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一如以往,慢吞吞地跟在马车后面,待到马车走侧门离开,它坐在门口,安安静静地望着。
过了片刻,它站起身来,抖了抖一身漂亮的毛,忽然变得精神抖擞,随后箭一般的飞跑出门,奔向走远的马车。
侍卫们及时发现了,其中也有身手绝佳脚力奇快的,却没人敢当即拦下吉祥。小家伙可是王爷与王妃的宝贝,它犯错甚至败家都没事,谁因为它犯错惹得它不高兴是绝对不行的。由此,他们由着吉祥撒欢儿地跑,有人随后追上去,禀明原委。
马车停下来,炤宁探出身形。
吉祥到了她近前,喘着气,摇着尾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你啊。”炤宁笑着招一招手,“上来吧。”
吉祥立刻矫捷地跳上马车,高兴得不得了。
“到时你可要乖乖的。”炤宁搂着它,笑容里尽是宠溺,又叮嘱红蓠,“到了棠梨宫,你留心照看着。”
红蓠笑着点头,拍了拍吉祥圆圆的脑袋。
炤宁进到棠梨宫的时候,先让宫女把吉祥跟来的事情告诉昭华公主。她是想着,昭华可是名副其实的娇滴滴的公主,吉祥这样的大狗,恐怕见都没见过几次,要是心里没个准备,被吓到就糟了。
却是没料到,昭华公主笑着迎出门来,看着吉祥的眼神是惊喜的,“这就是吉祥么?真是讨人喜欢。”
炤宁拍拍心口,“你喜欢就好,我方才一直担心你会害怕呢。”
“怎么会。”昭华公主笑着打量吉祥,“早就听说了吉祥的大名,这两日连顾大夫都提起过它,说只是听说却不能见到,有点儿遗憾。”说着侧转身形,对吉祥招一招手,语气柔柔的,“吉祥,快进屋去,我给你好吃的。”
吉祥很是敏感,遇到不喜欢它的人,它就特别认生,有时还会发脾气;遇到打心底喜欢它的人,便会乖乖地,摇摇尾巴算是示好。此刻,它是第二种反应。
炤宁为此笑逐颜开。
落座后,吉祥乖乖地坐在炤宁近前,好奇地看看这儿,看看那儿。
昭华公主唤宫女取来一碟子肉干、一碗清水,亲自送到吉祥跟前,“给你的零嘴儿,好歹吃一点儿?”
吉祥摇了摇尾巴,低头看看食物,随后又仰头看炤宁。
生人给的东西,吉祥是不吃的——这是师庭逸和常洛逼着它养成的好习惯,那时它可是吃了些苦头的。炤宁虽然心疼,但毕竟是让它受益终生的事,自是不曾阻挠。“快吃吧。”她笑着拍一拍它的头。
吉祥开心地享用起来,许是不饿的缘故,吃相居然很斯文。
“像个小孩子,太可爱了。”昭华公主笑着回身落座,又吩咐宫女摆饭,“吉祥吃着,我们也别闲着。”
是精致的六菜一汤,三道清淡的素菜,三道香辣的荤菜,盛放饭菜的都是颜色、形状不同的小巧的碗盘,特别好看,这是真正的色香味俱佳的一餐。“实在是赏心悦目。”她由衷赞道。
“平日都是一个人用饭,没什么胃口。”昭华公主笑着解释道,“闲来无事,叫内务府给我打造了不少这般小巧的碗盘,看着顺眼些,能多吃几口菜。”又开玩笑,“四嫂不觉着是我小气就好。”
炤宁不由笑了,“听听这是什么话。”她想,这样一个细致、精致的女子,如果能成为自己的嫂嫂,该多好。
二人用饭期间,吉祥吃饱了,在室内转了两圈,之后到门口东张西望,又对着红蓠哼哼。
“吉祥是不是想出去玩儿?”昭华公主笑问,见炤宁点头,吩咐一名宫女陪红蓠带着吉祥去小花园转转,随后,又遣了服侍在室内的宫女,“我要跟四嫂说几句悄悄话。”
几名宫女抿嘴笑着退下。
昭华公主也是对身边人分外宽和的人。炤宁找到了彼此的一个相同之处。
昭华公主要跟炤宁说的是顾大夫的事:“今日我细问了她几句,听完由来,真是啼笑皆非。”
炤宁问道:“我听越霖哥说,她已嫁人,有个孩子。那父子两个的情形,你可曾问过她?”
