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清流沉默,抬手将斗笠帽檐重新压低:“我试试看吧,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保证一定可以找回来。”
得有两三年了,冯嘉幼也知道不容易,而且隋瑛差不多快忘记了这件事情。
换做玉佩刚丢失的那半年,若被隋瑛遇到这贼,定然二话不说先拔剑捅他。
隋瑛黑着脸上了车,注意力又被马车里满满当当的物品吸引:“你们出个门这是搬家呢?”
被子褥子一大堆,脚下还有兵器匣和一张精铁长弓,隋瑛弯腰拎了拎,单手竟然拎不怎么起来。
冯嘉幼也挺无语:“之前不是坐船嘛,东西带的多。”
话音刚落,骆清流在外似乎猛地一甩马鞭,马车倏地疾驰,两个人都被甩的左右摇晃了下。
……
一行人从济河上游沿着河岸顺流而下,崔子骁和谢揽骑着马,停在每一处“龙影”出现过的位置。
最后抵达了赵家村。
此时雨已经停了。
赵家村位于济河尾端,也是目前为止“龙影”最后出现的地方。
而石匠被抛尸的地点,成为了献祭少女的场所。
隔得老远,冯嘉幼便听到了喧闹声,掀开车帘,只见前方河边密密麻麻的全是手持棍棒农具的村民,周围则是穿着甲胄佩戴长刀的济州卫官兵。
已经有神棍先到了,因此争执的双方从持械的村民和济州卫,变成了口喷白沫的村长和阴阳怪气的神棍。
赵村长:“你肯定是收了官府的钱在胡说八道,龙影怎么可能是龙女?”
山羊胡神棍:“为什么一定是龙王不能是龙女?难道龙只有雄性没雌性?”
村民们:“说的也是啊。”
赵村长:“不要听他胡说,咱们祖祖辈辈献祭的都是少女,何时献祭过英俊男子?”
白头发神棍:“你们祖祖辈辈献祭少女,到现在你们还在村子里当村民,从来没出过一位官老爷,这还不能说明你们一直都献祭错了啊?”
赵村长:“……”
村民们:“好几位道长都这样说,难道是真的?”
……
马车停在路边,冯嘉幼下了车,按照她的要求,早已喊来了为石匠验尸的县衙仵作。
仵作回答她的问题:“没有隐情,的确是被掐住脖子导致的窒息死亡,脖子上的指印较为清晰,若凶手是这村子里的人,只需比对一下便能查出谁是真凶,难的是……”
冯嘉幼往那乱糟糟的方向看一眼,又看向面前衣着朴素年轻的仵作。
这仵作也未免太过年轻,瞧着还不到二十岁,一副冷冷清清,弱不禁风的模样。
隋瑛早上来过一趟,见到仵作时也是差不多的反应,打听过才知道:“他可是包括济南府以及辖下几个县里最厉害的仵作,之前连兖州府有疑案,都特意过来请他。”
仵作弓着腰,微微垂首:“隋小姐谬赞了。”
冯嘉幼原本也并未质疑,无论哪一行都有少年天才,她不过是感叹罢了。
她又问:“石匠脸上有被利齿啃咬的痕迹?”
仵作想了想:“其实不算啃咬,是那‘龙影’一口吞掉了他的头,又将他吐了出来,利齿刮到了他的脸,刮的面目全非,可见它有满口尖锐的獠牙。”
“整个吞进去?”冯嘉幼直到此刻才意识到村民为何误以为是龙,这家伙的体积真不小,不像河里的生物,倒像是海里的物种。
她担忧地朝谢揽望去,见他正在和崔子骁站在河边聊天。
距离不算远,但村民那侧的争吵声实在太大,根本听不清两人在聊什么。
“咱们也去河边。”冯嘉幼拉起隋瑛走过去。离近了才听清楚。
崔子骁道:“我们像钓鱼一样,用钩子串了不少的生肉下去,全河段几乎都扔了,同时派兵守着,始终不见一点动静。济河又不入海,那东西难道凭空消失了?”
