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道:“也罢,我看看,先调他出京,往某一地任职?”
徒单衡道:“这却要从长计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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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康听了两人说话直发怔,他知道太子为人不错,对自己态度也和气,却是没想到他能有这般心胸的。细思自己与他的差距,不由苦笑:怨不得活了十几年,连个自己的班底都没有。
善变而不够纯粹,琐碎却缺乏细致。总是摇摆不定,完全不能给人安全感,连当个精神寄托,都很虚无不够格。既不曾担过什么事,自然没有人信服啦。
【换了我,也不肯跟着自己干呐!】
太子提起小时候,他才恍然:小时候那个样子,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啊!现在这几年,居然是在吃小时候的老本吗?自己在后宫里吃得开,除了李元妃等人的面子,又何尝不是因为自己从来不想在她们身上谋点什么?能帮忙顺手就帮了,也不要什么回报,只管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
居然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完颜康啼笑皆非。仔细想来,一切的变化,就是从知道自己是“完颜康”开始。然后就一头钻进死胡同里了,除了抵死不拜师,竟是一点有益的事情也没有做。
要是压根儿不知道什么郭靖杨康,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么?答案是否定的。这个问题就像是“预言的陷阱”,知道了,倒出了事。
完颜康想明此节,心境一变,几乎要纵声长啸。再看手上的繁活计,也不觉得愁了。
太子却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燕国回来了,咱们去看看她吧。”
完颜康放下笔来,问道:“她现在过得好吗?”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地,“我最近心里烦,都没有好好探望她去。”
太子笑道:“她有什么不如意的?她不开心了,倒霉的必是别人。”
两人一同往蒲察皇后那里去,只见宫里妃嫔公主来了大半,都借着这个由头聚在一起玩耍。见到两人来,都很高兴。见过了礼,太子与蒲察皇后正正经经地说话,完颜康却被多保真拉到了一边仔细端详:“哎哟,这下我可放心了,上回见你死气沉沉的。”
完颜康认真地点头,笑道:“是啊,我又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呸!”多保真说着,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将头上纱冠给打落了下来。挽发的玉簪也一同散了下来,好巧不巧的,没有落到地毯上,偏撞上了柱子,撞断了半寸长的一段尖儿。
多保真讪讪地道:“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哎,来,我给你梳好了。”
姑娘们拥簇着他去了蒲察皇后妆台前,多保真的手艺不大好,她妹子歧国公主笑道:“我来吧,姊姊给忽都寻跟新簪子是正经。”多保真道:“这还用寻?咱们谁没有?”歧国公主道:“是我糊涂了。”顺手打自己头上拨下一根玳瑁簪来,重给完颜康挽上了发髻。多保真将纱冠给他罩上,拉着他的手左右端详:“好了。”
完颜康先道:“歧国阿姊好手艺。”又说多保真“好辣手”。被多保真啐了一口,道:“前一回看你蔫头耷脑的,还心疼你,现在你生龙活虎了,居然开始埋汰起我来了!”又问他,“听说你师祖回上京去了,你心里不痛快?”
她这话说得挺有技巧,不说死人,只说活人。大约是从别的地方知道了消息,晓得完颜康心情不好与此有关。完颜康默认了。多保真便说:“你也是,不管出了什么事儿,都不能叫自己不痛快。要是不痛快了,那就想办法痛快,我教你个巧――看见了么?外面随便揪个奴才来,打他一顿,就什么气都没了。”
“……”完颜康哭笑不得,劝道,“阿姊……”才说了两个字,又顿下了,暗骂自己是猪。因为“杨康”的取舍,总想着宋金,却忘了一个更重要的概念――阶级。
太子那边已经听到了,过来斥道:“多保真,你不要教坏忽都。”
将诸姐妹等都集起来,告诫她们:“尔等虽然贵为公主,也不可骄横,更不可轻视小民。唐太宗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更将完颜康叫了过去,再三叮嘱,让他千万不可放纵,“当年太宗伐宋,就是因为不曾约束好部下,激起民变,最终功亏一篑的。前车之鉴,慎之慎之。”
完颜康唯唯。
太子又笑了:“好啦,这些记住就得了。我有一件事情,要与你商议。”
完颜康道:“大哥有什么吩咐?”
太子问道:“调你做宿直将军,如何?”
