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跌倒在大雨里只有丁点大的小人。
是个小娃娃。
朱砂不知这小娃娃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因为小娃娃面朝下栽倒在满是雨水的地上,头发也散乱着,她瞧不见小娃娃的脸。
不过不管是男娃娃也好,女娃娃也好,这都不关她的事。
朱砂脚步停也未停地走过小娃娃身侧,继续朝前走着,就像她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
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一个有同情心的人,别人的事情,与她何干?
是以朱砂就这么从小娃娃身边经过了,看也不多看小娃娃一眼,更枉论停留。
就在朱砂走离小娃娃身边一步时,朱砂只听身后传来轻微的“啪”的一声响。
只是响这么一声而已。
朱砂没有回头,依旧往前走着。
可她再迈出两步后,她停了下来。
朱砂停了下来。
朱砂不仅停了下来,并且转了头也转了身。
只见那本是双臂都压在身下跌倒在地上的小娃娃,此刻小娃娃的右手伸了出来,放在头顶上的雨水上,好似要爬起身一般。
可此时此刻的小娃娃,还是面朝下跌躺在雨水里,还是方才朱砂所见的姿势,动也未动。
明显的,小娃娃这是昏了过去。
朱砂的目光落到小娃娃的右手上,那是一只小小短短的手,放在积着雨水的地上,青白得仿佛透明。
下一刻,朱砂迈开了脚,走回了小娃娃身边,在小娃娃身边蹲了下来。
因为朱砂在小娃娃身旁蹲下的缘故,雨水不再落到小娃娃身上。
朱砂蹲下后少顷,将风灯放在脚边,而后伸出手将小娃娃翻了个身。
小娃娃确实昏了过去,三岁多点大的模样,小小的,紧闭着眼,眉心紧紧拧着,似乎很是痛苦难受的模样,乌黑的发丝黏在脸上,衬得他的面色青白得可怕,尤其小娃娃现下还瑟瑟发着抖,看起来极为可怜,便是连朱砂这样没有同情心的人看着都觉有些可怜。
不过朱砂瞧清了,这是一个男娃娃,虽然他那还没有她巴掌大的小脸长得很是漂亮,倒也不难看出这是个男娃娃。
朱砂朝四周望了一遍,确定这雨夜里的确只有这么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娃娃后,她将放在脚边的风灯往旁移开了些,继而将那早已经被大雨淋透了的浑身湿哒哒的小娃娃抱了起来,朝缕斋的方向走去。
因为缕斋离这儿很近,她只消走百步左右便能到。
小娃娃身上很冷,许是朱砂身上有温暖的缘故,小娃娃被朱砂抱到怀里后,竟是在朱砂怀里轻轻蹭了蹭。
“娘……”小娃娃这轻轻一蹭的同时还嘟哝了个字,仅一个字就让朱砂一个激灵,下意识地险些就将这小娃娃给扔了。
不过朱砂还是忍住了,非但忍住了,还加快了脚步。
朱砂抱着小娃娃重新走进缕斋时,吓了肩上挎着一只包袱手里提着一盏风灯正打算打开一把油纸伞出门的青烟一跳。
青烟见着去而复返的朱砂及她怀里抱着的浑身湿透了的小娃娃时,极为诧异道:“姑娘怀里这小娃娃是怎的一回事!?”
