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那里?”
一句问出,那边的动静陡然消失。苏云开俯身拾起地上石头,往那边抛去。石头砸落,一只被绑住半翅的麻雀扑腾飞起,在荆棘丛中起起落落。他拧眉直起腰身,背后一声惊叫出来,转身看去,明月迅速往后退步,都快没进丛中。
而她的腰上,正揽着一只手,背后那人身上挂了青藤,又极力藏在明月背后,一时无法辨别出他的体型。他又惊又怒,“放了她。”
明月也惊愕不已,反手拍打,那人捂住她的嘴,将她往丛中拖。等苏云开一步踏入,那人却不见了踪影,扔下明月在地上。
他顾不得危险,上前将她抱住,一把抓起地上的石头警惕观望四周。等他发现一棵树上缠绕着的青藤时,才察觉到不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绷如琴弦的青藤猛地断开,另一边青藤急滑。两人身下被隐藏起来的大网往上提起,将他们卷成了面团,空荡荡地悬挂在半空中。
苏云开立刻去寻那人踪迹,只见一个高个子迅速隐没在树林中,瞬间不见踪迹。他稍稍放开明月,低头看她,“有哪里受伤了没?”
“不知道……”明月受了惊吓,就只是觉得心跳得厉害,也不知道哪里疼不疼。她想挪挪腿,可这网不大,根本没办法挪动半分。稍微一动,就觉晃得厉害,抬头看看,再低头一瞧,两人起码被吊了有三丈高,万一摔下去,死倒不至于,但两人先落地的骨头肯定都得摔碎。
她顿时不敢动了,只是网太小,两人几乎就抱在一块,贴得对方的呼吸心跳都能感应得一清二楚。她干脆垂首不看,免得四目对上尴尬。
苏云开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他怀里藏有匕首,也不能随便乱用。明月的脑袋就顶在他的下巴上,被拉起成凹字型的网把两人紧紧箍在一起,动则触碰。
他沉了沉气,寻了话说道,“我想白水去追的,也是那人用兽类做的障眼法,为的是将白水引诱开。而同样的,白水他们可能也会遇到同样的陷阱。不然等白水发现上当了,很快就会从这里路过,将我们救下,那人的心思也就白费了。”
明月接了他的话问道,“为什么他要费那么大的力气阻止我们回山庄?”
“大概是因为,我们发现了什么,对方以为只要我们回去,就能够指认出来。为了不让他的计划被破坏,所以将我们困住。”
“可事实上你并没有找到有力的证据,而且哪怕是方才我们说起苏秀的事,前后不过两刻,可是这陷阱看起来绝不是那么短的时间可以做成的。”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苏云开,对,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凶手要困住他们?目的又是什么?
他的思绪刚沉入案子中,姑娘家身上的隐隐香气入鼻,轻而易举的就将他的思路打断了。偏明月还时而动动,碰得他都要心猿意马了,“明月……”
明月抬眼,“嗯?”
“别乱动。”
“我好像腿受伤了,刚被那人拖行的时候勾着了刺头。”
苏云开探身去看,果然裙摆被勾破了,白色的裤子还沾了血。等他要撕开裤子给她绑起来,才发现没东西可绑。便将自己的衣服撕成条,给她绑上,“还有哪里受伤没?”
明月摸了摸背,明显受伤了,只是这个地方……她摇头,“没了。”
苏云开给她绑好伤口后,才看清她的小腿肚,很白净,半只腿搭在他的膝头上,就这么拿捏着。他轻咳一声,用袖子覆在上面,说道,“山庄里的人受了惊吓,一时半会不会下来的。先养精蓄锐,等听见附近有动静了,再呼救。”
明月想把腿收回来,苏云开说道,“你收回去又得弯曲,会挤到伤口。”
她乖乖不动弹了,“你要是哪里坐得麻木了,也动动吧,保持一个压迫的姿势太久不动,会废掉的。”
“嗯。”这里地方狭小,想要动也动不了多少。两人沉默了一会,苏云开见她时不时摸背后,问道,“有蚊虫叮咬你么?”