“嗯,她与我说了。”昭华公主娓娓道来:“她夫君是沧州人士,殷实的小商贾。成婚之后,她有三两年不曾行医,到孩子大一点了,才又偶尔出门行医。她是天赋异禀但是很少见的大夫——行医至今,只医治极为少见的疑难杂症。
“这次她离开夫家,是因为身在济南的一个好友病重,当地大夫束手无策,她闻讯连忙赶了过去。友人病情好转之后,她踏上归程,却在途中病倒了,原本不是大病,不走运的是遇到了韩越霖——她急火攻心,病情骤然加剧。
“韩越霖在民间的名声太差太吓人,她起初实在是害怕,担心自己再不能见到夫君和孩子,便屡次要逃。后来,韩越霖叫她给亲人写封报平安的信,又亲自跟她商量,说他们夫妻两个若是愿意,他便将她夫家的人都接来京城扎根,毕竟,她要医治的人不是短时间内就能痊愈的。她明白了原由,给我把脉之后,便心甘情愿地留下来。这两日,韩越霖已派人去接她夫家的人了。”
炤宁听了仍是啼笑皆非,“越霖哥说,他是从顾大夫那里,才知道自己名声有多差。”
昭华公主莞尔一笑。
炤宁吃了几口菜,喝了一口水,问起自己最为记挂的那件事:“昭华,中毒的事,你愿不愿意与我说说经过?”又解释道,“我这不是好奇,是想着多一个人知道,兴许就能早一点儿发现蛛丝马迹,早日给你一个明白的说法。这是为你,也是为了越霖哥。你跟我说完之后,我绝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的。”
“那件事,每每想起就窝火不已。”昭华公主道,“我夜间歇下之后,经常半夜因为口渴醒来,喝一杯水再继续睡。出事的那一晚,我心里隐隐地有些不踏实,却又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惴惴不安的,睡得更不安稳,歇下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值夜的宫女循例递给我一杯水。就是那杯水,险些要了我的命。我便是这么轻易地着了那人的道。”
这实在是叫人窝火。原本平平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却有人在你不知不觉间收买了你身边的人,要毒杀你。炤宁给了昭华公主一个安抚的、理解的笑容,“后来,你是怎么怀疑到那人头上的?”
昭华公主道:“出事翌日一早,我宫里的人全部畏罪自尽了,还没人查到头上就那么默契地一同自尽,事情不是太奇怪了么?我反反复复地回忆每一个人在出事之前有无反常之处,一个一个排除,最终怀疑的只有一个玉枝。玉枝专门负责我的膳食,而且,在出事前一段日子,她与一名侍卫接触过。那名侍卫……”说到这儿,她脸色微变,眼神有些恐惧,“那名侍卫,反复回想之后,总觉得很是诡异,并且,我应该在东宫见过他的亲人一次。”
“哦?”炤宁神色凝重,“是怎样的一个人?”
“少年郎的身形、步态,与而立之年的男子的身形、步态是有着不同之处的。”昭华公主语速很缓慢,“那名侍卫,是少年人的身形,可他却有着三四十岁的男子的面容,肤色黝黑,皮肤皱皱巴巴的,很不相称,叫人看着就觉得别扭。而我在东宫见过一次的那个人,与他有着相仿的容貌,只是很年轻。我实在是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炤宁轻声问道:“是不是易容呢?”
“要是易容,不该是那种法子,完全可以把容貌改变得与年纪相符。”
“是这样……”炤宁拢了拢眉心,“你等我慢慢琢磨一番。刚听到这些,脑子不灵光。”
“我自然是不心急的,这么久都等过来了。”昭华公主说起此事的后续,“父皇命韩越霖暗中彻查此事之后,我将那个奇怪的人告诉了他,并且告诉了在东宫的那个年轻人的大概样貌,让他对东宫留心。他查了个遍,也没找到我说的那个人——很明显,那个人不是被指派到别处去办别的差事,便是被灭口了。”
炤宁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没事,我们慢慢来,慢慢寻找蛛丝马迹。我不相信,那人能将一件事做的天衣无缝。”
“对,我们都不要心急。”昭华公主反过头来宽慰炤宁,“我能想到的蛛丝马迹,一时间也不能全都跟你说清楚,日后一点点细致的讲给你听。只是要你听,可不是要你陪着我上火。”
炤宁这才笑了,“嗯。我心宽,上火也就一会儿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炤宁把这件事的分量看得很重,以至于当晚入睡之后,做了一个与昭华公主说的事情相关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