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一阵,玲珑打了水进来,盆里头搁着冰,帕子在里头浸过,绞得半干给宋之湄敷手腕,宋之湄这才觉出腕上火辣辣的,叫开口镯的两边刮出两道红痕来。
“太太也是为着姑娘好,还是太太说了,姑娘的手必是伤着了,让我们给姑娘上药。”玲珑轻声说着,宋之湄本就哭得累了,收了泪盯着腕上的红痕,知道甘氏心痛她,想一回自以为是的明白过来,甘氏定是怕她进宫之后日子不好过。
她怎么能叫娘知道太子是真个待她不同的,,如今想来,这哪里是巧遇,分明就是命中注定,又怕说了再惹甘氏伤心,打定主意不再说惹着母亲伤心的话,等到太子下旨意来接她,母亲自然就明
白了。
余容的亲事一定,宋家便渐渐平静下来,宋之湄老老实实学起规矩来,甘氏每日有拜不完的菩萨,发不完的愿,还曾想过写信回去求一求宋望海,让他拿主意,反是银凤点醒了她:“太太,老爷原就不想替大姑娘免选的。”
甘氏心里明白,不过侥幸报那一丝希望,连这点都叫浇息了,越发没了指望,心里苦涩淌下泪来,娘家拿她作了垫脚石,夫妻又没存下半分情义来,如今连儿女都保不住,这辈子倒还不如不活了。
金雀跟着宋望海回了乡,银凤留在甘氏身边,这才显出她的好来,甘氏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无,便渐渐倚重了她,时常也问问她的主意,不论听不听,好歹身边有人宽慰她。
西院无事,东院也一时相安。
叶氏从老太太那儿得了句准话,等出了热孝,就把叶文心姐弟两个接到金陵来,就住在郊外的别苑里,多派几个人去侍候着,别露了消息。
叶氏肯退这一步,老太太对她越加满意,宝贝孙子若是非要娶,叶氏出面劝解,比他们出面要好得多。
院里无人知道叶文心将要来金陵,叶氏派了春燕出去过几回别苑,修葺屋子,收拾起来,再挑一房老实的人家先住进去,把事儿瞒得死死的,半点也不能透给宋荫堂知道。
既要瞒着宋荫堂,院里这些小丫头自然也不知道,只道宋家要去别苑消夏,这才派了春燕过去先理屋子,淡竹还奇一声:“年年七月都要斋月的,都多少年没去别苑了,怎么忽的想起这个来。”
石桂这才知道宋家在京郊还有宅子,她一问,淡竹便全吐露了:“也没什么,那是早些年老太爷置的宅子,是个小院儿,纵要去也住不下这许多人的。”
谁也没当一回事,春燕寻了个好由头:“哪里是消夏,是前两日下雨,院里的树倒了,太太派我看看可伤着了人。”
这事儿风过无痕,叶氏却再没想到她样样都安排好了,送信回去说要接了叶文心来,叶益清竟回绝了,说再没有好好的姑娘家没名没分住到姑姑家里去的。
叶氏接着信气了个仰倒,这是眼看着宋家要抽身了,想赶紧把女儿的亲事定下来,只要跟宋荫堂定了亲,宋家就再脱不得身。
这信还不是写给叶氏的,直接送到宋老太爷的案前,老太爷拆开一看,叶文心上京的日子只得往后拖了,朝中态势越发吃紧,这时候再不能节外生枝。
宋老太爷不肯同他牵扯,还是叶氏写了信回去,告诉兄长先把侄女接了来,叶文澜也一并过来读书,孝期一过才好科考。
叶益清却叫咬死了不肯,他惯会拿捏人的短处,知道叶氏急着要把两个孩子接到身边,就越发拿这个做了筏子,自家瞒了妻子丧报,此时反说要叶文澜叶文心姐弟替沈氏守坟,博个孝子孝女的名头,说这两个孩子一片赤诚,是他们自家不愿,自己并未逼迫。
叶氏捏着信久久不能言语,对这一位一母同胞的哥哥,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派去的嬷嬷回来说叶文心当真跟叶文澜两个没进叶宅的大门,就在宗祠替沈氏点灯,叶氏听着不住心疼,天气又暑热,她又多思多忧,几个夜里不曾睡好,心疼病又发作了。
薛太医顶着日头往宋家跑一回,宋荫堂亲自迎了他,一路把他领到叶氏堂屋里:“母亲往年都是春日里心口不适,怎么这会儿盛夏时节,竟也发病。”
薛太医能坐上院判,年纪就已经不轻了,笑一笑道:“这病症难以根治,年年浸得合欢花酒既吃着,多歇息少烦忧,病灶便慢慢减轻些,府里结亲,怕是劳累过了,我开两幅药,先煎来吃着。”