宿直将军,从五品,品级不高。但是掌总领亲军,凡宫城诸门卫禁、并行从宿卫之事,一共十一员。
完颜康没想到自己在东宫不过当了两个月的实习生,这就给调到这个职位上面了。不是因为品级高,这品级并不算多高,而是因为这是个颇得信任的官职。世上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二世祖们,他们年纪不大,却总能空降到一个别人努力一辈子都爬不到的职务上面去!
这样的好事,拒绝不是完颜康的风格,当下接受了。太子抚着他的背,道:“宜自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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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康便在太子的回护下,经过两个月的实习生涯,转身便做了宿直将军,从此在宫里的时间比在家里的还要长。
领了实职,便不能如先前那般了。不领实职,怎么胡闹,上自丞相,下到小太监,都能含笑看着你淘气。领了实职,便是进了另一个评估体系。完颜康勤勤恳恳,当值的时候也与所有同僚一般,并不挑剔值班环境。按时按刻巡查宫门,检查侍卫换班的情况。
自他来了,旁人便都轻松了不少。无他,这货是赵王世子,遇到旁人不大敢惹的亲贵,推他顶上准没有错。完颜康也不在意,“好人”未必会令人“信服”,想令人信服,必然不能怕得罪人。只消自己立的规矩自己也遵守了,能坚持下来,必然会有志同道合之人。
完颜康咬牙坚持到了次年春天,果然风气好了许多。也不总拿他做挡箭牌了,除非犯事的家伙实在难缠――二王爷酒醉闯宫来了。
二王爷,顾名思义,完颜洪烈他同父异母的二哥。放到二十年前,如果大哥不小心病死了,二哥不用挣扎就能上位的那一款,论起来可比完颜洪烈排序在前。可惜很不幸,大哥他总是不死,不但不死,还当上了皇帝。疑老六,难道不疑老二吗?
老六有城府、有能力,自己将日子过得舒坦了,老二就惨了,既不得重用,又憋屈得要命。这一回,却是喝醉了酒,被人一挑唆,想起来自己有四个儿子,皆不得重用,蹉跎岁月。老六这货就一个儿子,宫里拿着当宝贝似的,先帝宠,现在皇帝也宠,太子还亲自推荐宿卫。何等的荣宠?
二王爷不忿起来。
他醉醺醺的,旁人也拦他不住,又不敢真的伤了他。谁知道皇帝是不是心里暗喜,却要罚“伤了吾弟”的人?完颜康才巡了一回宫城回来,正要打坐练功,门板被敲响了。却是他的亲兵来报:“二王爷吃醉了酒闯宫。”
完颜康急掠过去一看,二王爷已经满脸泪痕地开始唱骂了:“都是侄儿,圣上你可怜可怜我儿吧……”四下围了不少人在看了。
完颜康上前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大声惊叫:“二伯,二伯,二伯你怎么了?醉成这个样子?”说话间,一指戳在二王爷的睡穴上。
世界,清净了。嗯,武功有时候挺好使的。
一手提着二王爷这个三百斤重的胖墩子,一面站直了吩咐:“圣上手足,有什么事情不能上表奏闻?非要惹下笑话来?跟着二伯的人呢?还不赶紧来扶了二伯回府醒酒去?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还做什么亲卫?”
连消带打,将二王爷丢给他的随从,塞到了车里弄回府去了。
然而事情还没完,等二王爷醒了酒,这却直闹到金殿上去告状,告完颜康不让他跟金主见面。骂得兴起,便说:“叵耐汉儿,目无尊长,阻塞言路,蒙蔽圣听。叵耐汉儿,不知何处来的……”
“汉儿”一出口,朝上有一半有脸色变了,另一半也皱起眉来。完颜洪烈当即出列:“圣上,忽都既然已经领职,做得好与不好,自有公论,臣弟不敢偏袒。二哥这般说我儿,还请圣上做主。”
完颜康将二王爷戳昏之后就去报给金主了,金主自己也不喜欢这个二弟,眼下却还要说个场面话,不肯显得太偏袒了。咳嗽一声,金主预备温言安抚完颜康,柔声道:“康儿……康儿,你干嘛?!”
完颜康在卷袖子。
二王爷体肥不灵活,这一回脑子转得倒快,赶忙喊:“汉儿要杀人了!”