然青烟这才惊讶地问完朱砂话,却又匆匆忙忙道:“赶不及了,我忘了今夜要给许家的大夫人送香粉的,就快要赶不及在说好的时辰里给送去了,我家公子在里边,朱砂姑娘有事的话与我家公子说也一样,青烟必须先走了。”
青烟急忙忙地说完话,紧着急忙忙地走了,根本就不待朱砂说上一句话。
缕斋里很安静,只有一种朱砂道不上是何种味道的淡淡清香在屋子里缭绕着,这样清淡的香味,闻着总能让人觉得平静,加之她倦极,是以她方才才会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屋子里很暗,一直以来都很暗,只有案几上那盏铜灯台上的火光,照在屋子里,昏昏暗暗,像是这里的主人不喜欢太过明亮似的。
至少朱砂来过这里的无数回里,都不曾见过这屋子里是明亮的。
“朱砂姑娘缘何又回来了?”屋子里的珠帘之后,有男子温雅的声音响起,“朱砂姑娘来过缕斋无数回,小生从未见过朱砂姑娘在一日里去而复返的。”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尽管朱砂已是这家缕斋的常客,然她从来都未见过这名店家,或许到这缕斋来的客人,都从未有人见过他。
朱砂亦不知其姓名,只知人人都唤他一声“续断公子”。
续断公子语气温雅地说着话,屋子里很静,只闻珠帘后还有杵臼相研磨而发出的轻微声响,许是他在研磨着什么。
朱砂怀里的小娃娃温度很冷,只见朱砂朝那珠帘后的的续断公子客气道:“去而复返叨扰了公子实为抱歉,实是朱砂有事需向公子讨个可躺卧的地方一用,公子若是介意,朱砂这便离开。”
“朱砂姑娘可是有急事?”续断问。
“嗯,算是急事。”
“朱砂姑娘已是缕斋的常客,姑娘有事需小生帮忙,小生岂有拒客人之请的道理。”续断的声音还是温雅有加,“珠帘后便有竹榻可做小憩之用,朱砂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嫌弃,过来便可。”
“多谢公子。”朱砂自是不会介意,因为要躺卧的不是她。
现下她急需将怀里这小娃娃放下,且这续断公子想来亦是谦谦君子,孤男寡女一说,现在当是顾不得。
就在朱砂抱着怀里的小娃娃抬脚往珠帘方向走时,只听珠帘后的续断公子轻轻一声叹道:“还望朱砂姑娘见了小生,莫被小生的模样吓了才好。”
续断公子说话间,朱砂只见珠帘后有人影晃动,珠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撩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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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续断公子
续断公子说话间,朱砂只见珠帘后有人影晃动,珠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撩开了。
而在珠帘后的人影晃动的同时,还有像是轮轴滚动而发出的轻微声响。
珠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撩开,拨动珠帘发出轻轻的“哗啦”一声响。
珠帘被撩开,然珠帘后的人并未走出来,他整个人还是挡在珠帘后,像是他根本就没有出来见人的意思。
屋子里灯火昏黄,整间屋子昏昏暗暗,让朱砂根本瞧不清珠帘后那静立不动的人影。
朱砂依旧还未瞧见那素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续断公子。
朱砂抱着怀里湿哒哒的小家伙,先是朝珠帘的方向躬了躬身以示感谢,而后才朝珠帘方向走去。
当朱砂的脚步堪堪跨过珠帘时,那撩开珠帘的手蓦地一颤,动作很轻,似紧张又似害怕,只不过朱砂并未有丝毫察觉。
又再听得“哗啦”一声珠帘的轻响,那被撩起的珠帘垂了下来。
因为朱砂已经进到了珠帘后的小阁,因为续断已经收回了撩开珠帘的手。
朱砂瞧见了那虽然知晓但从不曾谋面的续断公子。
只是,她不惊也不慌,反是面色如常地对续断公子微微垂首,很是客气道:“叨扰公子了。”
然,朱砂面上波澜不惊,却不表示她心下没有任何感觉及反应,毕竟眼前这个声音听起来很是温雅的续断公子确实长得令人一眼难忘,甚或……说是吓人也不为过。
只见他年纪不过二十七八,身着一件月白色的广袖长衫,如墨的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肤白如玉,剑眉星目,尤其那一双墨眸,如暗夜里的星辰,似盈着月华的一泓泉,温静,却又耀眼,虽还未达潘安宋玉之姿,可却给人一种桃源之仙的清雅之感,可偏偏,这般俊逸如散仙般的男子,能入目的,只有半张右脸而已,他的左脸,像是曾被大火烧伤了般,布满了狰狞的陈年疤痕,扭曲了他的鼻子和嘴角,丑陋至极,就算再美的容貌,也生生给毁了,他那丑陋的左半边脸,触目惊心,的确吓人。
