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对现场勘察的能力甚弱,瞧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倒是床柱那有处刮痕有点奇怪,“这里的家具都是新置办的吧?”
秦放点头,“对,沈卫是这么说的,他那样大手笔的人,说是新买的倒也可信。”
“那按理说这里不该会刮花的,我记得买这些东西的时候,掌柜都会裹上很厚的布或者纸,免得搬运的途中刮坏。既然是要爬这么高的山,肯定会更加小心吧。”
苏云开闻声也过去看,那刮痕并不明显,不过明月说得也不无道理。那凹痕处还残留些许银光,抹来瞧看,像是银子。可好好的床柱怎么会留有碎银的痕迹?
“大人……”门外一人喘气跑来,面色青白,“找到我们老爷了,就在下山的通道那。”
苏云开一愣,难道他猜错了?
金富贵死了。
寒凉的山风呼啸在白水所指的那条小小通道上,呼啸着金富贵已经冰凉的尸体。
他身上还穿着寝衣,寝衣已经脏乱不堪。没有束起的发凌乱地散在他的脸上,沾满了泥土和青色苔藓,看起来狼狈不堪,和他平日总是光鲜的模样完全相反。
他趴在地上,头朝出口,像是一个垂死的人在生前极力想爬向生的出口,可惜没有爬过去,就已经死了。这更让人觉得不忍多看,希望中全都是绝望的痛苦。
明月撩开他面上的头发,双眼紧闭,面部线条并没有紧绷,像是死的时候非常安和。她拧了拧眉头,这实在是不正常。她依旧是从对方的头部开始检查,查至鼻子,微觉湿润,有淡淡青色液体。心觉有异,拨开他的嘴来看,果然也看见了同样的。
苏云开在旁问道,“这是什么?”
“不清楚,鼻子嘴巴都有,其他地方却没有,加之他明明是重摔而死,但是脸上却毫无痛苦神色,甚至很安和,我想……这大概是*药。”
苏云开闻声,立刻去查看金富贵的鞋子,鞋子已经掉落了一个,另一只穿在脚上,很轻易就取了下来。他翻开鞋底一看,更是肯定了明月的想法,“这里地势陡峭,因有流水,所以滋生了青苔。如果他真的走过这段路,那鞋底应当沾有青苔,可鞋底却很干净。”
明月沉思片刻,说道,“而且他的手掌很干净。如果一个人摔下来,情急之下必定会抓旁边的东西,这一路都是草木,在冲劲之下,手肯定会有青渍污痕,但他的手却非常干净。也就是说,他不是要下山,而是被人扛到这里,再推下去的。而且他被推下去时,人处于昏迷状态。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的衣着不整、鞋底和手都很洁净。”
她说的这点苏云开很是认同,又补充道,“金富贵平时穿衣服很在乎是否齐整,也很擅于搭配,就算是第一天听见发生了命案,他也是不急不躁,慢吞吞的穿好衣服才过来。如果他真的要下山,绝不会这样匆匆忙忙。”
所以金富贵是被人杀死的,还是被人迷晕在屋里,再带到了这里。
“可是为什么凶手要费那么大的力气把他带到这里来了呢?”明月眉头也不得舒展了,“凶手镇定又聪明,他不会不知道把金富贵搬到这里,会更费时,也更费事,破绽这么多,他也不会想着误导我们把金富贵当做是意外死去的吧?”
苏云开也不知道,这个凶手狡猾又聪明,哪怕是接连死了两个人,他竟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地方这么小,破绽应该更多的。凶手到底是策划了多久,才能将线索全都抹灭掉。
虞奉临那边已经清点好了人,让苏云开过去一趟。
明月还在验尸,苏云开便让人回报让那边再等等。等明月将金富贵那庞大的身体扳过来,一个傀儡也随之翻转,猛然掉落的人形玩偶让明月吓了一跳。
苏云开忙扶住她,一见竟又是个沾满血迹的傀儡。有了上次崔修拿傀儡却出现异样的前例,这次他先查看一遍傀儡四周,没有看见什么东西,这才拿起来看。
傀儡依旧是满身血迹,呆滞的五官在深夜看来也像是个没了命的活人。一如既往的……四肢破碎,像是被人活生生拧断了。
明月低声,“是上次那个傀儡?”