薛太医常年替叶氏看诊,她的病情了如指掌,说白了就是烦恼太过,隔着帘子摸一回脉,出了一张药方递给宋荫堂,他打小时候起就跟着薛太医看药方,这会儿捏在手里一看便知这是益气养阴的方子。
“母亲夜不能安寝,除了五味子,该再加一味夜交藤。”宋荫堂指点出来,薛太医略略一想动笔改过,知道宋荫堂为着叶氏病看了许多医书,那会儿还玩笑一句,若不走科举路,还能来太医院。
宋荫堂递了方子给药童,让药童取药来,亲自替叶氏煎药,春燕劝了几回,他都不肯歇,连小丫头子都躲在屋里头贪凉,只他拿了个药扇对着药炉子扇火,淡竹缩在荫凉处:“咱们大少爷,那可真是没得说了。”
石桂热得满脸通红,抱着瓷枕头添些凉意,淡竹回头看她这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她道:“你抱这个还不如抱石菊,她可凉快呢。”
石菊血凉,比抱个冰驼子还舒服,大热的天也只有她往外走动不怕热,院里的丫头都知道这个,有甚事就求她跑腿,她在外头走上一圈,也只出薄薄一层汗,面颊微微泛红而已。
这会儿春燕差了她往老太太屋里报信,说薛太医已经看过诊,并没有大碍,隔得会儿她便拎了一篮子梨子来,是老太太送给叶氏解暑的,知道宋荫堂亲给叶氏煎药,虽心疼他,也不好让他停下,给他捣了冰梨汁来解渴。
那一篮子各样的梨子由着春燕赏下来,石桂摸了一个,咬上一口,一声脆响甜得流汁儿,一口咽了这才想到:“早知道该拿冰湃过的。”
那头春燕已经把梨肉片得薄薄的,摆在冰上端出去给宋荫堂用,淡竹隔着门看着直流口水:“再有两天咱们也有冰吃了。”
七月里天最热,这时节院里的丫头婆子一日能分着一碗冰汤,也就是往大锅汤里头搁些碎冰,总比喝热的强些,淡竹砸吧了嘴儿解眼馋,石菊笑一声:“你要真贪那一口冰,不如明儿跟着我一道去静中观,回回我送冰去,千秋师傅总给我饮一碗,你知道我这肚肠不争气,明儿你去了,自然有的喝。”
静中观比旁的地方不同,天儿才冷就有碳火,才热就有冰盆,里头住着一个尹坤道一个千叶,再没别的婆子丫头,东西都是日日送去的,都是从叶氏的份例里出,不走公帐。
石桂奇一声:“这位尹坤道这样受太太的看重?”
石菊笑一笑:“尹师傅来了许多年了,我进院子的时候就已经有静中观了。”说着坐下来取出剪刀绞荷包上的丝绦,绞下来重打一个串新的,旁的话却不再说,她去的多了,天又暑热,千叶便把她请到屋里坐着,眼见着尹坤道在做针线,细细看来跟叶氏贴身穿着的小衣是一样的针脚。
作者有话要说:急着出门办事的怀总先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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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往来
第二日淡竹还真想着要去静中观,不仅自家跟了去,还拉着石桂一道去:“静中观里不过两个人,天天那么一碗冰送去呢,料想她们也吃不完的,这东西又不能放,咱们一道去就是了了。”
石桂跟着春燕瞧见过那雪地上的脚印子,很有些不愿意同静中观那两个女道扯上什么关系,一径的推脱,淡竹失望的叹一口气:“那就罢了,我也不去了。”
鼓了脸儿生闷气,今儿比前几日都要闷热,坐在窗边也没风,拿扇子扇着反越扇越热了,干坐着比在外边走还更出汗。
石桂看她一回,明白过来看她平日里嘴巴利害,竟也怕羞,石菊不吃,她一个人门倒跟讨吃的差不多,这才不肯去。
想着搁下手上绣件儿,叹一口气:“成啦,我陪你一道。”淡竹一下笑起来,挽着石桂的手,就要出门,又缩身回来:“这天儿怕要落雨,我拿把伞。”
一个夹着伞一个挽着手,天看着阴阴的要落雨,还没起风,只闷得人难受,石桂最畏热,走一程就叹:“为着吃碗冰,先把汗都给淌尽了。”
