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除非……”一念看向梁澄,眼里闪过自嘲,“除非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梁澄没想到自己的一个避让动作,竟叫师兄生出如此愁绪,急忙安抚道:“师兄你误会了,若是澄心心中没有师兄,又怎会答应和师兄在一起?”
一念却是摇了摇头,“其实自师弟答应渡我以来,师兄一直有些不可置信,这些时日仿佛生在梦里,唯恐醒来发现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我曾想,即使这是佛祖为考验我的佛心,而设下的迷障,我也自甘沉沦,不愿破障。所以总是忍不住想要碰一碰你,只有感受到师弟你在我身边,我才觉得安心,觉得一切不是梦。”
梁澄一时怔愣忘语,一念继续道:“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师兄总觉得师弟好像在避着我,师弟,你若只是为了帮师兄度过情劫,以便保住师兄的禅修,这才应了我的情谊,师兄宁可不要这份回应,也要等到师弟彼心似我心,再来答应师兄,因为师兄此回,从未想过灭情除欲。”
一念的话,仿佛豆大的雨滴,滴滴打在他的心湖里,搅乱一池春水,他忍不住上身前倾,握住一念的的手,道:“师兄,澄心并未避着师兄,澄心只是、只是……”
梁澄想到身体的异状,心里一黯,道:“澄心只是还有些不习惯罢了。”
一念轻叹,道:“佛说因果缘分,既然我们走到此番地步,便是命里的定数,前世结的因果,道家讲究道法自然,佛家讲究随缘,说法不同,讲的却是一个道理,那便是顺其自然,师弟,我们不若顺从这份因,看它会结怎样的果,如何?”
梁澄在一念的凝视之下,轻轻地道了声“好。”
一念脸上这才重新恢复笑意,他又舀了勺姜汤,递到梁澄嘴边,柔柔道:“师弟,你可莫再拒绝师兄的亲近了。”
梁澄低头喝下姜汤,胡乱地“嗯”了声。
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喂着,直到姜汤透了底,一念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的手里的瓷盅,探身举手,大拇指擦过梁澄的嘴唇,将上面的水润痕迹轻轻抹去,若非怕吓着梁澄,一念倒是想要当着对方的面,盯着他的眼睛,将拇指上的痕迹一一舔净。
梁澄忍不住舔了口嘴唇,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故作镇定道:“师兄你也赶紧喝吧。”
一念双眼轻轻一眨,“我刚刚喂了师弟,师弟不喂我吗?”
梁澄眼见着向来端方高洁的师兄脸上竟然出现委屈的神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师兄实在向他撒娇么……
好像是的。
梁澄反应过来后,又觉得这样的师兄仿佛终于从仙界落入凡间,沾了些人间烟火气,显出几分不一样的可爱,不由端起姜汤,脸上浮起春波吹碧般的笑意,道:“师兄,我喂你喝。”
一念嘴角一勾,伸手握着梁澄的手腕,低头将姜汤送进嘴里,末了舌尖微勾,轻舔嘴唇,看着梁澄道:“很甜。”
梁澄清咳一声,低头舀汤。
第35章 情丝烦恼
两碗姜汤互相喂完,梁澄也有些放开了,原先他那样遮遮掩掩,不但自己心虚歉疚,还叫师兄伤心自疑,徒增烦恼。
何况他对师兄,真心不假,若非有所顾忌,也想日日亲近,原先是他想得简单了,执拗于“情礼之别”,也把师兄想得太过超然,对方亦是血肉凡躯,即便素来宁静淡泊,此番陷入情网,自然有些难以克制,情人之间,自然少不了亲吻爱抚……
或许是地龙烧得太旺,姜汤热得太暖,梁澄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加上连日来的奔波,此刻舒适惬意的环境,气氛又正好,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都黏糊糊的,便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思维也慢了半拍,见一念笑意缱绻地望着自己,心中方有所想,嘴巴就说了出来。
“师兄,原来你一开始是骗我的。”
一念心中微诧,以为梁澄发现了什么,不过面上依旧不改神色,反问道:“哦,师兄骗了什么?”
梁澄,“你原先问我愿不愿意帮你渡情劫,所谓渡情劫,自然是要堪破情障才能渡过,可是你方才又说这回从未想过灭情除欲,那你原先不就是在哄我吗?”
“……”一念轻轻一笑,握住梁澄搁在桌上的手,合在两掌之间轻轻地摩挲着,缓缓道:“你是佛祖给我的考验,不过,师兄宁可让佛祖失望,也不愿让师弟失望。”
原来师兄这么会说情话,一点都看不出来……
这是梁澄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他愣了片刻,脸颊才后知后觉地微微发热,被一念握着的指尖刚刚动了动,就被对方紧紧攥住,梁澄抿了抿唇,问:“你这话的意思,是指以后要还俗吗,可是我却是还不了的。”
以他原先的身份,一旦出家为僧,便回头的可能,何况他还被封做一朝国师。
“师兄早已想好,将来找个徒弟,将我门传承交予他,之后便销去僧碟,”一念轻声道:“如果师弟限于身份,无法还俗,那师兄便也陪着你,从来不少神仙眷侣,我们就做一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和尚眷侣,如何?”
