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回神,眯眼狠狠一踏。那名守卫蓦地喷出一口血,激动的眼神渐渐失去光彩,最后一歪头,不动了。
其他五名守卫见状,气红了眼,握着长戈冲上来。白月真连忙抓住李仪出手的动作,还没开口,他另一只手已经掀飞两名守卫。二人身体重重地撞在城门上,缓缓滑落时拉出两道刺目的血痕。
这是他们留给乱世最后的颜色。
李仪推开了天澜城门,头也不回地踩着尸体走进去,此时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
“他们要活,可是我要他们死,他们再怎么挣扎,还是得死。弱者的悲哀,不止是无能为力。更多的是,他们不懂得自己变强,却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白骨露野,哀声四起,阴森森的街道空无一人。
晨风拂过,卷着浓烈的腥臭气息。
李仪嫌恶地皱眉,捂着鼻子朝城中衙门走。有一名学子低声道:“快看,衙门外的大街全是士兵,乞活军伪帝果然在里面!我们怎么办?”
白月真道:“我先进去探察防御布置,再作打算?”
李仪心底不喜欢白月真这样优柔寡断的谨慎,什么好机会都要被延误。乞活军不过一些乌合之众,即便这个伪帝懂几招花拳绣腿,跟他们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眼下又是突然出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伪帝人头还不手到擒来?
届时“挟天子以令诸侯”,迫使乞活军解散,叛乱轻而易举便可平定。此事一出,相信今上会对他另眼相待,哪用太学宫磨磨蹭蹭。
李仪摆手,当先一步朝大门走过去,不屑道:“何必探察,直接打进去,杀了伪帝!”
守门的卫队见他们四人面目陌生,一身锦衣,不像城中流民,又神色不善,立刻长戟交叉,冷喝道:“站住!来者何人?”
李仪一掌震断眼前的长戟,昂首高傲道:“我乃周唐二皇子李仪,速叫伪帝出来投降,我还能命太医令属官开药方,阻止瘟疫蔓延,救治灾民。若不然,你们都要死!不是死于我军之手,就是死于瘟疫。你们以为瘟疫是一把利剑,殊不知这把利剑是双刃,迟早会让你们流血。现在悔改还来得及――”
不等恼怒的守卫动手,身后大门突然打开。一名中年男人雄姿英发,身穿紫袍的体格高大健硕,似笑非笑着踏出来。他身后跟随数名黑衣剑客,眸色阴冷,气场强悍。
白月真紧盯中年男人,若有所思,深深皱眉。
一眼就能看出这个人、还有他身后的护卫剑客,根本不可能是流民组织。
李仪心底也十分清楚这一点,脑海中千头万绪,都抓不住。只是对方主帅毕竟出来了,他要是此时被吓退,脸上太不好看。
“你就是伪帝?”李仪强硬道,“奉劝你一句,若不投降……”
中年男人呵呵地笑道:“我不是晋帝陛下,我是丞相韩殊。另外,二皇子,你难道不奇怪,瘟疫发生至今,时日不短,为何攻略的城池尽数传染,乞活军却死伤不大,而我们也还活着么?”
白月真惊在原地不能动。他方才已觉得哪里很不通,眼下丞相韩殊一提醒,他立刻恍然――瘟疫如此凶猛,附近城池的守军只是交手都会重病不起,数十日朝夕相处的乞活军为何迟迟不见大规模死亡?
除非――
除非他们根本已经有了抑制瘟疫的办法!
但他们并不公诸于众,而是以此为诱饵,使附近被传染的流民与敌军纷纷投靠他们,保全性命。
所以他们能兵不血刃地占领诸多城镇,队伍也以一种可怕的势头逐渐扩大。
李仪从白月真的眼中明白蹊跷之处,欲退又无从退,只能继续逞强:“我告诉你们,太子率领大军已在来的路上,不日就要兵临城下。随行必定会有太医,等到他们把治疗瘟疫的方法昭告天下,你们乞活军将不攻自破。什么后晋,什么陛下,什么丞相,统统都是多此一举。”
丞相韩殊闻言也不动怒,仍然笑道:“是么?只可惜二皇子未必能见到那一天。你来了,不用急着走,等周唐太子大军压阵,再看看你的好哥哥会否撤兵,救你这个弟弟呢?太子肩负重任,弟弟又是皇位的唯一竞争者,仅靠微弱的一丝血缘之情为希望,真是考验人性啊。”
李仪脸色铁青,迅速退后两步,与白月真三人背靠背挨在一起,双手结印,冷哼道:“就凭你们下九流的手段,人数再多也不可能拿下我们!”
