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若不答应阿离,日后怕是连听到阿离这般小心翼翼又满心期待地问的问题都没有机会听到了。
小家伙很快就拿了盛着皂角的盒子跑了出来,双手将其递给君倾,欢心道:“爹爹,阿离将皂角拿过来了!”
“嗯。”君倾接过,“将棉巾从铜盆里拿出来。”
小家伙立刻照做。
待小家伙将湿棉巾从铜盆里拿出来后,君倾才又重新蹲下身,而后竟是将整整一盒皂角粉都倒进了铜盆里!
只见君倾紧着将自己的双手浸到了铜盆里,就着那一整盒皂角粉泡成的半盆水来来回回地用力搓洗自己的双手,令小家伙看得目瞪口呆。
“爹,爹爹,为什么要拿这么多皂角来洗手?”小家伙很是不解。
“因为我的手脏。”
“可是阿离不觉得爹爹的手脏呀。”
君倾先是沉默,才沉声道:“待你长大了,你便懂了。”
“那阿离可以帮爹爹洗手吗?”
君倾不说话。
小家伙的小手终是没有也伸进铜盆里帮君倾洗手,因为他知道他的爹爹不同意。
小家伙从来都很听他的话。
君倾将双手洗了许久,久得小家伙提醒了他好几回,他才将铜盆里的皂角水倒掉,用清水洗净自己手上的皂角后并未再用那只铜盆,而是走进厨房里拿了一只新木盆出来,用清水洗过木盆一遍,才盛上干净的水,这才接过小家伙手上的棉巾,浸湿,拧干,替小家伙擦脸。
小家伙站得直直的,一动不动,欢喜又紧张,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上一眨。
君倾的动作很温柔,也很细致,他共替小家伙擦了两回脸,令小家伙开心不已。
待君倾将手里的湿棉巾递回小家伙手上后,他抬起手,将掌心轻覆在小家伙脑袋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揉着。
君倾这突然的温柔举动让小家伙受宠若惊,只定定看着他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动上一动便会让君倾收回手似的。
他稀罕爹爹帮他擦脸,他也稀罕爹爹摸摸揉揉他的头顶,这样的爹爹好温柔好温柔,也好像爹爹好稀罕好稀罕他一样。
“阿离,可想在天上有太阳的时候到院子里玩?”君倾抚着小家伙的脑袋,轻声问。
小家伙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嗯嗯!想!”
“那若是你永远都不能走到太阳下边,你当如何?”君倾又问,手上的动作更轻更柔了。
小家伙愣住,不解地问道:“就是阿离就算长大了,也还是像现在一样,不能照到太阳,只能在没有太阳的时候才能出屋吗?”
“嗯。”君倾微点头。
“为,为什么?”小家伙有些不能相信,“爹爹和小白不是说过找到了娘亲,阿离的病就可以治好了的吗?那,那阿离已经找到娘亲了呀……”
“因为……”君倾声音低沉,沉得有些黯哑,“因为我没有足够的时日陪着你。”
没有足够的时日,纵是找到了她,他也救不了阿离。
这也是他迟迟没有与她开口此事的原因。
既然注定无果的事情,又何必开口。
“爹爹,阿离不懂……”小家伙咬咬唇,一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模样,“爹爹为什么说没有足够的时日陪着阿离?”
小家伙天真的话让君倾的心蓦地拧紧,拧得疼。
他没有回答小家伙的问题。
却听小家伙很认真道:“那阿离就一直这样好了,阿离不怕的,爹爹……不要难过。”
爹爹是在难过吧?虽然爹爹脸上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可是他看爹爹的眼睛,觉得爹爹就好像是在难过一样。
小家伙说完,竟还小大人似的抬起小手,摸摸君倾的脸。
小家伙的小手很温暖,能暖到君倾的心底。
他没有拂开小家伙的手,只是沉声道:“希望你不会怨我。”
“爹爹,阿离不懂什么是‘怨’。”
君倾又是不语,小家伙也没有再问。
君倾收回了抚着小家伙脑袋的手,小家伙的小手却还在抚着他的脸颊。
过了好一会儿,君倾才站起身,又恢复了那一脸淡漠的模样,然他对小家伙说的话却足以让小家伙欢喜一整日。
只听他道:“今夜我烧饭给你和你娘亲吃。”
还不待小家伙出声,就被另一道声音抢了话,“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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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心中之蛊
“我也要吃我也要吃!”小白突然就蹦了出来,不仅在小家伙出声之前抢了话,还蹦到了君倾面前,就像方才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笑眯眯道,“我也要吃小倾倾烧的饭菜!我还要吃甜糕,喝甜汤!”
然小家伙一见着小白却没了一直以来的开心,而是撇着嘴很是难过又很是生气地看着小白,大声道:“小白你坏你坏,你欺负爹爹!小白害得爹爹疼疼!”
“呀,我的小阿离,谁说小白欺负你这瞎子爹了?”小白听了小家伙的话也不恼,而是伸出手将小家伙的脸颊扯得老长,还逗他道,“你说你说啊。”
小家伙正为方才小白和君倾“打架”的事而生气,是以他捂着自己的脸往后退开,不让小白扯他的脸,一边扁嘴道:“小白就是欺负爹爹!小白还打爹爹!打得爹爹嘴角都流血了!阿离看见了的!”
“那是你瞎子爹自己不小心咬破了嘴流的血,哪里是小白把他打出的血啦?”小白挑挑眉,同时挪到君倾身侧,用手肘杵着他,“瞎子,你自己说说,是不是我说的这样?”
“嗯。”君倾淡淡应了一声。
小白立刻笑得眉眼更弯,“喏,小阿离,你听听,你爹自己都说是他自己不小心了,可不关小白的事哟,难道你不相信你这瞎子爹说的话?”
