然都整出来了,就转内奏事处去,进呈御览好了。”李振裕点头称是,挥手召过一名郎官,交待了几句,便让那名郎官捧着厚厚的奏章转内奏事处去了,胤祚也没怎么在意,坐下来继续埋头批改折子,按想这些奏章上去,老爷子就是要有圣旨下来,最快也得明天的事儿,可没想到胤祚一封奏章还没批完,一个小太监就紧赶着跑来宣康熙老爷子的口谕:“传毅亲王胤祚、上书房大臣马齐、张廷玉觐见。”
嗯?这么快就要议决了?胤祚愣了一下神,看了看已经起了身的马齐、张廷玉,自嘲地笑了一下,稳定了一下心神,也起了身,顺手从衣袖中掏出张银票子,也没看是多少两的,直接赏给了那名来传旨的小太监,笑着道:“有劳公公了,头前带路好了。”
小太监很是熟练地收下了银票子,偷眼一看,是张二百两的银票,顿时乐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屁颠屁颠地引着三位上书房大臣望烟波致爽阁而去,一路上奉承话说个没完,马屁拍得山响,听得马齐、张廷玉直皱眉头,胤祚心中有事,却也无所谓,一路急赶着到了烟波致爽阁,刚一进房中,就瞅见康熙老爷子面色苍白地斜靠在塌上,正拿着本折子在看呢。
“儿臣见过皇阿玛。”胤祚没敢细看那份折子究竟是谁的手笔,一头跪倒在地,给老爷子请了安,马齐、张廷玉也各自上前跪安。
康熙老爷子头也没抬,只是说了声:“免了!”待得众人起了身,康熙老爷子抓起搁在塌上架着的几子上的一根朱笔,飞快地在那本折子上批了几个字,随手扔给了胤祚,冷笑着说道:“小六儿,好好看看这本折子,哼。”
啥事惹得老爷子如此震怒?胤祚慌忙将地上的折子拾了起来,一入眼就看见那上头批着几个大字——狼子野心。再一看,正是老十的自荐本,飞快地将折子过了一番,心中虽很是解气,可脸上却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一头跪下道:“皇阿玛息怒,十弟为人虽莽撞了些,可有报国之心却也是好事,当不得如此重的评语,儿臣恳请皇阿玛收回此言。”站立一旁的马齐、张廷玉都是心思灵巧之人,压根儿就不用看评语就知道老爷子这是要发作老十了,慌忙接过胤祚手中的折子,凑一块儿看了看,也都跪了下来,各自磕着头劝谏不已。
“哼,报国之心,这混账何曾有过报国之心,来啊,传令将十阿哥革去贝子爵位,索拿宗人府问罪!”康熙老爷子愤怒地喊道。
“皇阿玛使不得啊,十弟就算有错,可也罪不至此,儿臣恳请皇阿玛息怒。”胤祚赶紧磕头如捣蒜一般地劝解道。
“皇上,万万不可啊,十阿哥请战心切是有的,不可因此而降罪,否则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啊。”张廷玉也高声劝谏道。
“是啊,圣上息怒,十阿哥有错,略略责罚就是了,军心不可再挫了。”马齐也随声附和道。
康熙老爷子猛喘了几口气,叹息了一声,挥了下手道:“罢了,都起来罢,朕今儿个就传旨准备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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