李仪三人手中立刻涌出真气流动,白月真头顶升起一尊青铜鼎,缓缓旋转,显露出白泽瑞兽的图案。
围住他们的几十名士兵惊慌地退了两步,握紧长戟,却无人敢冲上去。
李仪见状,嗤笑道:“怕什么,一起上啊!”
“原来还有白氏族人。当然,我们不会让卫士送死,你们的对手另有其人。”丞相韩殊神秘地一笑,侧身让出一条路。
两道身影从门中走出来,那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男子一身华服,头戴玉冠束发,眉目皆狭长。薄唇微勾,笑意很淡,眼中的傲气却比李仪更甚。
女子一袭胭脂红的绢裙,衣襟开口极大,露出饱满白皙的胸脯。纤腰摇曳,束带犹飞,走动时风情万种,妩媚已入骨。
“两个人就想拿下我们四个人?未免太托大了!”李仪话音落下,立刻一掌轰向男子,真气破空,隐隐带起风云翻涌的碰撞。白月真也同时出手,白泽虚影从鼎中飘出,跟随他的攻击冲上前去。
男子与女子相视一笑,各自手掌一翻――
两人身后齐齐浮现两尊旋转的青铜鼎,一鼎为朱雀,一鼎为毕方。神禽虚影凌空而上,纠缠在一起,巨大的羽翼遮天蔽日,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我们两人足够了。”
白月真收势不及,与女子对了一招,震惊道:“竟然是宁氏与应氏子弟!你们想做什么?”
女子纤纤素手妖娆转动,仿佛花朵绽放:“如你所见,我们自然是在――缔造第三个王朝。”
☆、第28章 步步生莲
女子纤纤素手妖娆转动,仿佛花朵绽放:“如你所见,我们自然是在――缔造第三王朝。”
四人闻言惊骇地瞪大了眼,她竟如此云淡风轻说出这话――原来宁氏与应氏就是后晋的倚仗。他们想要一手扶持起一个与后梁、周唐分庭抗敌的帝国。
一旦成功,那么就有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为二族运转。强强联手之下,财力物力人力都将在数年以内,迅速超越其他六族与两国。如此翻云覆雨的权势,成为第二个丹氏也未可知。
“宁氏与应氏的野心太大了,这可是谋逆!”李仪既惊且怒,仓促间被男子一掌震退。
男子嘲讽地笑一笑,还有余力顺手对付了另两名学子,才漫不经心道,“嘁,谋逆?谋谁的逆?你得记住,金陵八族自大一统时代结束后,就不再是任何君主的臣下。我们的命运,由我们八族自己掌控。”
转眼四人中已有三人落败,唯有白月真与女子看似平分秋色。
女子忽然双手一挽,举过眉心,袖袍滑落至臂弯,露出莹白如玉的手腕。她百媚丛生地笑,毕方神禽引项高亢长鸣,一刹那俯冲而下,带起烈焰的尖喙扎入白泽腹中,白泽顿时烟消云散。
白月真跌落在地,捂住胸口的手掌微微颤动,有血液从掌心淌下。他抬头忌惮地凝视那名女子,觉得这么厉害的子弟,在应氏不会籍籍无名。
“你是应皎莲?”白月真艰难地问。
女子掩唇一笑,收手转身,在踏进衙门前回头答道:“不,白公子,我是应蒹葭。”
她说完,与男子一同入门。
东方突然霞光万道,朝阳缓缓升空。
卫士将不能反抗的四人拖走,丞相韩殊捏着下巴思考了少顷,笑呵呵地跟去了大牢。
清晨,六十名左先生门下的学子分成十五队,与渡淮水而去的二百多学子分头行动。有人发现李仪与白月真四人不见踪影,正待寻找,左先生却令众人不必担忧,他知道四人去向。
显然昨夜他也是清醒的。
丹薄媚、庆忌、崔夫人与王唯安分为一队,独自行动。
眼下临近正午,他们进入天澜城已有很长时间,得知了后晋建立的消息。即使是白日,城中也并没有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寥寥无几的酒楼铺子敞开大门,里面桌椅柜台俱落满灰尘,不似有人经营。
烈日晒得人口干舌燥,几人停下脚步,随意立在房檐下的阴影里,打开水袋解渴。
“大晌午的,连个人都见不着,我们上哪儿去打探情况?”崔夫人擦一擦额上细密的汗珠,茫然四顾,十分懊恼。
王唯安前后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死城,依稀感到很不真实,神色凝重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不对劲。”庆忌抱剑冷冷道。
崔夫人也警惕地附和:“很不对劲。”
丹薄媚看着他,道:“瘟疫之城,街道上却连半个得了瘟疫的病人也见不到……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被人集中住在一起,不准外出,要么这就是一座空城,瘟疫根本不存在。”
“可是城门口有守卫,官府衙门应该还有人,不是空城。既然如此,那就是被晋军集中起来了。他们要以病人为利器,集中起来是说得通的。但是如果是这样,另一个问题又出来了……”崔夫人皱起眉头。
王唯安点头道:“晋军将他们集中在一起,以瘟疫的传染速度,他们为何还没有大规模病死?”