淡竹满面是笑的挨着她:“见天坐在屋里骨头都锈坏了,这天儿又不能跳百索,走一走总是好的,我娘说了,出汗治百病。”
石桂拿她无法,不肯走没遮挡的地方,只绕着回廊走,紫藤花已经落尽了,葡萄架子上却结了一颗颗青葡萄,一粒只有黄豆大小,鸟雀啄来吃了,小丫头子坐在底下打瞌睡,淡竹叫一声:“你再不看着,葡萄都叫吃光了。”
小丫头这才醒了,淡竹这才道:“这是看院子俞家的女儿,这些花木都归了她管,院里结的葡萄没人吃,看着熟了她就摘了去,等九月里我们来摘一串。”
蝉虫才还鸣声不住,没一会地上的浮尘落叶叫风卷了起来,眼看着就下雨了,这下吃冰变成了接人,石桂淡竹两个快步往静中观去,石菊人还没来,她拎个盒子走得慢些,两个人便坐在廊下等她。
天儿说阴就阴,淡竹伸了头往院子里头看,就怕这雨立时落下来,把石菊困在哪个亭里廊下走动不得,等了好一会儿,才刚阴下来的天又亮了几分,淡竹才把头伸出去,一道闪电打下来,她“唉呀”一声,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石桂拉了她,兰溪村夏日里也多雨,挨着山就怕把山上的沙石树木冲下来,知道虽有雷声闪电,这雨一时半会儿还落不下来:“你赶紧坐着罢,这雷有一会儿好打,雷公电母才来开道,雨神还没来呢。”
淡竹挨着石桂坐下来,石桂摸了荷包里装的玫瑰糖,油纸包都叫糖沾子粘了起来,挑一个给淡竹,坐着总也无事,问起这静中观是何时建起来的。
淡竹摇摇头:“这我可不知,只知道尹坤道来的时候还年轻,比咱们太太大着几岁,千叶小师傅也就比咱们大一二岁。”
两个正说着话,石菊从廊道上过来了,一个闷雷打下来,雨也跟着落了地,地上立时被砸出一个个水坑,雨下的又密又打,拔不开的帘子似的,倒灌下来,打落了一地的珍珠梅。
三个人撑一把伞,从回廊到静中观观门口,不过几步路,石菊叫两个人夹在当中,她不过湿了裙子,石桂跟淡竹两个半边身子全叫浇透了。
鞋子踩了水花,半幅裙子湿的贴在腿上,里头的穿的薄纱裤子也湿了大半,奔到静中观院门前,雨声太大,里头一时竟听不着拍门声,三个人顶着一把伞,雨水倒灌下来,里头又久不开门,淡竹干脆高声叫起来,隔得好好一会儿,门才开出一道缝来。
里头千叶也没成想能瞧见这许多人,怔一怔道:“怎么下雨还来了,赶紧进来罢。”她也撑着伞,因着离得石桂最近,便把伞往她身上倾一倾,石菊带上门,告罪一声:“烦请小师傅让咱们避过雨再回去。”
石桂见过千叶两回,回回她都板正着一张脸,既不说话也不笑,人看着极冷淡的样子,这会儿竟点点头:“进来罢,吃一盅茶再走。”
静中观石桂还是头一回进来,院子极小,在外头倒看不出来,两边一边种了竹一边种了柏,显得越发深幽,还有一棵老槐树,这会儿也没槐花了,只绿荫荫一片看着人心头爽快。
石桂立在门边把裙子撩起来绞干,淡竹立时有样学样,石菊略一踌躇,淡竹便笑:“又没旁人,这湿乎乎的,甚时候才干呢。”
千叶取了毛巾来,给她们几个擦头发,收拾的干爽些了,这才往屋里带,屋里头几乎见不着艳色,供着三清像,香炉里插着三枝香,香烟袅袅,一屋子都是檀香味儿。
进了屋子千叶反而低了声:“师傅在午歇,你们往我屋里来罢。”石菊来了这许多回还从没进过千叶的屋子,掀了帘子进去,一床一桌一凳一张小竹榻,还有一个架子,里头摆着许多典经文集。
三个人挨坐在竹榻上,千叶坐在圆凳子上,雨一时难住,都进了人家的屋子,总不能干坐着,千叶还烧了茶来,这会儿淡竹也不嚷着热了,叫雨一浇,哪里还有热,一时爽快,跟着又冷起来。
千叶同石菊这些日子算是熟识的,看她脸上泛白,知道是冷着了,开了柜子取同一件水田衣来,看看石桂淡竹,又翻出一件一模一样的来。
石桂先时还当她已经十六七了,石菊说她只比她们大一二岁,这才知道她身量高,又生得老成些,小姑娘的衣柜打开来半件艳色衣裳也无,一水的道袍,便是家常穿着的,也都是青灰蓝紫,取了给她们罩上,又坐到凳子上。
淡竹石桂不知如何开口,千叶也坐着不说话,反是石菊轻笑一声:“上回来的时候,看见小师傅在打如意结,这会儿可打好了?”
