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发出嗡响。
倒计时结束, 数字归零。闹钟一迭一迭的振,烟火一声一声的绽。
杜窈被程京闻抱在怀里,思绪很空。脸颊贴在他的颈侧, 传来温度,滚烫。有力又急促的脉搏跳动, 暗合上他呼吸的频率。打在耳根, 一阵炽热的微潮, 泛滥喷薄的情绪。
他张口。
是重复地喃喃。声音喑哑, 被一股灼人的湿汽裹挟, 抵在耳根。
发痒。
“……窈窈,我爱你。”
她赢了。
可是并不高兴。身上发抖, 眼泪不住地掉。洇湿在他黑色的毛呢大衣上,消失,化成更浓重的颜色。
手指无力地一松。
包与手机摔在植绒地毯上,吸音。只来得及发出很沉闷的一道动静。
她才终于回神。
“我不喜欢你。”
杜窈哽咽地举起手,用尽全力地去推他――纹丝不动。便握起拳, 使劲地砸他的脊骨, 肩背。脚也狠狠地踢他,踩他,半点没有留情。听见他的闷哼, 依旧不停手。
“我讨厌死你了,”她哭得抽抽搭搭, “程京闻,我恨你。我讨厌你――你是我全世界最讨厌的人了!”
“可是, ”他说, “杜窈, 我爱你。你是我全世界唯一爱的人。”
好深情的话。
少见的直不避讳, 一遍一遍地讲。验证似的,几乎要把心肺剖出来予她。
杜窈眼泪更是决堤。
“你胡说,”她抽噎一声,“胡说八道!”
小姑娘又红又清软的眼儿瞪向他,像在质问一位十恶不赦的坏人。
程京闻去拭她的泪水。
“我不会对你说这种谎。”
“怎么证明?”
“你来决定。”他叹一声,“窈窈,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做。”
骗子。
她问:“是么?”
“嗯。”
“那我要你从这里跳下去,”杜窈吸吸鼻子。赌气似的伸手,一指走廊的窗口,“你能吗?”
三楼。
程京闻顺她的指尖回望,“这里?”
“对,”杜窈以为他是迟疑。声儿里的哭腔又发起颤,“程京闻,你这个骗子……漂亮话谁都会说,你……”
“窈窈,”他转回头,“我跳下去,你会高兴吗?”
“会。”
“好。”
于是程京闻真的松开了她。
转身,毛呢粗轧的衣角蹭过杜窈冰凉的指尖,掀起瑟瑟的一阵气流。
她游魂似的也跟了上去。
看他推开窗户。
薄寒的月光与干涩的风一并吹来,把杜窈细软的发拨到耳后。
心里却很平静。
只是做做样子――不是皮肉与水泥路面真的交接,都是挂在口头虚言。
骗子要上绞刑台。
程京闻踩上窗台。
灰黑色的影子遮蔽视野,甚至把清朗的月色都挡住。
杜窈怔怔地看。
直到一股衣摆掀起的风,打在她的眼里。情景似乎倍速放慢――月光一点一点重现,灰黑色的影一点一点下落。
生理反应的尖叫被扼在嗓子里。
回过神,杜窈已经扯着他的腰,一齐摔回走廊里。头撞到地,肋骨与胃还有硌压过窗槛钝钝的痛。
才歇的眼泪又崩溃地破闸。
“你发什么疯啊――程京闻,你是不是有病啊?”
“窈窈。”
他直起身。也把杜窈抱起来,小姑娘浑身都在发抖,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于是他心里也疼,亲了亲她湿漉漉的眼。
“我没有说谎。”
杜窈一抽一抽地吸气儿。哭得缺氧,已经没有精力搭理他的话。
程京闻便打横抱起她。
捡起门口的包与手机,开了门。把小姑娘先放在吧台上,转身上锁,才去桌上拿了抽纸,去给她擦眼泪。
被一张哭成花猫的小脸别开。手里的纸也被她扯走,胡乱地蹭了蹭。
讲话已经有气无力。
“我要喝水。”
“好。”
程京闻去烧了一杯温水。
递过去,看她一口气喝完。嘴唇微呶,润润的红。
“还要么?”
“不要了。”
于是,屋里陷入短暂的沉寂。
杜窈把杯子放在一旁。手垂在身侧,搭在吧台的边沿。
“你刚才……”
“你在害怕么?”他冷不防问。
“是你太不可理喻了。”
“可是,”他不解,“你会高兴,也可以证明我没说谎。是一件好事。”
“你看我现在高兴吗?”
“……对不起。”
他缄默一会。
又艰涩地张口,“但是,窈窈。我就是这样――你可以随时要走我的命。真正意义上。”
从七岁起。
他是由她赋予的新生,命也自然由她掌控。
杜窈略是茫然,“你在说什么……”
“你应该不记得了。”
他低头,深吸一口气。手撑在她腿的两侧,离近。
“小时候,我在南城住过一段时间。大家都不喜欢我。好像,我的存在对于所有人都是一个负担――我死或许才能让大家高兴。毕竟,没有人要我活,也没有人希望我活。我也……没有还死乞白赖留在这个世界的意义。”
“所以,为什么不离开呢?”
“可是我要解脱的时候――大家要解脱的时候,你又来了。”
他把杜窈抱下吧台。
“一开始觉得挺烦。哪里来的富家小姑娘,天天找我取乐?想要凶走你,也偏偏不买账。还说我的眼睛好看……只有你这样说过。真奇怪――你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却一点都不一样。明明,他们从来都以此为耻。”
杜窈乖乖趴在他怀里。由程京闻把她抱到沙发上,安静地听。
“是你说,以后不会再苦了。还要带我去看海――于是,我好像又有活下去的意义了。至少,要活到看海那一天,对吧?”
“窈窈,”他说,“七岁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为你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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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里爆竹声不歇一刻。
杜窈有些走神。
一时去听除岁的花炮声,一时去听耳边喃喃似的告解。
“……你又在骗人。”她低着头,闷闷不乐的声音自他胸口响起,“既然都要把命给我了,怎么我想听的三个字,这么晚才说?”
程京闻的手去抚她的脑袋。
明晰的指骨被几缕乌顺的发丝儿缠上,贴在手背的青筋上。
他没有直答杜窈的问题。
“你不是一直好奇崇湖墓园里有什么吗?”
“……你说呀。”
“我买了一口空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