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嘉幼没有避开,因为她看的并不是裴砚昭本人,是他背后当年南疆大地上那片以鲜血燃烧起来的熊熊战火。
以及数之不清因滇中粮仓惨死的冤魂。
“我更偏向于裴砚昭一家本可以逃过此劫,却因我爹的缘故,最终没能逃掉。”
至于其中“缘故”为何,线索太少,她推论不出来。
“你若真闲得慌,就去查滇中粮仓吧。”
冯嘉幼闲来无事喜欢推敲陈年悬案,却从不碰这种案子。
在她眼中这并非案子,是国殇。
该由负责研究历史的太史令去挖掘,写在罪案卷宗上实属浅薄了。
……
“裴千户。”谢揽挪动脚步,切断了裴砚昭与冯嘉幼的视线交锋。
干什么,当他死了不成?
裴砚昭蹙了蹙眉,发现谢揽比着之前爬山时的态度,改变了不少。
那会儿顶着冯嘉幼未婚夫婿的头衔,言行举止像个局外人。
成婚一夜的功夫,大不相同,俨然已将冯嘉幼纳入羽翼之下。
裴砚昭捏了下拳头,又松开,继续先前的话题:“你们不必白费功夫,刚才押进去的人不会是十八寨的少寨主。”
谢揽虚心求教的模样:“裴千户莫不是见过少寨主?”
“险些相见。”
当年裴砚昭逼着自己与冯嘉幼彻底决裂之后,抛下玄影司的职务,孤身从京城前往西北,想去找那位少寨主比刀。
都已经走到漠上了,距离黑水城不远,沈邱竟亲自北上将他抓了回来。
那是沈邱第一次对他大发雷霆,怒斥他竟为一己私情擅离职守。
质问他守的若是粮仓,是不是想让滇中血案重演。
打了他一百军棍,还将他扔进黑牢里受刑许久。
再也不去了。
“我对少寨主有些了解,不会是方才那人。”裴砚昭微微垂眸,此事倒是点醒了他。
北戎探子若不是空穴来风,莫非先前与他交手之人是少寨主?
以身手看真有可能。
裴砚昭不由举目看了谢揽一眼,难道自己真猜错人了?
谢揽今日这身轻裘缓带的贵气装扮,衬托出他的容貌,瞧不出常年在漠上的痕迹。
是自己因为私心针对他了?
“公子,该走了!”裴砚昭大步绕过他,招呼沈时行离开。
沈时行道:“我先走。”
冯嘉幼朝他甩甩手,示意他赶紧走。
却见沈时行是往西边走,那里不是出衙门的路,她好奇:“你去西厢房?”
“对,今晚要住在这里。”沈时行兴致勃勃,“你们不是抓了十八寨的少寨主吗,今晚还要夜审,我头一天来就赶上这事儿,当然要参与。”
“走不走。”裴砚昭不看冯嘉幼,只催促他。
沈时行快速追上去。
谢揽一旁看着,突然觉得今晚的计划难度提升了许多。
不过裴砚昭在也好,至少不用再担心冯嘉幼的安全问题。
冯嘉幼收拾心情,朝谢揽走去,视线围着他好奇地打转:“你方才挡上来,是吃味儿了么?”
谢揽也收拾心情,提起步子朝二堂走,好笑道:“你不是怕他么?我说过会当你的盾,挡着怎么了?”
冯嘉幼迈大步才追得上:“真的?”
听她语气似在调侃,谢揽心生不满。
她之前步步紧逼,使出浑身解数的想让他将这门婚事当真。
他开始当真了,她倒是还没进入状况。
哪个男人目睹自己的新婚妻子和旧情人眉目传情可以无动于衷?
