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初一其实也有军训,不过那时候就是在校内,武警来给我们当教官,练练队列什么的,可这次是正儿八经的军训基地,就……也不知道狠不狠。”
人对未知的生活总是怀有或多或少的恐惧,林瑾瑜不知道即将面对的室友是不是好相处、教官会不会过于严厉、训练会不会太过辛苦。
张信礼耐心地听完了他的话,说:“没事的,没你想的那么正经,军训基地给你们军训其实也算个业务,教官根本不是军人,只是些受过队列训练的教员,提供场地,靠给中学生训练创收,你们又是学生,不会怎么为难你们的。”
林瑾瑜心里还是没底,张信礼对他说:“没事的,有事给你爷爷、你爸妈打电话……或者打给我,也行,有什么跟我说。”
林瑾瑜心里轻松了一些,用带点揶揄的语气道:“你们学校还让带手机啊。”
“平时不让,”张信礼说:“我藏的。”
“坏学生。”
对面有人喊张信礼的名字,让他进去,大约是要熄灯了。
张信礼应了对方,对林瑾瑜道:“瑾瑜,我得回去了,跟室友相处让着点,有事打我电话。”
“知道了,”林瑾瑜赶他:“快进去吧你,好好跟室友解释一下‘女朋友’的事情。”
眼瞅着要挂了,张信礼却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你爷爷给我打电话了。”
“啥?”林瑾瑜一愣:“给你打电话干嘛啊?”
“说是……”张信礼说到一半又不说了,只道:“还没定,等定下来再说吧。”
林瑾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还欲再问什么,张信礼却已经把电话挂了。
???
什么什么什么玩样,又话说一半!
林瑾瑜简直受够了,在心里把他大骂一通,然后忿忿把手机丢开,开门出去帮他妈一起给自己收拾行李。
……
军训如约而至。
林瑾瑜拖着行李箱和一群素不相识的新同学挤在一起,排成队列等总教官训话,给他们分班、分教官、分宿舍。
那些教官一个个面色黝黑,寸头剃得几乎贴着头皮,对着一群刚来十分钟的学生表情严肃,尤其总教官,嗓门带着点沙哑,应该是口令喊多了,手腕有这群中学生两个胳膊粗。
他站在队列最前面大声念名字,叫念到的站到一起跟着内务教官去宿舍放东西。
林瑾瑜心里念经一样默念祈祷跟许钊、黄家耀他们分到一组……然而天不遂人愿,他分到的这组,组员他一个都不认识。
林瑾瑜垂头丧气去站队,经过总教官身边时,教官多看了他两眼,粗犷的眉毛舒展了些。
林瑾瑜却没注意到这些,他只安安静静地跟一堆他不认识的人站在一起,也没什么心思说话。
总教官吹哨,下口令各组带回。
林瑾瑜他们这组的教官人挺好,姓孔,是江苏人,比他们大不了几岁,没别的教官那么严肃,到了宿舍教他们内务的时候很耐心,还会跟他们说说笑笑的。
他们组原本拘谨的气氛在这个教官的带动下好了不少,男生嘛,待在一起本来就更闹腾,他们这组有个同学尤其活泼,挨个挨个缠着人说话,连教官也不放过……林瑾瑜恍惚记得点名的时候听过他的名字,姓王,叫什么却不大清楚。
他不是很喜欢这个王同学的说话方式,他觉得很做作,还有点嗲声嗲气。
林瑾瑜随便占了个床位,看着那王同学一个个缠过去……哦不不应该说他连教官也不放过,应该叫他尤其爱缠着教官。
军训基地里的房子就是那种普通的小平房,一间房上下铺十几个人挤在一起睡。
手机是要上交的,第一天刚到也没安排什么训练任务,教官就带着各自的组在宿舍里教叠豆腐块、整理内务。
这可苦了林瑾瑜了,叠个被子说起来好像挺简单,可豆腐块哪儿是那么好整的,整个下午和晚上林瑾瑜都跟着他们不停地压压压、叠叠叠、折折折、修修修,累得气喘吁吁。
一直忙到晚上,好不容易所有人的豆腐块都合格了,教官才招呼大家搬着小马扎坐到一起开个会,嘱咐了他们一些东西,还叫明天吹哨就要集合,别睡那么死。
林瑾瑜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听着,一直到发手机打电话环节他才灵魂归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大概是第一天,全是些学生,不让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也不好。这地方偏得很,大家交上去的手机都没信号,只能用教官给的那个大手机打。
手机每个寝室一个,十几个人围成一圈排队轮着用,每人三分钟。
大概是学校和这边也有宣传任务,展现新生风貌,以及招揽更多生意什么的,总教官带着带队老师还有一群人,举着相机挨个寝室走访拍照,轮到林瑾瑜时刚好到他们寝室。
这电话线路倒是挺稳定的,就是隔音不怎么样,电话里边说什么,旁边的人留心一下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林瑾瑜前边几个全是给爸妈打的电话,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家长嘘寒问暖,儿子汇报一下,寒暄一番。
轮到林瑾瑜时他有些忐忑,他爸妈跟他说过,军训这段时间他们正好要飞外地出差。
总教官就站在他旁边,老师端着个长炮单反对着他。
林瑾瑜怀着忐忑的心情拨了他妈妈的电话号码……不出所料,没接。
再拨爸爸的,提示关机。
教官看着他,总教官和老师看着他,所有同学也都看着他。
林瑾瑜有些窘迫,所有人都有人接电话,只有他没有。
他们寝室的教官问他:“打出去了没?”
“打……”林瑾瑜说:“我……我爸妈有点忙,”他道:“能让我再打一个么?”
