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昏暗的酒吧内部,林瑾瑜嘱咐张信礼几句后挂了电话,听见一旁组长的对讲机里不知沙沙说了些什么鸟语,组长便叫包括林瑾瑜在内的几个他负责的人起来,跟他到什么a几零几的卡座上去。
林瑾瑜是新人,也不太懂什么“规矩”,招他进来的棕黄毛便给他派了个师父带他,他们这组三男五女一共八个人,加一个组长,那组长叫胜哥,就是带他的师父。
“胜哥,我也去吗?”林瑾瑜不知道他真名,好似周围干这个的都心照不宣不说真名,问起来一律回答“coco”、“可岚”、“阿峰”……之类乱七八糟的名字,林瑾瑜头一次跟同事打招呼自我介绍傻不愣登说的真名,还逗得那个妹妹直笑。
“去,你多看着别人怎么做,别紧张,机灵点,多说好听话活跃气氛,跟客人玩玩闹闹就好,”胜哥知道他生手,提点了几句,道:“以多点酒,拿小费为目的。”
像他们这种负责活跃气氛的组基本女生占绝大多数,男生干这个的很少,酒吧招男的比招女的苛刻得多,女生但凡有个160,平头正脸点会化妆就给签,男生就不一样了,要求多得很,林瑾瑜进来之后了解到,整个部门加上他拢共也就八个男的,女生比他们多出一倍还多。
大概是看出他没经验,有点迷茫,另一个叫诗涵的女生经过他身边时朝他笑了下,眨眨眼,说:“你看起来好紧张哦。”
林瑾瑜倒是不紧张,就是有点没底,比较迷茫,不知道一会儿该做什么,总不能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那不得被投诉啊……投诉扣钱。
胜哥一共喊了六个人,四个已经走前头去了,诗涵看了看林瑾瑜,亲热地去拉他,带他走。
“呃……”林瑾瑜被她拉着走了几步,把手抽回来,说:“嗯……谢谢,我一会儿看他们眼色。”
诗涵今年二十三,比他大两岁,做这行有两三年了,她脸上妆容十分精致,虽然是冬天,可酒吧里暖气很足,黑色的热裤很短,露出细长的双腿,她看着林瑾瑜笑了下,说:“弟弟,你好正经哦。”
林瑾瑜心里道我可不正经了,从哪儿看出我正经的,嘴上却没说出口,只也礼貌回了个笑容,跟着一起去了卡座。
a开头的卡座低消起码6800,林瑾瑜没什么表情地跟在一堆笑容温暖得和桃花似的的同事身后进了门,看见各种酒和冰杯摆满了桌子,三五个男男女女正朝着舞台方向一边看台上漂亮妹妹跳舞,一边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左摇右晃。
胜哥带着他们进去,也不表现得像酒吧服务员或者托什么的,就跟普通顾客一样,说带妹妹们一起来的,看他们眼熟来交个朋友,想一起玩一起蹦。
他们都是专门选出来做这个的,颜值自然没得说,加上这卡座原本人也不多,有点不够热闹,其中一个看上去二十三四,表现得最兴奋的男生看上去挺欢迎漂亮妹妹的,简单认识了一下就同意了。
诗涵和其她几个女生非常熟练,各自端了酒就加入战场陪着玩色子去了,另一个男生和胜哥在旁边起哄加惩罚,也一杯杯喝,林瑾瑜完全没被这种热火朝天的气氛感染,整个人有种置身事外的错觉,宛如朱自清笔下那句“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的活体范例。
他也端了杯酒,但没凑到桌子那块去,而是待在角落里左右扫视着包厢里面,反正除非客人指明,否则酒水销售额会按比例分摊到现场所有人身上,怎么也能捞着点,他有点犯懒,不想跟那什么似的往上凑。
人一多,那边气氛没多久就打得火热,输了的罚酒,单子五份十份地往上加,林瑾瑜眼睛左瞟右瞟观察着包厢里的人,只有五个是客人,三男两女,应该都在二十五上下,其中四个要么在桌子边,要么在舞台方向嗨,只有一个男人坐在后面的沙发上,跟林瑾瑜一样,看着别人玩。
林瑾瑜也算去过不少夜店了,无论是高中时候王秀带他去的那个gay吧,还是学校里张信礼打工的那个酒吧,每间酒吧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gay吧那地方他去的时候还小,只朦胧感觉到一种释放天性的氛围,学校那酒吧的气氛则充满了青春活力,就像充满朝气的大学生,这里则显然成人得多了。
他只是喝着酒,偶尔笑笑,插话帮着充下气氛。
就这样一直摸鱼,不知摸了多久,林瑾瑜找了个暂时没人注意他的空档,看了眼手机。
已经凌晨两点了,他之前跟张信礼说自己最迟一点半肯定到家的。
并不是他不守时,而是老板坑人,做之前口头跟你说啊,也不会很晚,规定的下班时间也就凌晨一点,可实际操作起来就完全不一样了,假如林瑾瑜满酒吧做个采访,那些同事会告诉他就没有人是三点前下班的。
他有点想回家了,不知道张信礼睡了没有,可又不能下班,林瑾瑜又摸了一会儿鱼,没忍住,再次看了眼时间和未读消息……然而这次,他还没来得及把手机收回去,就听有个男声问他道:“有人等?”
