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可笑。
只不过,沈便是沈,又为何是燕沈?
燕京的沈家?
是,却又好像不全是。
朱砂笑罢,捧起茶盏,晃了晃,呷了一口,赞道:“二姨娘这儿,茶好喝,故事也有意思。”
“朱砂姑娘喜欢便好。”林婉娘笑得温婉,忽而又颇为关心道,“也不知大小姐这会儿如何了,可好些了?”
“二姨娘既然这般关心大小姐,何不到惜花苑去瞧瞧?”
“这倒不了,我去了若是扰了大小姐,侯爷及夫人若是怪罪下来,我可担不起。”二姨娘轻叹一声,“大小姐从小到大鲜少有病有痛,就算是回到府里来一时未适应,也不至于说倒便倒,我还记得大小姐唯一生过的一场大病便是出生后的一个月那会儿,那时侯爷陪同先帝在北疆打仗,一眼都还未见过大小姐,那时好几个大夫都说大小姐没得医治了,好在的是最后大小姐撑过来了,小小的娃儿,真真是可怜,也真真是不容易。”
“若我没记错的话,大小姐与朱砂姑娘的年岁,先后只差了半个月而已吧?”
朱砂眸中有寒芒一闪,看着林婉娘那双温婉柔情的眼眸,片刻才道:“二姨娘记得无错。”
朱砂盯着林婉娘,知道她话里有话,待她继续往下说。
“大小姐出生那会儿正值夜晚,星辰异常璀璨,当时先帝后正好在府上与太夫人下棋,见星辰璀璨耀眼,随即命宫中相师来为大小姐相命,而相师为大小姐相的命卦,想来朱砂姑娘也是知晓的。”
“帝后之命,二十一年后,此女为后,燕国永昌。”朱砂不疾不徐道。
也因此堂堂安北侯的掌上明珠会拖到双十年纪还未出阁。
便是因为这一原因,帝后的位置至今还空着,只待时日一到,封后。
更是因为这一原因,沈天视沈葭为掌上明珠,大夫人徐娇娇在府中的位置无人能撼。
然这其中――
“正是。”林婉娘浅笑,“大小姐与帝君大婚的日子就在下月了,大小姐万莫有病有痛才好。”
“大小姐出生一个月时生过一场大病,险些熬不过来?”朱砂敛敛眸光,缓缓问道。
“嗯,若非大夫人日日守在一旁,险些熬不过来。”林婉娘又是轻叹一口气,“那个月里,也是难为大夫人了。”
“大小姐的年纪与朱砂不过是半月之差而已。”朱砂又道,似自言自语。
这句话本不需要回答,林婉娘却还是接了她的话,“朱砂姑娘可觉有何不对之处?”
“那二姨娘觉得这有何不对之处?”朱砂没有回答林婉娘,反是反问她道。
林婉娘并未惊诧,只是笑了笑,答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大小姐的锁骨处,有一朵桃花胎记,很是漂亮,侯爷向来喜爱桃花,也难怪侯爷这般喜爱大小姐了。”
“朱砂明白了。”朱砂拿过茶壶,为自己将茶盏满上,道,“若是二姨娘的孩子长到而今的话,是该唤大小姐一声姐姐还是妹妹?”