淡竹松得一口气儿,她只觉得尴尬,这么干坐着不出声怎么好,哪知道她才松一口气,那头千叶的目光就投到她脸上来,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些笑意来。
淡竹面上一红,可她是个自来熟,有了这一笑,话匣子就打开了,石菊起了个头,淡竹便同千叶攀谈起来:“上头发了许多彩纸下来,又到折莲灯的时候了,你是不是也得抄经书?”
千叶倒不爱同她们提经书,取了箩儿出来,这里头反倒红红绿绿各色俱全,她的如意结一拿出来,石桂淡竹就怔住了,见过活儿精的,再没见着这么精心的。
一个如意结一个元宝结,还有一个莲花结,连枝叶都打出来了,莲花上还用水蓝色的丝绳圈了朵水滴出来,淡竹手快,手指捏着莲花结,怎么看也看不明白这是怎么打出来的,转了两三回,又轻轻放回去:“打得这样好,我还没见过呢。”
千叶面上微红,她几岁就到了宋家,一直在这小院里,同人并没有多少交际,似这般坐着对谈,还是头一回,竟连拿点心香糖都忘了,淡竹夸她,她也不知怎么接口,嘴角一翘,竟有半个梨涡。
静中观少有人来,尹坤道是常年不露面的,除了叶氏偶尔来跟她说说话,老太太那里略坐一坐,就再不出门边了,小徒弟千叶更是如此,院子里几无涉足,她这个年纪不簪花不涂粉,衣裳也是道袍一类,性情又内向,少同人兜搭,别个当她性子孤拐,来往的就更少了。
院里也只余容泽芝两位姑娘因着念经向道这才往静中观走一走,石桂眼尖,莲花结子底下的珠儿是叶氏才赏到松风水阁去的。
那么一匣子红玛瑙珠儿,说是给余容泽芝两个串手串儿,既有莲花又有珠子,石桂便问:“三姑娘生辰将要到了,这个可是送给三姑娘的?”
千叶脸上少有的现出讶异神色来,冲石桂点点头:“我也没旁的好送,打个结子送给她,她也能用得着。”
石桂听她一开口,就知道她为甚跟泽芝交好了,两个说话都有些呆气,看着生得老成,只怕心眼还没底下的小丫头子多。
淡竹咬了唇就要笑,千叶却忽的看向她:“你是不是要吃冰?我这儿的蜜吃完了,你明儿带了蜜来,我给你冰碗吃。”
淡竹一下子脸涨得通红,讨着吃是一回事,被她这样说破又是一回事,才想回绝了,石菊便笑:“我到厨房去要些玫瑰蜜来,再切点鲜果,可惜这会儿没酪,要不然倒能尝一尝酪浇樱桃。”
千叶想一回,竟点了头:“那倒不错,明儿你们还这个时候来?”
淡竹只当她是取笑,没成想她是诚心相邀,外头雨声渐歇,她笑一声:“那赶情好,你这儿地方也大,咱们带些酥炸小螃蟹来。”
还没到蟹肥的时候,河里搂出来的小螃蟹一篓只值上二三十文钱,下油锅炸酥了沾酱沾盐都好吃,静中观里并不常年吃素的,叶氏还会赏下荤菜来,昨儿才商量着要吃蟹,今天就找到了地方。
千叶自来没同这许多人吃过饭,顿一顿才说好,心里欢喜,眼睛一眯,笑起来了。
雨帘儿变成了雨珠,稀稀落落将要停,石桂几个出来的长了,拿了雨伞预备回去,千叶送她们到门边,尹坤道还未起身,淡竹复又担心起来:“我们明儿来,你师傅会不会说你?”
千叶摇摇头,淡竹这才放心了,才出门便道:“我原来当她性子古怪,原来人竟这样好好的,明儿看看有没有切肉,带些来。”
淡竹便是这个性子,谁同她好,她便同谁好,石桂却看石菊一眼,没料到千叶会是这付脾性,石菊一眼就知她心里想的什么,抿嘴笑一笑:“她人倒是好的,走动多了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怀总昨天从床上滚下去了
没错就是滚下去了
膝盖手背都磕肿了破了一层皮
六尺的床已经装不下一个我
太伤心了
最近大概不太能双更
因为吧,我要出去玩惹
啦啦啦
谢谢地雷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