事情闹大了。
第37章 关禁闭
完颜康并不想当众打人来着。
当了这么久的奋发向上、谦和有礼的好少年,容易么?跟个傻货争长短,不是把自己格调也给降低了吗?何况说他是“汉儿”对他而言也不算是什么侮辱,他听起来也不觉得受损。卷袖子为的是“不知何处来的”,这要不揍,那就说不过去了。
也不知道二王爷是怎么长的。大概是把弟兄六个的肉全揽到他身上了,胖得一塌糊涂。宫里几个淘气的小侍卫还曾就他的体重打过赌,有赌二百五的,有赌三百的。可惜没人能将他架到大秤上去秤一下,二王爷的体重至今还是个谜。
现在,这个谜底揭晓了――据完颜康的手感,如果给别院打石狮子的石匠没有偷工减料的话,那么,三百斤。
没错,完颜康当场把他三百斤的一个“二伯”举了起来,然后扔到了地上!他修习的是九阳真经这等高深功夫,虽然要做一些实习生的工作,却不用自己洗衣做饭养家糊口,总的来说,比一般练武的人那是省心多了。能够将更多的精力脱离了柴米油盐放到学习上,进步也是神速,如今已经将九阳真经第二册练完了。
拎一个虚胖的胖子,手到擒来。二王爷眼前一花,也就赚了个嘴快,脚上还没挪半步呢,完颜康已经闪到他身前了。二王爷稀里糊涂就被扔地上了,唐括铉心里还喝了一声彩:好轻功。
完颜康将人一扔还不够,自己又追了上去暴揍。
金主见状大急,侄子与蠢弟弟比起来,还是二弟更讨人厌一些!不过也不能眼看着侄子当众把二弟给打了呀!这不闹笑话了么?文武百官看了,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金主暗怪二王爷不懂事,却也不能让弟弟被打死,喝道:“康儿,你这是做什么?”
完颜康手上不停,他当初为了内力的事儿,可以钻研过一阵儿医学的。专逮着疼的地方揍,下手又快,间或挟着内力戳两指下去。将二王爷揍得满地打滚,偏又逃不出他的手下。朝上有几个武将指指点点:“小王爷这两手,倒是有些门道。”
亏得丞相完颜承晖亦是宗室,挺身而出,将二人分开。二王爷见完颜康真的敢卷袖,顿时做起识时务的俊杰来,不再骂骂咧咧,转向金主说:“圣上,你瞧,在圣上面前他还……”
【你这蠢东西,少说两句吧!怎么没打死你呢?】金主听不下去了,以袖遮面,连连摆手:“都退下!”
完颜承晖急召两个武士过来扶二王爷回府,太子亲自将完颜康领到了一边,低声道:“这一阵也打够了。你且忍耐,必有说法。”完颜康打了这一阵沙包,连滴汗也不曾出,深深感受到了内力的好处,听他这般安抚,笑道:“我做了什么,自己知道的。方才要我不动手,那是不能够的,要圣上不训我,怕也说不过去。有什么,我领着就是了。大哥不用担心,我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明白。”
太子摇头叹气:“这事也怪不得你,好啦,你先回去吧。”
完颜康出殿的时候,正遇到二王爷也被架出去。哪怕是两位武士,要拖一个三百斤的胖子行走,步速难免慢一些。完颜康后发先至,与太子说完话才大步出来,却比二王爷先到门口。
冷笑着睨了这个胖子一眼,完颜康右手拳起,只余小指伸直,在脖子上一拉。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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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康从容回家,又被包惜弱喊了过去:“你今天回来得时候不太对,是不是出什么事啦?”
“……”完颜康有点方。要不要对包惜弱说实话呢?
完颜康没有犹豫很久,上前扶着她的手臂,将她扶到室内,委婉地道:“在朝上跟二伯吵架了。”二王爷酒醉闯宫的事情,包惜弱倒是知道,此时便说:“那是他做错了,怎么还好与你吵?你又为何这么早回来?”
“呃,我就掐了他两把。”
“……”包惜弱沉默了一下,“掐了两把?不会是你打了他一顿吧?这可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完颜康嘴唇动了一动,道:“他骂我。”
骂一句就要打“二伯”?这显然不科学,必须是骂了什么难听的,包惜弱的脸色也变了,喃喃地道:“这事儿怨我。”完颜康摇摇头:“没什么,都过去了。”包惜弱越发地不安心,却又没有破解之策,一时之间一筹莫展。口上却说:“那你正好歇息歇息,上回病了,总养不回来,我看就是累着了。”
她如今已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民妇了,明白完颜康这身世,在金国实是无解,搞不好要丢掉性命。回到宋国,也要被人防范。与完颜洪烈商议,又直觉得不妥。昔日是不往这上面想,如今自己办事多了,有时也会有疑惑。虽还想不清有哪里不对,遇事却要多想一二了。
完颜康回到房里,一眼望到墙上挂的两柄剑,心里一阵压抑。上前摘了一口剑下来,往院中练剑。练到一半,猛然觉得不对,剑尖一抖,划了个弧线直指向院内一株松树下。只见梅超风正握着鞭子半侧着脸,将耳朵对向他。听到他停了下来,梅超风道:“呵,小王爷武艺精进了不少么,我来试试!”
