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觉得,这父子俩总能抢在她前边说话,而说的话总能让她眼睑直跳。
莫不成这父子俩是克她来的?
绝无可能,她这可真是看得起她自己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帝君都要礼让数分的丞相大人,怎会把她这个安北侯府里无名无分的人放到眼里,之所以待她有礼客气甚至愿意帮她,不过也是因为阿离稀罕她而已。
君倾应完阿离的问题便抬脚往小棠园院门的方向走去了,那本是围在他周身的大小家伙们即刻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阿离十分不舍地拉着朱砂的衣袖,依依不舍地问:“娘亲还会回来的,还会回来看阿离的,对不对?阿离会听话在家等娘亲和爹爹回来的,不会乱跑,会乖乖喝难喝的药,娘亲还会回来看阿离的对不对?”
朱砂看着这个昨日因着她而险些一睡不醒的小家伙,颇为惭愧,加上她今次来相府便是有求于这个小家伙,她若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便又如之前一般将他推开,怕就太可恨了,更者方才她已说过,若是他们能帮她找到素心,这一恩德她会铭记于心,这份恩德她是要还的,既已这般,她还有何理由将这可怜的小家伙冷冷推开?
只怕不仅推不开,日后怕是与他还要有联系。
既是推不开,那便接受了吧。
朱砂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抬手在小阿离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难得地温和道:“嗯,会的。”
小阿离将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朱砂,眼眶里忽地就有了眼泪,没有说话,低下头时只是将朱砂的大腿抱得紧紧的,用小脸在她的裙裳上蹭了蹭,再抬头看她时,小家伙却是在笑,笑着去推她,催她道:“那娘亲快去和爹爹一起哦!爹爹看不见,不能让爹爹等太久的哦!”
小家伙一直推着朱砂走到院门才收回手,朱砂没有回头,只是在门槛前顿了顿脚步,跨出了门槛,离开了。
小家伙再回到院子里来时,他站在苏绯城的面前,昂头看着她,乖巧道:“医仙姨姨,娘亲很好很好的,不要欺负了娘亲了好不好?”
只见苏绯城定定看着已经无一人身影的院门,一副失神的模样。
小阿离又唤了她一声,“医仙姨姨?”
“阿离。”苏绯城没有回答阿离的话,她甚至连视线都没有收回,依旧是一副失神模样地定定看着院门,问,“你爹……是如何与她相识的?”
“她?”阿离歪歪脑袋,眨眨眼,然后笑得欢喜道:“医仙姨姨说的是娘亲吗?娘亲是阿离找到的哦!不是爹爹找到的哦!”
“你找到的?”苏绯城终于将视线收了回来,低头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阿离,又问,“何时找到的?”
“什么时候呀……?让阿离想一想。”小家伙挠挠头,然后开始扳起自己的指头数起数来,“是昨天的昨天……的昨天的昨天!嗯!阿离记得是这样的!”
“这么说来的话,你和你爹见到她也就是几天前的事情。”苏绯城的声音很沉。
“嗯嗯!是的!”小阿离将头点得很是用力。
“不过才几天而已,阿离就这般喜欢她?”苏绯城声音很沉,语速很是缓慢,就像是她若说得快些她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似的。
“嗯嗯嗯!是的是的!阿离好稀罕好稀罕娘亲的!”小家伙将小脑袋点得像捣蒜一般,他喜欢有人和他说娘亲的事情。
“可她看起来并不喜欢你。”苏绯城提醒阿离这个事实。
果然小家伙立刻就耷拉了小脸,“阿离看得出娘亲不喜欢阿离,可是,可是阿离还是很稀罕娘亲!”
“就算她厌恶你,你也喜欢她?”
“嗯!是的!”
“为何这么喜欢她呢?”苏绯城默了默后又问。
“为什么呀?因为是娘亲啊!阿离找了好久好久的娘亲,好不容易找到娘亲的!”小家伙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怎知她就是你的娘亲?若她不是呢?”
“阿离……阿离也不知道,但是,阿离觉得娘亲就是阿离的娘亲呀!”小家伙着急了,竟是反驳苏绯城,“爹爹也说了那是阿离的娘亲的!娘亲就是阿离的娘亲!”
苏绯城将拳头捏紧得指甲都嵌进了掌心里,忽地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颇为着急地问阿离道:“阿离,方才你爹唤她什么名字?或是你可知她叫什么名字?”
“娘亲的名字呀?这个阿离知道!阿离听小白叫过的!”小家伙的伤心来得快,开心也来得快,这会儿他又是一脸的喜悦,“娘亲叫朱砂,小白叫娘亲做朱砂姑娘!”
朱砂……!?
苏绯城怔住。
的确,阿倾方才便是唤她为朱砂姑娘。
朱砂朱砂……
她――就是朱砂!?
这如何可能!?
*
朱砂才跟着君倾走到小棠园未多久,她现下又跟着他往府门方向走去。
那只总跟在他身旁的小黑猫这会儿又出现在了他身旁,跟着他走。
朱砂还是走在他身后,他似乎很放心朱砂走在他身后,根本就不怕这身为安北侯府的人的她会在背后暗袭他似的。
是相信她绝不会暗袭他?
还是觉得她没有这个本事?