一念一番歪理,说得梁澄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感动温暖,他伸出另一只手,覆到一念的手背上,道:“我们这般欺瞒佛祖,哪天佛祖要是降下惩罚,我也认了。”
梁澄这话,一念或许无法明白其中的沉重。
世人口称佛祖,又有多少人真地相信佛祖的存在?梁澄重生一遭,对此却是深信不疑,涅槃重生,时光倒溯,如此神力,除了神佛,又有谁做得到?
他说认了将来的惩罚,不管报应落在今生,还是来世,皆是肺腑之言,他是真地做好,承受一切苦果的准备。
他甚至在心中默默祈愿,对佛祖说,弟子愿一力承担所有苦果,毕竟若不是这一世他改变轨迹,一念也不会遇到他,又怎么会犯下如此重戒,身为出家之人,却沉溺情爱,不知悔改。
若是一念渡得过,那便是他得证的机缘,若是渡不过,那便是……便是甘之如饴吧。
梁澄的眼眸平静而温润,犹如一湖温柔春波,一念静静地看了几秒,缓缓俯身,动作很慢,像是在试探。
这次梁澄没有回避,甚至微微仰起头来,露出一段形状优美的脖子,衬着深色衣领,愈发莹白,仿若美玉。
一念眼眸一暗,这回不再是浅尝辄止的轻轻触碰,他伸出舌头,撬开身下之人的嘴唇,开始攻城略地。
梁澄的舌头被一念裹住,上颚每次被对方的舌尖扫过,就会激起一阵电流,他忍不住双手攀住一念的手臂,渐渐沉醉其间……
一念功力深厚,气息绵长,这一吻直吻得梁澄憋红了脸,一念一放开他,梁澄就再也控制不住地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吸起气来。
对方含笑地看着他,伸手缓缓地擦去他嘴角的湿痕,声音低低地,像是夏夜的柔风:“若能与你日日如此,佛祖他想要怎么罚就怎么罚吧。”
梁澄听完,却是第一次产生一种对着一念翻白眼的冲动。
他之前难不成看走眼了?为何感觉师兄,愈来愈不正经呢?
正当梁澄纳闷间,门外传来奴仆的声音,“老爷,热水备好了。”
一念于是拉起梁澄,道:“我带你去浴房。”
暖阁西侧隔着帘帐就是正屋,一念掀开重重纱帐,穿过正屋,推开正屋西边角一处纱屏门,白色的热气顿时扑面而来。
梁澄眨了眨眼,这才看清里面竟然劈开一处圆形浴池,池子四边雕有锦鲤,热水正从锦鲤的嘴里源源不断地涌入池中。
梁澄脚下往后一退,目瞪口呆地看着房中唯一的池子,这是要共浴吗?!他以为一念所指的“亲近”,最多不过亲吻抚摸罢了。
会不会太快了!不对,重点是师兄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体情况啊!
“怎么了,师弟?”一念转头,问道。
梁澄咬咬牙,道:“师兄先洗。”
一念做恍然状,“师弟可是以为师兄要与你共浴?”
咦,难道不是,梁澄见一念一派无辜坦荡的模样,心里不觉汗颜,看来一念只是给他带路而已。
一念正色道:“我俩虽已真心交付,但是师弟为人端方,师兄又怎好冒然唐突,自然是要循序渐进,直到师弟完全习惯为止。”
“循序渐进”啊,那就是总有一天两人要裸诚相对了?梁澄一想到哪天秘密被一念发现,就忍不住一阵阵的心惊胆战。
原先他还心存侥幸,只想着一念清净高洁,亲吻已是二人极限,现下一念所言,却是彻底打破梁澄的一厢情愿,这样隐瞒下去也不是办法,难道他要把身体的秘密告诉一念,只是这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难以启齿了。
梁澄掩住袍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不,还是再看看,他必须好好考虑一番,再做决定,梁澄勉强镇定道:“我发现忘了带干净的衣物。”
“无妨,衣架上已经备好了。”一念指了指池边,那处立着一方衣架子,边上还设有一张云塌,上面铺着毛毯子,“师弟,你先进去吧,师兄等会再洗。”
说完,一念摸了摸梁澄的发顶,这才转身退开,梁澄僵在原地,突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慢慢踱至池边,室内水汽氤氲,热气蒸腾,即便赤身裸体,也不会觉得冷,梁澄褪下浑身衣物,沿着池边阶梯,坐进水里,曲起双膝,抱住膝头,热水一晃一晃地打着他的下巴。
真地很舒服,仿佛回到羊水之中,梁澄此刻却是无心享受。
罢了,他还是不敢主动说出口,这是他内心最浓厚的阴影,身上最疼痛的伤疤,只要一揭开,便是鲜血淋漓,他不敢。
他决定今晚就对师兄说,自己无法接受肌肤之亲,若是师兄无法接受……
梁澄咬唇,不再去细想。
梁澄很快就洗完了,正要穿上衣物,却发现衣物有些偏大,领口耷拉着,怎么系也会露出一小段胸口,梁澄提了提过长的衣摆,衣物并非十成新的,难道是师兄的?