搁在北地,他恐怕直接就动手了。
当然,用眉目传情不太合适,但冯嘉幼方才看裴砚昭的眼神,他一点也瞧不出来有害怕的意思。
道不尽的悲苦和怜悯,寺庙里的女菩萨似的。
也不知昨夜是不是装可怜骗他。
但想起上次出城她恐惧的模样,知道是真的。
谢揽搞不懂。
“我看的其实不是他,跑神了而已。”冯嘉幼察觉他不悦,不逗他了,伸手去拉他的衣袖,“你慢点,我跟得累。”
先前谢揽没注意,闻言立刻放缓步子,同时抬高手臂,躲过她那只不安分的纤纤玉手。
见冯嘉幼似乎不死心,还想拉他,谢揽稍稍弯腰交代:“衙门里多少注意一点,你夫君我只是个从七品司直,不是大理寺卿。”
带着夫人来衙门办公,还拉拉扯扯,大理寺像是他家后花园,已有不少衙役朝他们投来目光。
大理寺还真是冯嘉幼第二个家,想说“无妨”,但谢揽私底下也以她的夫君自称,令她眉开眼笑,忽地凑近他:“谢郎以大理寺卿为目标?”
谢揽暗道糟糕。
冯嘉幼道:“今夜是谁主审?不管是谁,我这就去和崔少卿说一声,我也过去盯着,他别提会有多高兴。”
谢揽忙道:“不……!”
冯嘉幼说完已经转身离开,再没之前走路嫌累需要人牵着的娇气模样。
步伐沉稳飞快,干劲十足的。
谢揽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她想被牵着,老实牵就得了,多什么嘴。
第21章
苗刀(末尾小修).
冯嘉幼今天晚上一定不能去牢房, 她必须待在房间里。
谢揽快步追上去,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制止她去求见崔少卿:“你不能去。”
“为什么?”冯嘉幼哦了声,“还是你来大理寺不久, 不知道夜审也是暗审, 就在监牢密室里进行, 这些年我时常帮忙审犯人,衙役们的嘴严实得很。”
“不是这个缘故, ”谢揽想起她求签一事, “咱们成婚第一天,住在衙门里已是不妥, 夜晚还要去牢房,未免太不吉利。”
冯嘉幼疑惑:“你之前不是说你不信这些?”
“此一时彼一时。”谢揽将心一横, 手从她手腕向下移,生疏又用力的抓住她柔软微凉的手。
见冯嘉幼吃痛皱眉, 他忙松开些力道。
冯嘉幼抬头看他。
谢揽的声音微微异于平时:“总之你别去, 我也尽量少去。昨日你非得讨个彩头, 今日我也想。”
感受着他手心的温暖, 以及薄薄的汗, 冯嘉幼知道他有些紧张。
这股紧张感以两人交握的手为媒介,将冯嘉幼也感染的有些心猿意马。
她不再直直盯着他看, 微微敛目, 眉眼重归柔和。
谢揽不给她思考的机会,牵着她继续往东厢走。
难以理解, 上百斤的兵刃他提的轻松惬意, 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他抓的如临大敌。
更想不到, 这辈子他谢揽竟还有出卖自己战胜对手的一天。
冯嘉幼倏道:“谢郎吃过许多苦吧?”
谢揽明白是在说他的手掌, 练武的和读书的,从手掌最容易分辨。
但他并不担心,冯嘉幼不可能通过这只手来判断他究竟是提笔还是握刀。
他修的兵刃种类多,还经常徒手,手掌并不是磨出茧子,是皮被磨掉了一次又一次,纹路都早已磨平。
全身上下唯独不令谢揽失望的就是他这双手,总算能彰显自己一些性格。
可惜不能向冯嘉幼炫耀,只能说:“没,还是之前染疫病闹的。”
冯嘉幼便不说话了。
一路走到东厢,谢揽才松开她。
屋子不过半个多月没住,冯嘉幼刚进门就打了几个喷嚏,忙出去院中:“你先开窗子透透风。”
谢揽点了灯,推窗时瞧见她站在院中,不停以手作扇,搁在鼻翼前扇风,担心她这样的去了北地可怎么办。
他可以帮她挡刀挡枪,却管不了灰尘沙子。
总不能要求他将整个大漠给铲平了吧?
冯嘉幼见他开完窗打了些水进房迟迟不出来,走过去窗外往屋里一瞧,竟是在擦拭书案和床铺上的灰尘。
她微微讶,也不说话,俯身趴在窗台上,眉眼带笑地看着他忙碌。
谢揽收拾好,转身瞧她笑的艳若桃李:“怎么了?”
冯嘉幼双手撑着窗台翻进房间里来:“开心呀,嫁了个贤惠的夫君。”
“随手小事。”谢揽不知怎么就扯上了贤惠。
而且贤惠是不是用来形容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