更甚者,他并非站着,而是坐着,坐在一张厚实的椅子上。
一张……没有脚而是有着两只木轮的厚实椅子。
朱砂终是知道,方才珠帘内人影晃动时所听到的轮轴滚动的轻微声响是何声音。
她倒从不曾想过,这缕斋的主人竟会是这样一名男子。
看着续断的眼睛,朱砂的心底忽然生出一抹惋惜及一声叹息。
只不过她是叹在心底,而非面上。
朱砂没有多瞧续断公子一眼,续断公子也没有过多地打量她,就像是早就见过且是熟识的友人般,她不惊惧他的容貌,他不诧异她怀里的小娃娃,只听续断公子温声道:“倚墙的竹榻可借朱砂姑娘一用。”
“多谢。”朱砂客气地道了声谢,往靠墙的竹榻走了去。
这是一间简单朴素的屋子,三面墙上钉满了木架子,架子上摆满了颜色不一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及大小杵臼香炉等,西面的木架前置放着一张梨花木长案,长案上靠墙的地方摆放着一溜儿屉子,案上放着一盏油灯,油灯旁是一本倒扣着的书册,书册旁则是一只两个巴掌大的药臼,药臼里是还未碾碎的干玫瑰花瓣,里边还搁着捣杵,还有一鼎莲花模样的小香炉正在长案上飘出细细的轻烟,如同外边厅子所燃的香一样的味道,清淡,宁神。
当朱砂将怀里的小家伙放到竹榻上时,续断公子注视着她的侧脸,眸光深沉,扶在木轮上的双手愈抓愈紧,明明就是相识却不曾见过的人,可现下,他看着朱砂,却不像是不曾谋面的感觉,反之……像是许久不曾见面的好友般,他墨色的瞳眸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却又在朱砂转过身来看向他时推了身下的轮椅转了身,转为背对着朱砂,在面前长案上的一溜儿屉子里翻找着什么。
待他再重新转过身来面对朱砂时,只见他的左脸上已经扣了半只银色的面具,只听他温声道:“小生平日里鲜少见外人,方才朱砂姑娘道得急,小生一时未来得及戴上面具,让朱砂姑娘惊吓了,万分抱歉。”
朱砂静静看着戴上银面具后顿生冷冽之色的续断,微微摇了摇头,平静道:“朱砂虽是一介女子,却非以貌取人之人,公子在朱砂眼里,与常人并无不同。”
续断看了一眼朱砂,而后微微笑了,有些?
☆、003、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娘……”小家伙忽然睁开了眼,与此同时张开短短的手臂忽地抱住了朱砂,抓着朱砂的衣裳,将她抱得紧紧的,好像怕她会突然消失或是跑掉似的。
朱砂惊住了,身子一僵,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续断也惊住了,颇为诧异地看着那紧抱着朱砂不撒手的小家伙瞧,而后看向朱砂,有些尴尬地道:“朱砂姑娘,这……?”
续断的声音唤回了朱砂的神,只见她忽地抬起手抓上小家伙小小的肩膀,作势就要将小家伙推开。
可当她看到小家伙那双黑灵灵的大眼睛时,她的动作顿住了。
因为她在那双黑灵灵的大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兴奋激动与期待,她甚至感觉得到,小家伙紧抱在她腰上的那双小手在狠狠地打着颤。
他像是冷,却又像是紧张害怕,或像是激动兴奋。
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岁多点大且还浑身被雨水淋透的小娃娃,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朱砂就算再如何不是好人再如何嫌恶这种感觉,这一刻,她也不忍心将这样的小家伙推开。
所以,她忍住了。
朱砂没有推开小家伙,小家伙就将她抱得更紧了,不仅如此,还一直往她身上蹭,一边蹭一边兴奋地唤道:“娘,娘亲……”
朱砂绷着身子讷讷地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任小家伙往她身上蹭,她怕她只要动上一动就将这捡来的小家伙给甩开了。
续断瞧见这奇怪的一幕,不由浅浅一笑,推着轮椅上前,将放在腿上的盛着热水的铜盆放到了竹榻上,一边温声对朱砂道:“朱砂姑娘还是先用温水帮小家伙擦擦身子为好。”
“多谢公子。”朱砂浑身不自在地看了一眼温和的续断,想到他方才的疑惑知道他定是误会了,心下对这个莫名其妙贴到自己身上来的小家伙愈加嫌恶,是以她终是抓着小家伙的肩膀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了,沉着脸沉着声音道,“小子,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