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一场雨的地面还有些湿,踏上去松松软软地,倒也爽利得很,加之雨后的空气又格外的清新,这等天气倒是很适合到屋外散散步的。此时的畅春园到处是繁花似锦的时节,可已经在烟波致爽阁外转悠了好久的弘扬却没没心情欣赏这份美景,心中宛若有只小鹿在不停地跳动般躁动——自打奉旨带萧遥觐见之后,弘扬便被一起子小太监催促着赶到了畅春园,可没想到圣上并没召见他,反倒是将萧遥唤了进去。这都快一柱香的时间了,也没见萧遥出来,弘扬尽自心急如焚,可也没胆子就这么闯进阁去,只能焦躁不安地在阁外的草地上踱来踱去。
弘扬心情烦躁,萧遥的日子也不好过,自打被宣入烟波致爽阁之后,萧遥已经在地上跪了许久,却始终没听到叫起的声音,甚至没听到高坐上首的远卓帝发出任何的响动,萧遥虽然没敢抬头,但却能感受到圣上那锐利如刀的眼神始终在扫视着自个儿,尽管萧遥努力地控制住心神,可额头上不断冒出的细小汗水却暴露出了他心中的不安,只不过萧遥的身子还算稳得住,并没有什么君前失礼的举止。
嗯哼,养气功夫还算过得去!胤祚心里头很清楚自个儿的沉默有多大的威压,一个从未为官的举子在这等压力下还能跪得稳,已经算是很不简单了,只不过胤祚对萧遥并没有满意到想要当他泰山大人的地步,倒不是胤祚嫌弃萧遥没个身份地位,说实话,胤祚自个儿一向不怎么看中出身名份之类的玩意儿,他自个儿的两位爱妃出身也着实不咋地,只不过老丈人挑女婿向来是挑刺的多,说好的少罢了——逸雪格格可是胤祚的心头肉,哪舍得随随便便就胡乱嫁了出去。
“平身罢。”胤祚沉默了良久之后,淡淡地说了一句。
萧遥按照觐见前弘扬的叮嘱,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道:“草民谢主隆恩。”言罢起了身,垂首而立。
胤祚看了看萧遥,突地笑了一下道:“尔便是萧遥?”
“是,草民正是广东梅山举子萧遥。”面对着胤祚的明知故问,萧遥老老实实地将自个儿的简历报上。
“哦。”胤祚不咸不淡地说道:“扬儿那份折子便是出自你的手笔罢。”
“启禀圣上,此皆贝勒爷之原意,草民不过加以润色罢了,实不敢居功。”萧遥没想到胤祚竟然将话挑得如此之明,心中猛地一跳,紧赶着回答道。
“哦?哈哈哈……”胤祚突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得萧遥心中直打鼓,闹不明白自个儿到底说错了什么,让圣上笑得如此大声。
“萧先生所作的《强国策》,朕瞧着就不错嘛,嘿嘿,尔就不怕世人说你离经叛道?”胤祚突地收住了笑,沉着脸看着萧遥说道。
《强国策》是萧遥当初在梅山时所作,并不曾公行于世,也未曾刊行,只是私下与几名好友探讨过,其中所云按圣贤书的标准来评判的话,颇有些乱怪神力之论,其中所谓的民富国自强、博学万方,取西夷之所长之类的话,甚或可以说是有些子大逆不道,此文一出,众文友纷纷嗤之以鼻,萧遥也不想跟时人论其曲直,便作罢论,一笑了之,就此束之高阁,从未在世人面前再提起,此时冷不丁听到胤祚提到此策,心中猛地一惊,不过很快便稳了下来,抬起了头来,一双眼中满是睿智的光芒,微笑着看着胤祚道:“回禀圣上,草民无私故无惧。”
好小子,这回可是露出真面目了,嘿嘿,有点逍遥的样子了嘛,不错,不错!胤祚眼瞅着萧遥放开了,心中倒也有几分欣赏此人的做派,抿着嘴笑了一下道:“好个无私者无惧也,不过光是这一点要想说服朕只怕还办不到,唔,朕问你:尔将置逸雪格格于何地?”