林瑾瑜一惊,有种高中玩手机被班主任抓包的窘迫,忙迅速收了手机,抬眼看去,见是唯一那个没加入嗨局,跟他一样远离人群坐着的男人。
那人不戴眼镜,头发梳得很整齐,看上去大概二十八九岁,也许是看出了林瑾瑜心思,他不太明显地笑了下,说:“我又不是辅导员,不抓玩手机的。”
他问:“第一次上班?”
林瑾瑜心想你怎么知道,但他不可能去反问客人,可也不像跟被问话的小学生一样回答私人问题,只礼貌地打了个哈哈,道:“您觉得是就是了,觉得不是就不是。”
这回答挺有意思,不知道男人有没有错误地理解为他在装纯之类的,林瑾瑜不似他老油条的同事一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能说,但懒得说。
“哦,”男人说:“我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林瑾瑜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觉得不像,男人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瑾瑜乱编道:“小梵。”
“小梵,”男人和他聊天:“我叫宁晟凯,做生意的。”
他在暗示林瑾瑜自己不缺钱,但林瑾瑜接收不到这种信息,他只有在暗恋张信礼的时候才疯狂留意、分析张信礼每一个小眼神、小动作背后的含义,乃至于写出八百字作文来。
林瑾瑜说:“哦,挺好的。”
宁晟凯估计也没遇见过能把天聊死的气氛人员,静了几秒,又说:“你这个月的单开够了?”
酒吧每个月有规定的开单额度,开不够罚钱,林瑾瑜瞟了他一眼,说:“没有,您给帮忙吗?”
有够单刀直入的,宁晟凯以前碰见的气氛组都贼能说,虽然也不至于到狗腿的地步,可这也太直接了,但他没露出什么异色,只思忖片刻,笑了下,说:“可以。”
说完喊了几瓶酒,写的小梵的名字,林瑾瑜扫了眼酒水单,人头马4400。
然后那叫宁晟凯的老总也没叫他干什么,就和他聊天,林瑾瑜看在单子的面子上总算有了干劲,回话频率高了点,陪他聊了半小时。
到凌晨三点,卡座客人也蹦不动了,他们终于可以下班了。
林瑾瑜贼想回家跟人抱着睡觉,根本不像其他同事一样还物色物色潜在金主,处心积虑跟人客套、寒暄几句告个别,伪装下让服务“生活化”,他连一秒钟都不带耽搁的,穿了外套就往外走。
宁晟凯叫他,林瑾瑜肉眼可见地敷衍着,跟坐了火箭似的,脚步飞快,宁晟凯觉得很有趣,跟他一起走到门口,问要不要送他。
“谢了,不用,”林瑾瑜说:“我自己回。”
“你住哪儿,”宁晟凯问:“小梵,这时间公交地铁都停了。”
“打车,”林瑾瑜道:“打不到就走回去。”
“要走很久吧,我有车,”宁晟凯看他普通话说得很好,问:“外地人?”
林瑾瑜朝他眼神示意的方向看了眼,是辆商务迈巴赫,比他爸的顶配路虎贵一点……一点点。
“算了,不用,”林瑾瑜说:“我走了。”
宁晟凯还是朝他的背影大声喊了句他随口编的那个名字,林瑾瑜装没听见,一边拉衣服拉链一边加快脚步走了。
月亮白得像个瓷盘,街道车流少了很多,人群也正从店门口四散回家,林瑾瑜离开宁晟凯,走到绿化带边上,想看看有没有滴滴,结果刚打开定位还没输地址呢,就看见街边关门店面的阴影下有个人影。
凌晨三点的街边,来接他的张信礼踩灭了脚边的烟头,从台阶上站起来,带着满身烟味走到他面前,往林瑾瑜身后看了眼,然后盯着他,开口第一句就是:“小梵是谁?”
第243章 迈巴赫
“呃……小梵……”这名字纯属林瑾瑜花六十分之一秒的时间胡编乱造出来的,啥也不是,张信礼的突然出现让他有些惊讶,也有点惊喜,他说:“不是谁,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是吗,”张信礼嘴角没什么笑意,他坚毅的唇线显露出点不甚明显的向下弧度,道:“我怎么听见好像有人这么叫你,新给自己取的小名?”
林瑾瑜只有一个小名,除了父母亲人,没人会喊,他说:“没有,我小名不是这个,你不是知道吗,我乱编的。”
“还特意取新名字,”张信礼仍抓着这个问题盘问:“怕被喜欢的找到家里来?”