四人面面相觑,百思不解。
丹薄媚想起一件事,脸色难看道:“我们至少绕城一半了吧?”
“应该有了。怎么?”王唯安问。
“我们加上白月真那四人,共有十六支队伍,分东南西北四城门入内。然而我们绕城一半,从清晨到晌午……”
王唯安也脸色一变,低声接下去:“……一个人也没有见到!他们去了哪里?总不可能都聚集在另一半城中?”
话音落下,长街尽头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一道儒雅的男音开口道:“想要见你们的同门还不容易么?我这就请你们去见一见,如何?”
丹薄媚四人齐齐转头,只见一中年男子微笑着率领黑衣剑客从街头迎面走来,双手负于背后,一身紫袍,气度从容不迫,仿佛他们已是囊中之物。
他们下意识先找出退路以防不测。
然而他们转头,背后有女子一袭胭脂色长裙风情万种,迎风飘动,一支手持长戟的卫士肃目跟随。
右面巷子中也走出一名玉冠束发,眉目狭长的华服男子,薄唇带着冷笑。
而左面,一名眉目呆板的少女持剑拦路,长发如男子一般高束,没有神情,眸光却很凌厉。整个人因此变成一把出鞘的剑。
丹薄媚目光转了一圈,能感受到三人强大的气息,然而他们也未必会输,三人对三人,不是没有胜算。只是自己……她已感到胸口沉闷,脸颊微烫。
果然,她的体质本来很弱,又带着重伤,根本抵抗不住瘟疫的侵袭。她在进来时已经服了草药,可是没有任何作用。
四人冷冷地盯紧中年男子,问道:“你是何人,意欲何为?”
丞相韩殊笑道:“在下后晋丞相韩殊,特来邀请几位过府小住一月,你们的同门与先生都已经在府上厢房等着了。”
右面的华服男子闻言嗤笑道:“厢房?是牢房吧。丞相大人可别欺骗他们年幼无知。”
丞相韩殊看了一眼华服男子,和蔼地笑,并不辩解。
难怪没有见到其他人。原来,后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把十四支队伍尽数拿下。
丹薄媚环视周遭,退路全部封死,他们已陷入四面楚歌之境。他们甚至不能期待援兵,因为他们没有援兵。
人总有必须孤军奋斗的时候。
这时候自己的潜力就是自己的援兵。
“看来,只有打败你们,才能活着走出天澜城么?”王唯安双手一握,气势已经汹涌出来。
丞相韩殊微笑道:“是的。若你能打败我们,岂止活着走出天澜城,还能救出你们的诸多同门与先生呢。来吧,少年郎,让我看看他们口中所说,太学宫最强一队的实力。”
话音刚落,王唯安身后瞬间浮现麒麟鼎,巨大的古兽虚影气压四方。
华服男子毫无惧色,背后也浮现朱雀宝鼎。神禽盘旋在男子头上,轰然冲上去与麒麟撞在一起,天幕流云也为之溃于一旦。
应蒹葭主动找上崔夫人,一见他身后的九婴便大笑起来,眉飞色舞道:“初晨才跟一个白氏子弟交手,如今又能领略崔氏九婴的厉害,今日真是痛快,不虚此行呢。”
崔夫人神色严肃,双手结印。好在这次没有召唤出吊死鬼,大约在鼎中划拳时,另外八个联手作弊,胜了它。
持剑的冷漠少女盯向庆忌,呆板道:“看来我的对手是你。”
“在我面前,你也敢使剑吗?”庆忌的眸光同样冷厉,出剑快如闪电,仿佛一道寒光掠过眼前,他的剑刃已经距离少女双眼只有咫尺。然而少女神情丝毫不变,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后仰避过去,拔剑一斩,竟然硬生生接住了庆忌重达百斤的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