明月应了声是,可收回手来,才发现手指上沾了血,她想藏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苏云开伸手就握住,脸色一变,顾不了规矩,往她背上一探,收手回来,自己的手掌也有了血。
“伤得这么重,为什么不告诉我?”苏云开忍不住轻责,可很快他就发现明月为什么隐瞒了。只因那个地方,实在是不能让男子看见。那地方刚好在肩胛下方,要想疗伤,女子最*的地方之一都要被看。
可血流得实在是太多了,这么久了甚至没有要凝固的迹象,那就是说,受的伤很重。
明月低头不语,已经不看他了。苏云开默然片刻,开口道,“我给你疗伤。”
明月蓦地抬头看他,“那里不能看。”
苏云开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看着她说道,“七夕的时候,我是有话要跟你说的。只是接二连三被打断,后来又实在太忙,我也不愿草率,总想着合适的时机。可我发现等得越久,就越是寝食难安,就怕在我等好时机的时候,有别人对你做了同样的事。”
早有直觉的明月安静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哪怕早有预料,可心还是如风吹树叶,闹腾得不能停下来。
“我想让你名正言顺地留在开封。”
☆、第71章 山庄鬼影(十)
第七十一章山庄鬼影(十)
明月一愣,苏云开也缓了缓气,想思量着将话说好,说顺,说得让她不会难为情,可情到心头,根本没有套路可言,唯有情不自禁,话涌胸腔。
“等下山之后,我去寻个媒人,去问你要生辰八字。”
并不是情情爱爱的甜言蜜语,也并不是生生死死的海誓山盟,看似简单轻描,可却如蜜洒满明月的心。她紧张得手心都冒出了汗来,背上的疼痛已然忘记。
苏云开缓缓探过身,两人的脸离得更近,温热的气息彼此扑来,“明月……你愿意留在开封,留在我们苏家么?”
明月的脸顿时红如胭脂,心跳得更快,简直如同中暑般让人喘不过气来。她微微抬眉看他,俊朗的面庞也满是紧张,目光直直看来,坚定又稳重。
留在开封……留在苏家。
她在十三年前就想过和他重逢再见的事,只是没有机会。直到他再次路过南乐县,她无意中看见了他,觉得这是一种不能言语的宿命。她离开南乐县跟在他身边,不单单是为了想做个好仵作,还因为她跟的那个人是他。
是小时候救过她,还给她买热腾腾的豆包吃的人。
“明月……”
又一声轻语,在耳边微微萦绕,绕进心里,成了琴弦。轻轻撩拨,就能奏出乐曲来。
她点了点头,眨眼就被他拥进怀中,安静得只有周围的林鸟鸣叫,还有两人扑腾扑腾的心跳声。
两人将话说开,一时还因羞赧而没之前那样自在,只是互相瞧看,末了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苏云开一直记挂她背上的伤,这会试探说道,“我给你疗伤?”
明月也知道自己的伤得处理了,否则只会让眼前人更着急,她小心转向那面,费了好一会功夫才转过来,抱膝问道,“是不是我这儿不受伤,你就不会跟我说那些话了?”
苏云开小心撕开她的衣服,“会,但不是在这种时候。现在并不是最适合的时机。”
明月仗着背对他他瞧不见自己,微微一笑,问道,“那什么时候才是最适合的时机?”
瞧不见脸,少了许多刚捅破窗户纸而产生的尴尬,苏云开也笑笑,“七夕那天。如果不是平西侯和李康陆续出现,或许我已经带你去了一趟月老庙。”
提及平西侯,明月稍稍偏身,苏云开正撕她伤口处的衣裳,这一扯动,疼得她冷汗涔涔,忙忍下痛楚,凝神说道,“这次平西侯也跟着来山庄,不是很奇怪么?”
原来她也察觉了,苏云开还以为只有自己觉得奇怪,“嗯,从他让我调职回京开始,就一直很奇怪。我甚至感觉,他这次来鼓山,也是因我而来。”
明月疼得闭上两眼,低声应答,“只是他之前驻守塞外,你又没去过那,怎么会得罪他的。”
“我也想不通……伤口不脏,也没水清洗,我先给你包扎起来,会有点疼。”
明月已经痛得没力气说话,可又不想让他担心,他边绑她就边说两句话,让他觉得自己并不疼。忍到最后,差点没晕过去。
苏云开手上已沾满了血,他在衣服上抹了抹就道,“转过来吧,靠着我的身休息休息。”
明月勉力转过身,动作稍微一大,整张网就跟着晃动,摇得树叶碰撞,更让人不敢多动。她有些力竭,瘫痪似的靠在他的身上,“水水他们这么久都没来,肯定也被人困住了,不过……凶手到底要做什么……”
如果苏云开能解答这个问题,他也会安心很多。但深思过后,他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只怕凶手又要开始行动了。