“不是,那个还在我房里,而且拧身上的衣服不同。”
说到衣服,苏云开这才细想起上次傀儡的衣服,那是一件很粗糙的鹅黄色衣裳,看样子不像是手艺人所做,而是外行人随意做的。这次的是一件青色碎花裙摆,无论怎么看,都是正值芳龄的姑娘所喜欢穿的。
苏云开拿着不会说话,也没有心脉跳动的傀儡,视线又落回金富贵的姿势上。他猛地站起来,“明月,于班主死时的姿势是怎么样的?”
明月低眉想了想,脸色忽然变了,因为她发现,于向洪死去时的姿势,跟金富贵几乎是一模一样!都是头向出口,以爬行的姿势要往生的路口逃去,可却同样死在那个充满希望的地方。
她讶然,“凶手是同一个人?可凶手对于班主下手这么狠,到了金富贵这,相比之下却太轻了。”
“凶手大概是没有时间,如今五人一组,多少会有所限制。”
“可是既然没有时间,那为什么他还要将他摆成这个姿势,放娃娃?”
“凶手有恨意,也有执念,通常这么做的,绝不是一时冲动杀人。”以他的经验来推论,凶手果然不是为一个人而来。甚至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凶手要杀的人,可能远远不止两个!
小小的山顶上,潜伏着一个心思细腻,镇定非常的凶手,苏云开觉得,再不阻止他,很可能会出现第三个受害者。
“明月,走,回山庄,去看看今晚有谁曾离开过。”
☆、第68章 山庄鬼影(七)
第六十八章山庄鬼影(七)
短短几个时辰后,又发生了一起命案,被困在山庄里本就不安的七十余人,更是心惊胆战。
数十人坐在大堂地上,想到身边的人可能就是凶手,便觉可怕。已经有人想去试试那下山的通道,可虞奉临不许。众人敢怒不敢言,神色有异,使得大堂气氛诡异非常。
苏云开刚进大堂就感觉到了这种气氛,如果不快点找到凶手,只怕就连平西侯的身份都震不住这些求生的人了。一旦控制不住,集体涌向那狭小出口,只会让凶手趁机逃走,谁知道凶手是否能穿过通道。
他已经让白水和秦放守在通道,将那里封锁起来,免得凶手逃离。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当务之急,是找到凶手。
七十余人黑压压的坐在大堂,一个一个审问的话,着实太耗时辰。好在此时已经是五人一组,可以省下不少时间。
他和虞奉临商议一番,虞奉临便去命他们排队,去院子那回话。
先行出去的是杂耍的艺人,出了门就瞧见远处凉亭石桌上点了许多蜡烛,头顶上地上都放置了灯笼,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灯塔,亮得刺眼。
苏云开坐于桌前,见五人前来,因不够座位,也没让他们坐下,直接问道,“凌晨卯时,你们在哪里?”
“回大人,当时我们都在屋里。”
“中途可有人离开过?”
“没有,就连去茅厕,我们都是一块去的。”
“……”
苏云开约莫问了七八个问题,觉得无异,就让他们走了,往后的人也是这样问,问了六七组人,也没有一组有异。
等又一组人走了,明月忍不住说道,“那人不是会下药么?要是他把屋里的人给迷晕了,那那四个人也没有办法知道吧?”
“现在正是人人自危的时候,如果被下了*药,多多少少会知道的,如果你突然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难道不会怀疑么?”
明月了然,“会,而且出了这样的事,要是真发生了,肯定会立刻揭发,而不是藏掖。”
苏云开点头,他心中最疑惑的一点,就是金富贵跟于班主被杀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支离破碎的傀儡娃娃……又意味着什么。
他现在锁能想到两者唯一的共通点就是,他们都是沈卫的朋友,而这次众人聚集山庄,也是沈卫牵头。
所以问完这些人之后,他得去问问沈卫两者可曾做过什么惹上杀身之祸的事。
此时又来一组人,皮影戏班主陈达和杂耍的兄弟两人俞凡、俞庆,另两个也是皮影班子的人。
苏云开一如刚才问话,这五人却不像刚才那些人那样答得快而顺利,神色甚至略微为难。旁边的虞奉临察觉到不对,喝声,“你们谁中途离开过?!”
他的面貌威严,声音更是洪亮,厉声重压,那杂耍的两兄弟就撑不住哆嗦道,“陈达,陈班主离开过。”
陈达闻声,扑通跪下,“草民只是去茅厕,没有杀人。”
指认他的是杂耍班子的人,他自己带的两个徒弟面面相觑,没敢吱声。虞奉临看出端倪来,再次怒声,“你们为何当时不跟着去,本侯说过,五人为伍,你们是不是帮凶?”