“阿离相信爹爹说的话!”一听小白解释和君倾的应声,单纯的小家伙立刻相信了,本只有不开心的小脸上又满是笑意,眨巴着大眼睛问小白道,“那不是小白打伤的爹爹哦?”
“那当然咯,小白这么爱你这瞎子爹,怎么可能打伤他呢。”小白笑眯眯的,说着又用手肘杵杵君倾,又一次问道,“你说是吧,瞎子?”
“嗯。”君倾微点头。
只见小家伙一副很是理解模样地点了点头,一边自言自语道:“嗯……小白很疼阿离的,所以小白不舍得打阿离,小白也很疼爹爹的,所以小白也一定不会打爹爹的!”
小家伙才说完,小白便满意地点点头,“那是。”
“那,那阿离到厨房漱牙哦!”小家伙见着君倾着实没事,才觉安心,同时向君倾报备道,“爹爹,阿离去漱牙了哦?”
“去吧。”
小家伙开心地跑进了厨房。
小院里的君倾沉默着,小白亦是不语,却都不离开这小后院。
小家伙很快就从厨房里跑了出来,跑到君倾跟前后稍稍停下了脚步,将手背在身后,又乖巧地向君倾报备道:“爹爹,阿离漱好牙了!”
只要君倾在身旁,小家伙总喜每做好一件事都与他说上一声,小家伙这般叨叨,其实不过是想要得到君倾的一声夸赞罢了。
只是,君倾在小家伙面前连话都少与他说,又怎会夸赞他。
是以小家伙鲜少鲜少得到君倾的夸赞,然只要君倾夸赞他一句,小家伙足以能高兴上好几日。
现下也与寻日里一样,君倾在听了小家伙的话后只是淡漠地“嗯”了一声而已。
小家伙早已习惯君倾对他的态度,虽然心有期待君倾夸他一句,哪怕一个字都好,但得不到君倾的夸赞,小家伙也不会如初时的失落,而是觉得定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爹爹才不会像小白那般夸他。
但,但是他下次一定做得好好的让爹爹满意的!娘亲好难过好难过那一次,爹爹就夸他了!夸他像个小将军!
嗯嗯!只要他把事情做得好好的,爹爹就一定会再夸他的!
小家伙愈想愈开心,又道:“爹爹,那阿离去和娘亲说爹爹今夜给娘亲还有阿离烧饭吃哦?娘亲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的!”
小家伙说完就等着君倾应声或是点头好让他离开,谁知君倾却是朝他伸出手,摸索着抚上他的耳朵,再抚抚他的头顶,语气平淡地问他道:“昨夜可有觉得头疼或是耳朵疼?”
小家伙眨一眨眼,在顺着君倾的话回想昨夜的事情,而后点点头,现下想来还有些害怕道:“嗯嗯,阿离在厨房里和小华煮甜汤给小白还有娘亲喝的,然后,然后阿离的耳朵突然好疼好疼,好像有人用长长的针刺着阿离的耳朵,又好像……好像是刺着阿离的脑袋,阿离的脑袋也好疼好疼,又然后……阿离不记得了,阿离好像突然睡着了,阿离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天亮了。”
“爹爹爹爹,阿离的耳朵和脑袋为什么会疼疼?是,是阿离又生病了吗?阿离又会给爹爹添麻烦吗?”小家伙本是觉得害怕,却愈说愈紧张,就怕自己让君倾心生厌烦。
小家伙虽年幼,心却很是敏感,总怕自己哪里不对哪里做得不好而让他稀罕的人厌恶他离开他。
“没事了,不会再疼了。”君倾语气淡漠,但他抚着小家伙脑袋的轻柔动作却看得出他对小家伙的爱怜。
“那,那阿离会让爹爹不高兴吗?”小家伙问得小心翼翼。
“不会。”
小家伙这才又重新笑起来,“那阿离到前边找娘亲了哦?爹爹、阿离和小白都在这儿,没有人和娘亲在一块儿,阿离去和娘亲一块儿!”
“去吧。”君倾揉揉小家伙的头发,收回了手。
小家伙高兴地朝前边屋楼跑去,小背影一蹦一跳的,天真,无忧无虑,有小鸟儿飞到他身侧和肩上来,小院里还能听到小家伙开心的笑声。
小白看着小家伙蹦蹦跳跳的背影,直到小家伙在屋楼侧边转了个弯再瞧不见,小白这才收回视线,转头睨着君倾,嘲讽道:“我说瞎子,你现在才想起你昨夜做的事会牵连到咱儿子?不怕为时已晚?昨夜你怎的就没想到咱儿子?”
“我不是没想到。”君倾神情依旧淡漠,“我已加以控制,不会让阿离变得如我一般。”
“不会变得像你一样,但他也会痛苦,这样的痛苦你可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身为青羽之人,这样的痛苦,他必须要忍。”
“算了算了,懒得和你说这事了,总之你就是有道理,我让你还不成?呿。”小白翻翻白眼,一脸嫌弃,“看在你这破烂身子没几天活头的份上,让了你了。”
君倾稍沉默,而后道:“你带回来的那个人,不要再让我见着。”
“哼,怎么着,你打得过再说话,小家伙,别这么不自量力。”小白哼哼声,“你我这不是好好的,谁能害得了我伤得了我?”
“万事总有万一。”
“就像你的生命里突然来了一头小猪一样?”
君倾不语。
每每只要一被说中心中事,君倾总是沉默居多。
“哼,我又不是你,才不会让自己最后落得个什么都不是。”小白的话就像一把匕首,直戳君倾的心,“不过呢,有一件事我觉得你应当想知道,怎么样,要不要听?”
“说吧。”君倾态度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