想到这梁澄就觉得肌肤上仿佛度过一层电流,他搓了搓手臂,披上外罩,拉开屏门。
“师兄,我好了。”梁澄走向一念,对方转过身,目光有些灼热,梁澄忍不住提了提衣襟,尴尬道:“这可是师兄的中衣?”
一念点头,拉起梁澄的手,往暖阁走去,道:“刚洗完澡,还是早些去榻上躺好,莫要着凉。”
梁澄一路沉默,直到一念掖好被角起身离开时,这才拽住一念的衣袖,哑声道:“师兄……”
“怎么了?”一念回头,眉眼垂下,映衬着烛光,显得温柔刻骨。
梁澄一怔,摇摇头,说:“没事,就是想说师兄真好。”
一念嘴角一勾,回身倚在塌边,刮了下梁澄的鼻梁,道:“你也很好,”像是想到什么,顿了顿,又补充道:“很甜。”
梁澄于是火烧似的松开手,埋进被窝里,闷闷道:“师兄赶紧去洗吧。”
一念轻声一笑,这才真地走了。
梁澄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窝里,算了算了,他什么都不想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多日来风雨兼程,颇为劳累,梁澄即便心中不宁,也很快就陷入深深的梦境。
香炉里青烟屡屡,息神香的气味宁静淡雅,室内一派静谧。
重重纱帐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掀起,一念脚步无声,几个轻移间,便来到梁澄床榻边上。
榻上之人面容宁秀清俊,只是眉头却微微地蹙起,即便在梦境之中,仿佛也有摆脱不了的烦恼,一念俯身,轻轻地吻过那处褶皱,直到身下之人气息渐长,眉头松开,这才起身。
指尖拂过他的眉眼,掠过他的长睫,仿佛世间最是柔情的暖风,睡梦中的人眼睫轻颤,却没有醒过来。
一声轻叹响起,以一念的聪颖心智,又怎会看不出,梁澄心中有事瞒着他,不过他不急,不管对方瞒着什么事,他都不放在心上,他只看重梁澄这个人,只要对方想开了,即便不告诉他,又有何妨,只要人是他的就行。
……
第二日,两人用过早饭,便要出发前去九命无回崖,而流云飞月则被留在别院里。
妙有分二气,灵山开九华。
九华山素有“东南第一山”之称,乃地藏王菩萨道场,与浙江普陀山、山西五台山、四川峨眉山并称中原佛门四大名山,又因九华山九大主峰形似莲花,山中古刹九十九,香火缭绕,古木参天,灵秀清净,世人称之“莲花佛国”。
若非眼下寒毒未解,梁澄倒想好好游览一番传说中的“莲花佛国”。
薄日映寒山,雪落冰崖涧,冬日的九华山,雾凇雪霰,银装素裹,除了毡毛靴踩在雪地里的声响,周遭一派寂静,正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尽管梁澄有内力在沈,依旧被一念裹上一件厚实的披风里。九命无回崖被夹在九华山两大主峰之间,山崖仿佛拔地而起,峭拔凌空,崖壁犹如斧砍刀劈,崖面经过千百年的风吹雨打,加上崖底的罡风,光滑似镜,无可攀附,即便一流高手,也难登顶。
所幸另一面罡风较弱,崖面也有一些突出的山岩与奇松,梁澄原先以为他们要从这一边上去,结果一念却摇了摇头,在梁澄惊异的目光将人打横抱起,梁澄咽下嘴里的惊呼,抱住一念的肩膀,疑惑地喊了声“师兄?”
一念一边脚步按照某种韵律快速移动,一边道:“自从我发现此处的洞穴,便设了阵法,没有我带着,恐怕找不到。”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梁澄已然不会完全听信一念的话,“那也不用这样抱着,师兄牵着我便可。”
一念装作看不出梁澄的小心思,正色道:“雪地难走,此阵又颇为繁杂,师兄不放心,还是抱着才能安心。”
梁澄张了张嘴,到底没再分辨,透过帽檐的绒毛,梁澄双眼环顾,顿时惊讶地张大了眼,之间上一刻还在东北角的某处突岩,下一刻又出现在西南角,待要再细究,又不知走到何处,他眼下躺在师兄的怀里,尚且看不分明,更何况那些独自入阵的人?
难怪师兄说,若没有他带着,世间便无人能够寻得到。
“师兄,要是有人误入此阵,会不会出不去?”
一念轻笑:“这又不是杀阵,自然困不住人,不过是将人引到别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