帮凶二字实在吓人,惊得连同俞凡两兄弟都一起跪地,生怕牵连自己,慌忙说道,“陈班主半夜起身,说吃坏了东西,怕臭气熏天,所以坚持不让我们跟着去,都快翻脸了,我们想陈班主看起来也不像杀人凶手,就没跟着了。但他两个徒弟都跟过去了!”
那两个徒弟颤声道,“我们不是帮凶,我们师父也没杀人。”
有虞奉临在,苏云开便用怀柔政策,缓声,“陈达,你们卯时的时候到底去了哪里?”
陈达迟疑片刻,见事态已经不可隐瞒,这才道,“我们想下山……去了通道那。”
苏云开一顿,“你是说,你卯时的时候去过通道那?”
“对……”陈达也是个老江湖了,听见他这么问,也猜到他要问什么。他也清楚要想洗刷自己的冤屈,唯有实话实说,“事实上我们偷偷到了那里后,看见、看见了凶手。”
虞奉临几乎是脱口接话,“是谁!”
陈达警惕地往四下一看,已冒了一身的冷汗,“没看清楚,天太黑了,但看见是个男的。当时金富贵已经被他推了下去,但不知道有没有死。离得实在太远了,我没敢过去,隐约听见那男的念了一声‘秀秀’还是什么,就走了。”
“凶手还说了其他话没?”
“没有,或许有,但太害怕了,也太远了,没听见。”陈达脸色已经惨白,用膝头往前挪了两步,抖声,“我今晚说了这些,凶手可能会杀人灭口的,请侯爷收留我,否则我可能会死的。”
虞奉临哪里有心情管他的小命,在房里不得不跟四个大男人待在一起他都觉得嫌恶了,更何况再这样低贱的人同住,便没有搭理。
陈达自知自己的身份不可同求,一时面如死灰,有些后悔说出方才的话。苏云开说道,“下山之前,你便跟我待在一起吧。”
陈达大喜,忙磕头拜谢。
苏云开又转向俞凡两兄弟,说道,“陈达三人没有不在场的证据,同理,你们也没有,没人知道他们离开后,你们去了哪里。”
俞家兄弟一愣,说道,“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您怀疑我们是凶手?”
苏云开蹙眉,“我说过,没有找到凶手之前,谁都有嫌疑,包括我。你们和陈班主一样,在找到凶手之前,也和我同进同出吧。”
俞家兄弟还想反驳,可事实的确如此,只能接受,便起身退到一边。
过了一会,崔修所在的那一组来了。苏云开闻声,特地抬头多看他几眼,对于这在断桥拿起傀儡娃娃的人,他不得不多留心。
和崔修同组的四人一个是歌舞乐的乐师赵康,一个是歌姬秦琴,舞姬段霖、岳安。
苏云开问道,“卯时的时候你们在哪?”
崔修答道,“都在屋里。”
“睡觉?”
秦琴答道,“本来是想睡的,但实在是怕得睡不着,所以就在屋里躺着聊天了。”末了她发现这话不太对,忙补充道,“男女授受不亲,没躺一块。男的在帘子外头,我们女的在床上,隔得老远了。”
赵康忍不住笑道,“我都做你们乐师四五年了,还怕我吃了你们不成。”
段霖面子薄,瞅了他一眼,岳安性子爽朗,直接道,“就是怕,两个大男人嘀嘀咕咕了一晚闲话,吵得想睡的人都没法睡。”
崔修说道,“那要不要让大人重新再分人给你们?”
岳安还想说,秦琴瞧着她,摇摇头,他们虽聒噪,可是好歹没有逾越,换了新的人来,指不定会更糟糕。而且身边有男的在,比五个姑娘待在一起安全多了。
苏云开又问了寻常的几个问题,没有发现异样,就让他们也退下了。
等问完山庄里的人,发现了三组人有嫌疑,他便留下他们,继续问个详细。可问到最后,除了陈达五人,其余两组,也并没有问题。
这一晃,天已经亮了。
沈卫已经疲累不堪,见他问完,就想回去歇着。人还没出亭子,就被苏云开喊住。他回头问道,“大人还有什么事?”
苏云开问道,“听说于班主很早之前就是沈老爷蓄养的艺人?”
沈卫答道,“对,我还养了好几个这样的班子,不过这次就带了一个傀儡班子。”
苏云开意外道,“其他的人不是沈老爷蓄养的?”
“不是,有些是别人推荐的,有些是我慕名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