“是妹妹。”提及那个早夭的孩子,林婉娘笑得有些哀愁,语气幽幽道,“若是那孩子在,也不能唤大小姐一声妹妹的,我这不过姨娘出身,所生的孩子怎能这般来唤大小姐。”
“那孩子,是个男儿。”不待朱砂再问,林婉娘一并先告诉了她,“若那孩子能长大,能唤我一声姨娘,就算如三妹妹的闺女芙儿那般的心智,我也满足了。”
“朱砂姑娘今日也见了芙儿那孩子了,倒是个好孩子,只可怜了年幼时落过一次水,大病一场后便成了如今这般,哎……”林婉娘似一说到孩子话便多了起来,“三妹妹原先小产过两回,后来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芙儿,却生来就多病,若非这般,落那一次水也不会让芙儿变得这般,以致到了这般年纪还不见有人前来提亲。”
林婉娘面上有无奈有怜惜,“偏偏我等姨娘还不能为自己孩子的亲事做主,这婚事的安排,都要由大姐做主,侯爷又鲜少管这后院的事情,想来三妹妹想必为芙儿的婚事是操碎了心。”
“素闻三姨娘与二姨娘不和,却不知二姨娘还这般关心三姨娘。”朱砂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盏,淡淡道。
“我虽与三妹妹不和,都与孩子无干系,不过是可怜芙儿罢了。”林婉娘不介意朱砂将话说得这般直白,还是笑得温温柔柔的。
朱砂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茶,待杯盏中的茶水喝完,她便起身告辞,“叨扰了二姨娘多时,时辰不早,朱砂不便再继续打扰,先行离开了。”
“也好,我送送朱砂姑娘。”林婉娘没有挽留朱砂在多坐一会儿,反是也站起了身,拂了拂裙摆上的褶子,声音依旧柔柔。
朱砂没有拒绝林婉娘相送。
“久未有人这般陪我坐坐,颇为高兴,一时间话有些多了,还望朱砂姑娘莫介意。”林婉娘与朱砂走在小竹林间的小道上,道。
“不,二姨娘今夜与朱砂说的这些话,朱砂是要感谢二姨娘的,又何来介意之说。”朱砂与林婉娘一块儿走,却是各执各的风灯,各照各的路。
“是么?”林婉娘笑了笑,“朱砂姑娘不觉我唠叨便行。”
“二姨娘说的话,朱砂都已听到了心里,都听得明白。”
“朱砂姑娘是个聪慧的姑娘。”林婉娘叹道,“却不知道朱砂姑娘怪是不怪我让素心妹妹看到了夏日里的桃花。”
“既然回到了这儿来,总有一天会见到的,或早或晚而已。”夜风吹竹林飒飒作响,将朱砂的声音掩盖了些,使得她的声音变得有些轻,有些飘忽,“她回来,也只是为了这么一件事情而已。”
“见到夏日里的桃花,恐会有不测。”
“就算没有见到,这种不测也一直都在,我知,素心也知。”此时在林婉娘面前,朱砂不再称素心为母亲。
“桃花本无毒,却也能变得有毒。”林婉娘又笑了,笑得有些嘲讽,“这府里的花儿,可没有哪朵是开得好的。”
“难怪二姨娘的院子里不植花儿,只种青竹。”
“曾经我也喜欢养花儿,看花儿在阳光下开得妍艳,我便也觉得高兴,只是某一天后,我看着再美的花儿都高兴不起来,便命人将院子里的花全铲了,种上了竹子。”
“所以二姨娘在这安北侯府里是特别的。”
“承蒙朱砂姑娘夸赞了,不过是个膝下无儿无女且又已人老珠黄的妇人而已。”这一说一答间,便已走到了院门处,林婉娘亲自替朱砂开了门,客气道,“便送朱砂姑娘到这儿了,朱砂姑娘平日里若是无事,都可来我这儿坐坐。”
“多谢二姨娘今夜的香茶款待了。”朱砂客气道谢,而后转身跨出了门槛。
就在她跨过门槛时,忽听得林婉娘似叹息般道:“但愿素心妹妹无事,快些寻着才是。”
“但愿。”朱砂大步离开了。
但愿。
“朱砂姑娘是个好姑娘。”林婉娘站在门槛后,并未急着关门,而是又轻叹了一声,道。
她未关门,方嬷嬷却是走过来替她将院门合了起来,而后转过身来,看着林婉娘,压低声音道:“小姐,大概惜花苑那边已经知晓朱砂姑娘到咱这儿来过了。”
“可真是少盯着我一日她心里便不舒坦,方儿你说,我如今这般就好似孤家寡人一般的人,她究竟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呵,呵呵呵……”
惜花苑里。
沈葭正从梦中惊醒。
------题外话------
这个章节其实有挺多信息的,没有直白的写出来而已。
明天章节是小朱砂和小倾倾。
☆、069、想见我们的小阿离?
明知这深宅大院里暗藏着摸不到见不着却又能割断人喉的利刃,却还是要回来。
能让人义无反顾的,这便是骨血亲情?
朱砂走在去往侯府角门的小道上,初晨蒙蒙亮的天光照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薄薄淡淡的白光。
没有谁能永远保护着谁,就算她到这安北侯府来便是为了护素心周全,可如今她还是让素心出了意外。
倘素心有任何不测,她当如何做?