谢揽朝河面望去,偶尔还有一些小雨滴落下,在河面荡漾起一圈圈涟漪:“你投掷的什么生肉?”
崔子骁:“现杀的鸡鸭。”
谢揽摇头:“现杀的恐怕不行,我怀疑那东西像秃鹫一样,偏好吃腐肉。”
他养过的那只秃鹫就是这德行,活的不吃,只吃死的。刚死的偶尔吃,更爱吃死去很久的。
崔子骁问他原因:“谢千户是猜的?”
谢揽指着河岸:“这一路走下来,济河两岸没有任何遮拦,每天到处是来洗衣的妇人以及玩耍的孩童,入河游泳的人也不少,却从来没有出现过‘龙影’伤人事件。那东西唯独在石匠的尸体留下了痕迹,说明它只吃死物。却又给吐了出来,说明尸体腐烂度不够,它不爱吃。”
崔子骁寻思着他的话,点点头:“有几分道理。”
什么叫有几分道理,明明是很有道理。谢揽心道我打过的猎物,比你吃过多肉都多:“那东西有四只爪,会潜水,形似龙,不是土龙就是鲵,土龙比较常见,村民一般不会认错。我估摸是鲵。”
崔子骁诧异:“哪会有那么大的鲵?”
“下蛊,长期喂药,你想它变成什么模样都可以。”谢揽看着冯嘉幼走上前,问的是隋瑛,“镇国公驻扎南疆边境,隋小姐也常去南疆,应该知道蛊吧?”
谢揽不小心认识了南疆王,却从来不曾去过南疆,但谢朝宁在滇南都司待过好几年,姚三娘也是滇南人,他对蛊术多少有几分了解。
隋瑛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说那东西是有人故意饲养的?”
谢揽的视线还在与冯嘉幼交汇:“养成这样大不容易,需要耗费非常多的心血,和极多的财力物力……”
冯嘉幼领悟了他的意思,饲养者养什么不好,偏偏养一种类似龙的物种,且还是在衡王的封地上。
看来并非偶然,此事依然和衡王有关系。
但若是太后党想要以“济河龙影”构陷衡王,为何会挑此时?
挡在她和谢揽带着账本回京的路上?
李似修登船离开时,谢揽咄咄逼人露了馅,被姜平的师兄、徐宗献身边的亲信察觉,所以徐宗献也想让他们回不去京城?
但这条只吃腐尸的巨鲵,除了能构陷衡王之外,对活人似乎并没有太多杀伤力吧?
更何况拦住谢揽?
冯嘉幼思来想去,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突地,她眼尾余光扫到了马车驾驶位上盘膝坐着的骆清流。
“来。”冯嘉幼招呼谢揽一声,快步朝骆清流走去,同时让隋瑛和崔子骁留在河边不要跟着。
冯嘉幼走到马车边,周围空旷,无人监听:“骆清流,你是不是徐督公派来监视衡王的探子?河里吃腐肉的大鲵是不是你养的?”
骆清流扭头,脸上写满诧异:“谢夫人在说什么?”
冯嘉幼审视他:“你四处偷义庄的尸体,是不是为了喂大鲵?但你被我们抓了,我因为身体不适,留在村子里住了三天,你没办法来济河喂鱼,那大鲵肚子饿了,才从水底翻了出来,被村民看到?咱们再次启程后,你连着三天夜里出来探路,是为了在济河寻找它,又将它安抚住了?”
她话音刚落下,谢揽的苗刀已经出鞘,抵住了他脖子。
骆清流若是懂得以蛊养大鲵,那么谢揽对他下的毒,估摸着已经被他给解开了。
“我正好奇,这怪事儿为何恰好出现在我们回京的路线上。”冯嘉幼想起来,“这并不是我们原定的路线,是你带的路,即使这鱼不是你养的,你也绝对知情,才故意将我们往这里带。”
骆清流刚喊了一声“冤枉”,便被谢揽的刀打断,脖子上鲜血渗出。
谢揽割的位置极准,并没伤到重要的血管,但这样流血超过一刻钟他必死:“你只有一刻钟考虑要不要说实话。”
骆清流低头看看肩膀上的血花,两眼一黑:“谢千户,我知道你是个狠人,没想到你能这么狠,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就下这样的狠手。万一我是无辜的,你岂不是残害无辜?”