刚刚他那一番折腾其实已经折腾了快两分钟了,再打一个铁定超时,不符合规矩。
教官是没这个权利批准的。他有些为难地看向总教官,他的上级。
那个胳膊有林瑾瑜小腿粗的总教官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林瑾瑜,沉吟了片刻,说:“可以,下不为例。”
“哇哦,”那个王同学大惊小怪地叹了一声:“总教官好温柔!”
整个寝室就他一个人没打报告说话,教官扶额,用眼神勒令他安静。
林瑾瑜松了口气,他拿过电话重新拨了一串号码,然后屏息凝神地等着它接通。
嘟声响过七下,通了。张信礼略有点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来:“喂,”他问:“谁?”
林瑾瑜说:“那个……是我。”
张信礼显得有点诧异,他说:“瑾瑜?你用什么打的电话?”
“我在军训基地呢,教官让给家里打个电话。”林瑾瑜听他一开始语气不太好的样子,问:“你在忙?”
“没有,”张信礼说:“刚有点事……现在没事了。”
林瑾瑜仔细听电话背景里的声音,很嘈杂,有喊声有说话声,有街边纷乱的车流声,还有几声隐隐约约的打火机点燃的“咔哒”声。
他问:“你在哪儿啊?”
“在学校旁边,”张信礼说:“怎么想到打电话过来,还好吗,没出什么事吧?”
“挺好的,”林瑾瑜见周围一圈人全盯着他,有点不自在,说:“就……想给你打个电话。”
对面好像有人来给张信礼递烟,张信礼应该是拒绝了,他问:“今天军训第一天,该给爸妈打,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他好似无心随口一问道:“想我了?”
“emmmmmmm”林瑾瑜说:“别自恋了,我爸妈手机打不通,你是备胎。”
遥远的西昌某地,张信礼拒绝了给他点烟的人,撇开一群人走到路灯晦暗的路边,在布满污渍的肮脏大排档马路牙子边蹲了下来,对着手机道:“哪有你自恋啊。”
他的背后,几十名年纪不一的汉族中学生站的站坐的坐,拍拍手收起钢管、自行车链子,三三两两围成一群聚在一起聊天抽烟,用尼古丁镇痛。
他们在夜色里吹着冷风,用夹着粗口的西昌话大声笑骂,偶尔一口一口往地上吐痰。
林瑾瑜对他那边的情况全然不知,他这边灯光明亮,空调虽然没开,但外壳擦得干干净净,带队老师举着相机给学生们拍要放到校报上去的军训生活宣传照。
“你才自恋,你最自恋,”他在舒适的室内说:“没什么,就打个电话告诉你我到了,还有给你说说我在这边挺好的……”他想说就是饭菜不咋的,比你做的还难吃,然而看了看周围一圈人,林瑾瑜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他问:“你还好么?”
“还行,”张信礼简短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你好就好。”
林瑾瑜看见总教官把手腕翻过来,冲他点了点手表透明的表盘壳子。他说:“……那行,时间到了我得挂了。”
张信礼说:“好,还是那句,有什么给我打电话。”
林瑾瑜回了几个“成”,挂了电话。
张信礼的声音一听就比他大,孔教官问他:“你哥哥?”
“啊,不是,”林瑾瑜说:“就……我朋友。”
这就很奇怪,没有人会在 第一天军训打电话的重要时刻给普通朋友打电话的,那个十分自来熟的王同学捂着嘴,夸张地哇了一声,说:“瑾瑜!你朋友声音好酷又好温柔哦!”
林瑾瑜跟他话都没说过一句呢,听他这么叫自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礼貌道:“呃……代他谢谢你的夸奖。”
他是最后一个打电话的,孔教官示意他直接把电话还给总教官。
林瑾瑜便把电话从自己膝盖上拿起来,右手举着,往上递给站在他右边的总教官。
总教官看了他一眼,同样伸出右手来接……他手背黝黑,那双属于成年人的手比林瑾瑜大很多,他在接过电话时,食指指腹好像无意一样轻轻擦过了林瑾瑜白皙的手腕内侧。
第80章 小王的问题
军训真的磨人又单调……这边地理位置偏僻,周边连个鬼影都没有,基地里就教官、同学、老师三类人轮着见。也不让出去,只有教官宿舍旁的小超市可以买东西,东西还贼拉贵。
林瑾瑜这几天除了搞内务就是站队列,啥稍息立正蹲下跨立的,跟训军犬似的。
这儿的饭菜他不爱吃,每次都吃不了多少就倒掉,倒掉了又饿,且刚来这几天休息时间又短,晚上回去还被布置了要写军训日记,他连买点零食吃的时间都没有。
手机都被收了不说,即使藏着也没用,因为宿舍里根本没有充电的地方。
又是一天训练过,林瑾瑜拖着酸胀的腿行尸走肉一样跟着人群回宿舍,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床上一躺。
室友提醒他:“嘿,教官说不熄灯不让躺床!”
“哦——”林瑾瑜嘴上拖了个长音答应他,身体纹丝不动。
管他躺床不躺床呢,又不一定查他们寝。他反正是要累死了,只想睡觉。
林瑾瑜脸贴着床单,闭眼挺尸。
室友们一个个脱了鞋,三三两两坐在小马扎上,泡脚的泡脚,写日记的写日记,顺便聊天增进一下感情。
这段时间王同学已经哪儿哪儿都混熟了,只见他一边泡着脚,一边张开五指看自己的指甲,同时道:“哎,我觉得咱们教官比别的教官温柔多了。”
立刻有人搭话:“我也觉得,别的教官凶得很,动作做不好还罚蛙跳什么的,我们教官从没罚过。”
“哎,教员也有柔情的一面啊。”
“他们不是什么武校出来的么,我听说一个还练过功夫,什么散打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