胤祚的话音虽不算大,可却如一声闷雷一般在萧遥的脑海中炸响,这话虽短,可里头的意思却很多,以萧遥的智慧自然能明白其中的奥妙——萧遥现如今只是个举子,而且还是个汉人,是个托庇于二阿哥府中的谋士,就算胤祚不介意萧遥的身份,身为帝者,胤祚势必也不可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将一国之公主下嫁给一个白丁,摆在萧遥面前的路其实就只有两条:一是放弃逸雪格格,专心辅佐弘扬;二是离开贝勒府,准备明年的大比,得个好功名,以便名正言顺地求圣上下嫁格格,当然,娶了格格之后,萧遥再想全力帮助弘扬势必不可能,胤祚也绝对不会答应此事,这关系到微妙的平衡问题。
一边是知己之情,一边是知遇之恩,孰轻孰重又怎能说得清楚,萧遥尽自机智过人,可一时间哪能作出抉择,整个人如同痴呆一般站在那儿,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变幻个不停,却始终没有一言。
这个选择很难,至少对萧遥来说是很难,这一条胤祚心中自然明白,若是萧遥立刻就作出了选择的话,胤祚反倒会瞧不起此人,只是胤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尽管胤祚是皇帝,可他首先是一位父亲,身为父亲不管怎么说总得为自己的儿女多考虑一些,当然,前提是在不影响到自个儿的帝位安全的情况下。
“罢了,尔先退下好了,朕给你时间去思考,就一个月罢,等扬儿大婚之日,给朕一个答案,若不然,朕只好帮你选择了,你跪安罢!”胤祚眼瞅着萧遥的嘴角都沁出了血丝,心中也有些子不忍,淡淡地吩咐道。萧遥没有开口,只是跪倒在地,默默地磕了几个头,退出了房去,脚步颇有些蹒跚……
人生道路上的选择题总是不好做的,无论是情爱还是生死都是如此,姑且不论萧遥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回头再说驻单马锡的英军此时也面对着一道非生即死的选择题——远卓八年五月初二,英格兰陆军攻击新山不利,死伤了两百四十多名官兵,却未得寸进,不得不收兵回营,可就在次日临晨,一艘从马六甲逃来的荷兰巡洋舰带来了一个极为不妙的消息:清军已经攻克了圣地亚哥城堡,完成了对马六甲海峡的封锁,紧接着,一艘从巴达维亚出发,趁着黑夜侥幸躲过了清军舰队拦截的英格兰商船带来了一个更加震撼的消息:清军舰队已经抵达宾坦岛海域,正在展开对单马锡的全面封锁。
势态急剧恶化的程度远远超过了英格兰众将的估计,谁也没想到一小股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大清陆军会如此迅速地拿下了号称远东最坚固之城堡的圣地亚哥城堡,再联想到宾坦岛外执行封锁任务的大清舰队,一片阴云笼罩在了英格兰军队的头上,此时摆在英格兰军队面前的只有生与死两条路可走——出海迎战敌情不明的大清舰队显然是下策,不到万不得已没有谁愿意提出此等行动;坐以待毙显然更不可取,别的不说,就是粮食供应就成了个大问题,没打通马六甲海峡之前,印度方向来的补给根本过不来,至于巴达维亚现如今是不是还在荷兰人手中都难说得很,又如何能指望那一头能给英格兰舰队带来补给,而单马锡此时的粮食库存最多只能维持三个月,这还得是不管当地百姓死活的情况下才能勉强做到。如此一来,摆在英军面前的生路只剩下一条:拿下新山,而后强攻圣地亚哥城堡,凭借着炮火和人数上的优势,硬吃这股来犯的清军。