若昨日她不曾离开过梨苑离开过侯府,素心而今定还好好地在她眼前在她身边。
现下她能做的,便是将素心找到。
沈高带着人将整个侯府前前后后寻了三遍,昨夜便是连连日赶路回来的沈天都未歇息甚至今日早朝都未去而一直在等着沈高的消息,奈何直到天再次亮了起来,仍旧未有素心的消息。
并非沈高不够尽力,而是――素心被藏得太深而已。
昨夜,她本想趁着夜色将这侯府任何一处能寻的不能寻的地方都寻过一遍,尤为是惜花苑,奈何她在无人领路的情况下非但没有到得惜花苑,反是险些将自己绕迷在这大大小小交错着的庭院里,好不容易绕了出来,天竟已明,不便再寻,若是让人发现,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
而她,再也无耐心继续等,不管素心是被藏在了这安北侯府里还是藏在了府外的某一处,一夜下来,她已足够明白,若是依她自己,恐是极难寻得到素心,若是靠沈天,怕是寻到素心时已过了好几日。
且她连在这安北侯府里都险些绕迷自己,这偌大的燕京,毋庸置疑的,她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素心。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这唯一的办法,也可谓是她舔着脸去……求人了。
这天还未完全敞亮的时辰对主子们来说尚早,在这只有下人们起来忙活了的大清早,看守角门的老大爷见着要出门去的朱砂也不奇怪,因为他早已见惯了这个行事不同寻常姑娘家的朱砂姑娘,是以他一如以往一样,只道了一句“姑娘又出门哪”,便给朱砂开了门。
其实这守门的老大爷心中极为不能理解,侯爷素来对府中的女眷管得颇严,绝不让她们随意到外抛头露面,却又独独不管这朱砂姑娘,都是自己骨肉,怎的差别就这般大。
哎,这小姑娘这怪可怜的,不得侯爷喜爱便算了,还不受这府里的人待见。
老大爷看着已经出了府的朱砂的背影,叹了口气,这才将门阖上。
朱砂走过昨日她动手的地方时稍稍看了那已经不见了丝毫血迹的地面一眼,眸光沉了下来。
这已惊动了官府的命案,本该保留着这命案现场完整以好调查才是,莫说还在此见着尸体与官家兵卫,此处便是连血迹都已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就像是不再往下调查了似的。
朱砂忽然想到了昨日君倾与她说过的话。
就算有人知道,也会变得不知道。
他……并不是在玩笑?
朱砂别开视线,继续往前走,转向了连接着临街的短巷,走到了已有行人在走动的临街。
看着皆往城中方向去的行人,朱砂定在短巷口少顷,才迈开步子朝一名大户人家婢子模样的小姑娘走去,在那名小姑娘就要从她面前走过时她忽地就站到了对方面前去,挡住了对方的去路,生生吓了那小姑娘一跳。
那小姑娘见着挡住自己去路的是一名看起来年长她没多少的姑娘,这才松了一口气,非但没有恼火,反是热心地问道:“姐姐可是有事?”
“敢问妹妹,可知丞相府当如何走?”朱砂客气问道。
“丞相府?”小姑娘才听得丞相府三个字,面色即变,惊诧又惶恐道,“姐姐要去丞相府!?”
“正是,若是妹妹方便,还请妹妹替我带个路。”经由昨晨与昨夜的事情,加之在此不可耽搁时间的时候,朱砂不敢再自己寻路,若是她自己走,只会不断地耽搁时间而已。
“那丞相大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呀!”小姑娘一脸的震惊与恐惧,睁大了眼盯着朱砂看,那满脸的恐惧,就像她已经看到了朱砂被那杀人不眨眼的丞相给抹了脖子的下场一般。
朱砂未解释什么,只是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小锭银子递给那小姑娘,又一次道:“还请妹妹替我带个路,多谢了。”
小姑娘看看朱砂手里的小锭银子,又抬头看看朱砂,而后伸出手将那小锭银子接了过来,微微咬了咬唇,道:“那好,我给姐姐带路。”
“有劳。”朱砂收回手,声音沉沉,“还请快些。”
*
丞相府前,空空荡荡,不见车马,亦不见行人。
因为根本就无人敢靠近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