完全不知道她在发什么疯!完颜康一顿的功夫,梅超风已经抢攻了上来,只得举剑应战。完颜康自恃习得九阳真经,乃是上乘的正宗内功,不像梅超风个学渣,好好的九阴真经被练得跟个邪教似的。待交上手才察觉,自己内力虽然能够压得住她,招式上却差她远了。师门武功虽是保存了不少精妙招数,自己用它与人过招的次数却是有限,几乎从来不从与人对战。
此时不免打起精神来,心道,她总不至于是来行刺我的,再说,我还有悲酥清风呢!梅超风也是暗暗称奇,她的内力比完颜康还要苦逼得多!靠吃丹药再逼出体外来练,自然不是什么正宗法门。她临敌的经验却比完颜康要丰富得多,一上手便知完颜康内力正宗,心里微微发酸。
她过来是因包惜弱担心儿子,心道,总是相识一场,我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他师祖走了,没人教他,我就去指点一二还是可以的,总让他能有功夫自保,与人对阵不至手忙脚乱。到了一看,人家内力比自己还正宗。梅超风便有些气苦,手上加劲,将完颜康逼得十分狼狈。
完颜康九阳真经尚未大成,又缺乏经验,且不熟悉她的路数。见状赶紧往后一跳,大叫:“你干嘛?真的疯了吗?”
梅超风收了鞭子,阴恻恻地道:“你这点功夫,再不加把劲,又要叫你妈担心了!哼!以后你回府的日子,等别人睡下了,我都会来试你的功夫的,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当心你的天灵盖。”说着,伸手往树下石桌上一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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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梅超风当陪练?这主意他还真没打过,谁知道这货能不能收得住手,一不小心自己被戳成个筛子怎么办?现在梅超风自己找上门来了,完颜康只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奇妙极了。
【你想练?我还没功夫呢,我还得上班好吗?】完颜康这样想。
不料当天完颜洪烈下朝回来,便给他带来了处分结果:“衅自他起,你当殿打人也被御史给参了一回。好在大家伙儿都不觉得你没有道理,只是为了朝廷威严,你还是要先闭门思过的。”
这个处分并没有超出完颜康的心理承受能力,并没有拒绝,他便接受了:“冷一冷也好。”完颜洪烈却很有些不忿,完颜康做官才有些起色,风评才从一个“受宠爱的小王爷”往“做事认真有章法”上转,连二王爷酒醉闯宫的事情都处理得不错,二王爷便横插一杠子,将他逼得回家反省。简直添乱!
事已至此,也只能等解禁了。
完颜康又问了一句:“要我思多久?”
完颜洪烈道:“三个月顶天了,还想多久?”
完颜康忽然想起一事,嘴角一抽:卧槽!那岂不是天天要被梅超风特训吗?
梅超风的特训课,还是开在夜里的。她是个瞎子,白天晚上一个样。完颜康是个正常人,光线变化对他的影响很大!一到晚上就被打得惨!本来不应该输的,也要输。输了还要被嘲讽,完颜康苦得一比,有点后悔将二王爷打得太狠,害自己被禁足的时间过长。
梅超风在江南等地作恶颇多,经常遇到江湖好手围剿,战斗经验十分丰富。哪怕不下杀手,比起撒哈林来,喂招的时候她也更让完颜康难受。她的鞭法与九阴白骨爪来自九阴真经,虽然是个学渣,架不住九阴真经博大精深,完颜康在她手上吃够了苦头。
收获也是巨大的,至少与梅超风对战,近乎实战。
有事做的日子总是过得快一些,期间,徒单衡奉太子之命来过两回,告知他:“太子正在想办法。”完颜康笑道:“让大哥别为我费心了,我不过熬三个月,正好在家里好好陪我妈。三个月过后,依旧是一条好汉。”
徒单衡将他这些日子的表现也看到眼里,对他的戒心也放下了一些。想了一想问道:“世子想不想往西夏走一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