谢揽嗤笑:“因为你太不老实,不下狠手你根本不会说实话。”
“好吧,我承认,我知情。”骆清流原本苍白的脸,更因为失血而惨白,眼神中还带着不服气,“我的确是徐督公的人,但济河里的大鱼不是我养的,我只是学着用腐尸引它。等等,我发誓,用的尸体也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十二监审核过我才盗走的!”
他喘口气,“从头说起来,三年前是我们的探子无意中发现此事,督公才派我前来济南府查这条线。我查了两年才查出了点眉目,是有一伙势力想利用这条大鱼,在一个合适的时机逼着衡王夺权,为衡王造势。如今看来很有可能就是同盟会。督公命我按兵不动,继续监视,是想看看衡王的反应。几天前,我收到命令,让我先接近你们,等着督公的指示。随后督公命我暗中将这条鱼从河底引上来,我夜里出来探路,就是为了引鱼……”
冯嘉幼蹙起眉头。
谢揽:“徐督公命你将鱼引上来,是想做什么?”
骆清流失血过多,头晕的想要昏倒:“大哥,那个养鱼的就在这,是叛党,等会儿就该出手了。你们不是已经知道李大人是督公的人了?我家督公向来恩怨分明,当然是为了感谢你们救了李大人一命,送个功绩给你们,难不成引出来炖汤啊?”
第67章
一个好心的贼.
谢揽不太相信, 微微垂眸看向冯嘉幼:“幼娘,这家伙是不是又在撒谎?”
骆清流是徐宗献的人,这一点不用怀疑。
因为他知道李似修和徐宗献有关,还知道他们也已经知道。
“徐督公不杀咱们灭口, 竟还送礼?何况这条线他们蹲了三年, 他拿来送咱们, 只为了还一个恩情?”
“也不是不可能。他不是说了,徐督公恩怨分明, 不喜欢亏欠。”冯嘉幼抬手捏着自己的耳廓, 眉心时不时轻皱。
若是如此,那么谢揽之前猜对了, 李似修必定是徐宗献的亲儿子,才值得他以大礼相赠。
谢揽仍然想不通:“既是表达感谢, 为何不直接告诉咱们,非得拐弯抹角的不让咱们知道?”
问完, 以刀背拍了拍骆清流的脸, “说话。”
骆清流无奈地反问:“大哥, 你的上级吩咐你做事会告诉你原因啊?”
谢揽想想也是, 又嫌恶心的瞥他一眼:“你年纪比我大了好几岁, 在这装什么年轻?”
骆清流表情认真:“从小我爹就告诉我,出来行走江湖, 比我狠的都是大哥。”
谢揽:“……”这话好像没什么毛病。
冯嘉幼也在思考谢揽疑惑之事:“大概不想从明面上挑破他与李大人的关系?”
以她最近对李似修的了解, 徐宗献此举或许是替儿子报恩,安儿子的心。以免李似修今后面对谢揽时, 自觉矮了一头。
“当然, 也可能他又在撒谎。”冯嘉幼看向骆清流的目光依旧充斥着审视。
此人像极了一条泥鳅, 滑不溜秋, 不好掌握。
“我的血都快流干了,还撒什么慌哟?”骆清流仍在马车驾驶位上盘腿坐着,身体颓然后仰,双眼空空,一副要死了的表情,“我可是十二监的重要人物,不是死士。督公是我的上级,不是我的主人,没什么比我的命更重要。”
冯嘉幼思虑片刻,在谢揽持刀的手臂上拍了拍:“夫君,暂时找不出错漏,先放开他吧。”
是真是假,稍后便知。
谢揽收刀入鞘:“你自己有没有金疮药?没有的话去我兵器匣里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