尽管英格兰军队的刻板保守在后世都是有名的,但是,在这个时代的英军却还是一支有着强大战斗力的军队,一旦得知自己已经落入了清军精心设计的包围圈内,困兽犹斗的英格兰军队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对新山镇展开了疯狂的攻击,这一变化立时令防守新山的大清广东陆战营第二营身上的压力增加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远卓八年五月初三,从巳时三刻起,英格兰陆军在五艘巡洋舰的掩护下,放弃了对新山炮台的攻击,转而对新山码头展开了不间断的强攻,一轮轮的舰炮齐射将清军的各种野战工事夷为平地,不间断的人海冲击战术,令防守的第二连伤亡惨重,弹药消耗极大,还没到末时,第二连的官兵便已经折损了大半,还能坚持作战的士兵连同轻伤员在内也就只剩下四十多人,连长伍皓明也负了伤,头皮被横飞的弹片削去了一大块,但始终坚持战斗在最前沿,硬是顶住了英军多达十余次的拼死冲锋。
“连长,连长,你在哪?”英格兰舰队的炮击刚停,通讯兵夏小山从一个大弹坑里冒出了头来,突然发现原本在自个儿身边的连长不见了踪影,顾不得抖落满身的尘土,焦急地用双手在弹坑的浮土里四下探挖着。
正当夏小山急得都要哭出来之时,就在他身边不远处,一大坨尘土鼓了起来,灰头灰脸的伍皓明从浮土里拱了出来,大口地喘了粗气,也不管尘土随着呼吸塞得满嘴都是,直到气息稍平,这才使劲地吐起了满是泥沙的唾沫,边吐边骂道:“他妈的,该死的英国佬,这炮弹都不要钱啊,呸,呸!”
“连长,你还活着,太好了。”夏小山一见伍皓明没事,顿时乐得跳了起来。
“死不了,小山,去看看还有咱们还有多少弟兄。”伍皓明摸索着从浮土里翻出了他自个儿的步枪,却猛然发现那把枪早已断成了两截,气恼地将步枪随手丢下,趴在弹坑边看着斜坡下码头上英格兰军队的动态,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夏小山原本就不高的身材,这些天的苦熬后更是显得精瘦了不少,听到命令,一个翻滚,灵活地跃出了战壕,猫着腰随着原本该是战壕,而如今只剩下齐腰深的浅沟四下乱窜了起来,边跑边向还活着的官兵们打着招呼,点着数,不过片刻工夫转了回来,贴在伍皓明的身边,低声道:“连长,连我们俩加起来,只有四十二人了,其他的弟兄都……”
“妈的!”伍皓明愤怒地骂了一句,心里头难受极了——这仗打得窝囊,才短短的半天多,一个满编二百二十人的加强连就只剩下四十二条汉子了。
“连长,快看,黄毛怪又上来了!”没等伍皓明发泄够心中的怒火,眼尖的夏小山立刻叫了起来。
百多米的斜坡下,一群三百多身着红色军装的英格兰官兵再次整好了出击队形,沿着斜坡而上,再次向清军阵地压了过来,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英军出击的人数多了不少不说,队伍也整齐了许多,连鼓手都上来了,一排排英军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踏着鼓点,端平了长枪,缓步踏上了满是战死者残肢断臂的斜坡,也不理会那些残肢断臂是己方战友的尸骨,就这么践踏着往斜坡顶上逼去。
“他妈的,搞什么鬼?兄弟们,放近了打,听老子的口令,干他娘的!”伍皓明一见英军的举动怪异得很,跟前几次一窝蜂地向上狂冲的状况大相庭径,顿时起了疑心,不过倒也没想太多,这种缓步整队前进的战斗队形对于清军手中的左轮手枪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射击靶子了,苦战余生的大清将士立刻从弹坑、掩体中探出了头来,紧张地注视着英军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开火,正当英军前进到离坡顶还有五十多米的距离之时,英格兰舰队中突然火炮齐鸣,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炮弹砸向了清军的阵地,而与此同时,原本磨磨蹭蹭的英格兰步兵突然发一声喊,向着硝烟弥漫的清军阵地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