朱砂并未深究这个问题,因为没有必要。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安北侯府的人,安北侯府的恩怨与她无关,而眼前的这个男人,虽人人恨不得诛之,但与她无冤无仇,她又为何要对他不利?
相反,他可是愿意帮她的人,不管怎么说,也是于她有恩德的人。
走在君倾身边的小黑猫总是走一小段路便会回过头来看朱砂一眼,像是提防,又像是打量。
看着黑猫的眼睛,朱砂想到了方才在小棠园里的所见所闻。
他……显然与阿离一般,听得懂鸟兽之语,其本事甚至远在阿离之上,他们父子,竟有此等不可思议的本事?
明明走在前边,明明双目看不见,可君倾却像是知道朱砂此时心中在想着什么一般,只听他冷淡道:“朱砂姑娘可是觉得我与阿离是异类?”
异类?
“若民女觉得丞相大人与贵公子是异类,今日便不会到相府来。”朱砂虽不知君倾为何会突然这么问,但并不打算隐瞒自己心中真实所想,“若丞相大人想听实话,民女也可相告。”
“嗯。”君倾没说想,倒也没说不想。
朱砂却是接着道:“民女倒是艳羡丞相大人与贵公子的这一本事,能与鸟兽交谈,纵是天下都与你为敌,你也不会寂寞,你的身边,总会有陪伴者。”
君倾的脚步稍有停顿。
朱砂即刻解释道:“民女只是说出了心中所想,并无它意,还请丞相大人莫怪。”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丞相不会因为她说了这么一句心里话便让她走不出这个相府吧?
而当君倾继续往前走时,朱砂知道这是她想多了。
丞相君倾,似乎并不像传言里的那般,不过只是沉默寡言而已。
这时的君倾,虽在走着,却是闭起了眼。
他的睫毛在颤。
你听得懂鸟兽之语?能与它们交谈?这可真是不可思议,我还从未听说过谁人有这等本事。
异类?说笑了你?我艳羡你这本事还来不及,怎会觉得你是异类?
其实你这样很好,有着这个本事,就算全天下都弃你,你也不会孤单寂寞,因为它们不会弃你,会一直陪伴你。
多好,不像我,随时都可能死,死了也不会有人埋葬。
你说你保护我?呵呵,你这人好生有趣,你我不过才见过几次而已,看你文绉绉的模样,是个书生吧,手无缚鸡之力的,保护好你自己便足够了。
我不需要谁人来保护,我这人不会认路,就记得这儿这么个地方而已,我这人也没有朋友,若是日后你空闲时就到这儿来与我说说话如何?你这人还挺有趣的。
不知不觉,君倾慢慢拢紧了双手,眼睑之下的瞳眸颤得厉害。
“君某一生,只护一人始终。”蓦地,他道出这么一句。
声音很轻,却如磐石般坚定。
走在后边的朱砂听不清君倾的话,以为他是在与她说话,若是不应声,那便是不敬了,是以问道:“丞相大人可是在与民女说话?”
君倾没有回答,直至到了安北侯府门前,他都未再说上一句话。
------题外话------
啊啊啊啊~依旧冷冷冷啊~
☆、073、牵着我的手,带着我走
晨间的阳光并未让人觉到炎热。
马车里的朱砂与君倾一直沉默着,一个微闭着眼,一个则是一直盯着车窗外看。
这一趟到安北侯府,小白并未跟来。
准确来说是君倾并未要求小白一道来,只命了君松一人为他驾车而已。
这一路上朱砂都在警惕着,警惕着随时会有人冲过来取君倾的命。
倒不是担心他有何不测,而是他若遇袭,她也难于幸免,他若有难,她这一趟相府便是白跑了,不仅白跑,且还会拖延了寻找素心的时间。
她只是不明他为何不让侍卫随行,若是真有危险发生,他就这一个车夫能挡得完全?
好在的是直至到了安北侯府门前,路上都未遇到情况,这才让朱砂稍舒一口气。
“大人,安北侯府到了。”君松收紧马缰后对马车里的君倾恭敬道。
“嗯。”君倾没有即刻下马车,而是睁开了眼,“看”着朱砂,问道,“朱砂姑娘现下可是要抓紧时间?”
“回大人,正是。”朱砂不知君倾为何这时问这个问题。
“既是如此,便走角门吧,省了走街门那不必要的礼数。”君倾语气轻淡得好似在说一件很是随意的小事般,然这却是让朱砂怔了怔,忙道,“这怕是不妥,走角门会辱了丞相大人的身份。”
堂堂丞相走角门?他不怕人笑话?
“无妨。”君倾似乎根本就不介意身份之说,反是替朱砂顾虑道,“只不过怕是会有辱朱砂姑娘的名声罢了。”
“丞相大人说笑了,丞相大人不介意降低身份走角门,朱砂一介民女又怎会介意名声之说。”朱砂很坦然,“名声于民女而言无甚紧要。”
名声于一个女人有何用?无非是能嫁个好人家而已。
她从未想过要嫁人,是以名声于她而言,无关紧要。
“走角门。”君倾稍稍的沉默后对君松道。
朱砂随即补充:“西角门。”
“是,大人。”君松从新甩动马缰,马车往西角门方向去了。
此时此刻,有一辆宽大的灰篷马车从城西方向朝丞相府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