什么喜欢的什么东西,林瑾瑜说:“什么啊,我也不知道,跟别人学的而已,大家都这样,没人说真名,”他看着张信礼委实有点臭的脸色,调侃道:“不就个假名吗,哎哟,看你吃醋得。”
张信礼被他直接这么说有点不自在,眼神飘了下,说:“……是吗,哪天我出去打工,也取个假名。”
然后让别人热情得跟什么似的追在后面喊。
后半句他没说,林瑾瑜道:“笑死,你取什么假名,平假名还是片假名。”
张信礼没听懂这个笑话,林瑾瑜揽过他的肩膀,懒洋洋说:“走,别吃飞醋了,回家。”
这可是凌晨三点,虽然林瑾瑜一向有点阴间作息,但张信礼喜欢早睡早起这他是知道的,路灯投下的光束好似一盏盏聚光灯,林瑾瑜勾着他的肩,和他一起踩着晕黄的椭圆形光斑往前走,走到人少的地方拦出租车回家。
“我还以为你早睡了呢,”夜店门口等着做生意的出租车很多,都是凌晨三点还在跑单的司机,林瑾瑜没费什么劲便上了车,哈了口气暖手,和他贴着坐着,说:“都这个点了。”
张信礼偏脸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林瑾瑜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烟味:“没睡,”他说:“你说一点回来,本来想等,后来睡不着,就出来了。”
有靠背挡着,驾驶室司机看不见他俩的小动作,林瑾瑜把张信礼搭在膝盖上的手翻过来,将自己的手随意地放在他有一条疤的掌心,插进指缝握着:“睡不着跑这么远。”
他刚上班,这么晚张信礼不太放心,再加上某些酸气的驱使,他一个人在家怎么也静不下来,更不用说睡觉了,索性出门来接他下班。
熬到这个时候,饶是一向很有活力的林瑾瑜也有些累了,他打了个哈欠,看着车窗上那层水雾,把头靠在了张信礼肩上。
两人放在膝盖上的手还握着,张信礼侧过脸看了他一眼,问:“困了?”
“有点,”不到三秒,林瑾瑜再次打了个哈欠:“累人。”
“哦,”张信礼说:“笑累的吧。”
“别阴阳怪气的,”这事儿还没完了,林瑾瑜捏了捏他的手,说:“我没笑,真的。”
岂止没笑,简直特高冷。
张信礼学着他的语气说:“你最好是。”
司机一个人在前面听着收音机,哼着京剧把他们送到目的地,林瑾瑜靠得十分舒服,一路上都快睡着了,张信礼拍了拍他背,把他喊醒说回去再睡。
林瑾瑜整个人有点迷糊,全凭惯性跟他走回了家,张信礼按下墙边的开关,灯亮了。
“交了三百电费,”张信礼说:“应该够用一段时间了。”
棕黄毛先前预支了三千给林瑾瑜,三千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林瑾瑜问:“你爸那儿也先汇过去吧。”
“先等等,”张信礼说:“手上得留点,怕有什么突发情况。”
“可你爸那不是急着……”
张爸电话里并未具体说是什么事,只淡淡提了句张妈最近不太舒服,又说只是小毛病,没讲太具体,张信礼推测没到火烧眉毛的程度:“等年后,我之前也经常给家里寄钱,可能这次半年没寄他们随口问问。”
春节近在咫尺,就是几天后的事了,等年关一收,没几天他们就得去实习单位报道,给人打白工。
“行,”他们家的事让张信礼自己决定,林瑾瑜道:“等有空咱去超市买点年货屯着,孤男寡男一块过年。”
“什么孤男寡男。”张信礼叫他去拿毛巾洗漱,再磨蹭下去天就该亮了。
林瑾瑜朝他眨眼,煞有介事道:“哦,老夫老夫。”
张信礼朝他屁股抽了一巴掌,把他赶进房间拿晾在阳台上的干毛巾,林瑾瑜嬉皮笑脸进去了,取完放衣叉时看见床头柜上摆着本书,书页里还夹着书签,显然出门前还被人翻看过,正是林瑾瑜在学校图书馆借的那本《活着》。
“你把这个也带过来了啊,”林瑾瑜有点好奇:“在看?”
“什么?”张信礼闻声走进房间,看见林瑾瑜正拿着那本书看,回答说:“是啊,睡不着看会儿你的书。”
结果越看越睡不着,这个故事里的人太惨了。
林瑾瑜如主席台上的领导一般道:“还学会自觉学习了,特别提出表扬。”
张信礼说:“只有你学习不自觉,”他问:“都二月了,你不是说要考研?”
林瑾瑜确实准备考研,现如今本科学历烂大街,出来能干个啥,他说:“是啊,忙昏头了 ,明天我就开始看专业书。”说着打了个哈欠。
张信礼自己原本是不打算考研的,他这专业考研意义不是特别大,到时候算工龄还比别人少,工资就会少,他道:“你考吧,报名费学费我凑。”
“你咋那么自觉,”林瑾瑜笑:“不用啊,自己凑自己的吧,你到时候也得上学。”
“我?”张信礼道:“我不考。”
林瑾瑜有点意外:“为什么,之前在医院不是说跟我一起来着吗。”
“没有,”之前在医院张信礼没说要考,是林瑾瑜让他跟自己一起考:“我不是读书的料。”
又来了,林瑾瑜道:“怎么又说这句话,你就准备拿那本科学历在上海找工作?然后靠那点工资缴社保攒系数?”他说:“别搞笑了,不可能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