与此同时,留在山庄里的人用过午饭后,谁也不愿在外面多待,就回房去了。
因苏云开留下了陈达三人,此时他们不在,就跟着虞奉临一行人。这样一来这组就有八人了,宽大的屋子都显得拥挤。
虞奉临一人躺在床上午歇,其余人要么是在窗口小榻上,要么是在桌前坐着。忽然外面有人说道,“梁房栋梁老爷麻烦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众人往那边看去,只见明媚门外,有个人影微投。梁房栋听见是苏云开的声音,起身往外走,他刚动身那人影就不见了,等他开了门,门口竟没人。往左边廊道拐弯处看去,就见个人手招来,苏云开的声音十分清晰。
“梁老爷,往这边来。”
梁房栋心下微有迟疑,转念一想苏云开腔调要五人一起行动,单独找自己,说不定是因为上回问话,看出他有所隐瞒,所以才只找自己。看来等会问完自己,也会找沈卫问问。他轻笑一声,打定主意不说话,看他有什么办法,最后还不是得放了自己。
想罢,提步出去,回头关门时说道,“苏大人单独找我,我去去就回。”
因那人是苏云开,谁也没有多想,午后慵懒,谁也懒得跟着去。
大门缓缓关上,屋里光线又黯淡了三分。
苏云开和明月已经被困了快一个时辰,日头高照,仍不见人来。因地处高位置,倒是能将对面修桥人收入眼底,太过遥远,着实像是蝼蚁搬家。
明月刚才忍痛忍得疲累,这会倚在他身上,已然酣睡。苏云开就这么坐了将近一个时辰,也不觉得累。反倒是有佳人在旁,又互通了心意,心情愉悦非常,这样倚一天他也无妨。
他低头看着睡得香甜的明月,一察觉她可能要醒来,就抬头看对面。
似乎是吊在这里太显眼了,对岸的人往这探投瞧看,试着招手。苏云开摆了摆手,对岸便有人大声叫。
只是隔得太远,听不清楚,但回声颇响,明月猛地抖了抖身,惊醒过来。她揉揉眼,迷糊道,“我怎么听见我爷爷喊我了。”
苏云开笑笑,“的确是个老人在喊,不过应该不是你爷爷,只是离得远,又都是老人家的声音,你又在梦里,就听错了。”
明月也笑了笑,“我真以为是我爷爷。我梦见他发现了我们俩的事,却瞒着他,被他拿着鞭子追。你就带着我跑啊跑,突然就都变成了孩童模样,你拉着我的手往前跑……啊……”明月摸了摸脑袋,“爷爷就变成那条大黄狗了,在追我们。”
苏云开忍了忍笑,“嘘,这个梦千万不要告诉你爷爷。”
“才不说,不然就真的要被他追着打了。”明月伸了个懒腰,扯动了伤口,又倒在他身上,“疼。”
“别乱动。”苏云开想了想,伸手揽住她,给她固定姿势。
明月感觉到了腰上的手,没有吱声,安静倚着他,说道,“他们还在喊么,听得见,但听不清。诶……你听,现在的声音像不像小侯爷的?”
苏云开侧耳听了听,笑道,“像,像极了,如果闭上眼,我真要以为是他……”他蓦地顿住,闭眼细听,忽然想到一件事,“明月,假设现在我们是在两间房,你听见我和白水说话,但白水此刻却在其他地方,你觉得有可能么?”
突然打比方,却听得明月糊涂,“这是什么意思?水水跟你说话,人却不在你面前?”
苏云开点头,“你没有看见我和白水,但是听见了我们的声音,所以你做了我的证人,说我和白水当时在屋里。可实际上却是,我模仿了白水的声音,而白水并不在屋里,在做别的事情。”
明月不解,细想他的话,再联想到山庄的案子,猛然想通,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你怀疑崔修和赵康就是凶手?”
“崔修是什么身份?”
“说书人。”
“说书人靠什么吃饭?”
“故事……和……”明月恍然,“口技。”
厉害的说书人能模仿世间万物的声音,当然也包括人。简单如东西落地、刀剑声、洒水声,复杂如兽类吼叫、人声,又有百鸟鸣叫、嘈杂声响,五花八门,都能从一个嗓子里出来,让人真假难辨。
常有说书人站在屏风后,待听客听完,表演结束,撤去屏风,却发现原来那后面,竟只是一个人,却演绎出了数十种声响,叫人惊叹。
若说这个,苏云开和明月也才刚刚听过。
那就是沈卫请来的名家,崔修。
在山庄第一晚,崔修的口技可谓满座惊艳,只是在全都是娴熟大家的艺人之中,留下的印象不是最深刻的。如今两人回想起来,再联想凶案,倒有点明白为什么凶手费那么大的力气将他们困起来了。
――此时提心吊胆的山庄众人,最信任的人,就是苏云开!
崔修如果冒充苏云开去引诱下一个要杀的人,只怕是不费吹灰之力。
想到这,苏云开急切想要下去,可这里实在太高,明月又受了伤,一旦割断大网,那两人都要重伤。重伤之下能不能爬回山庄,还是个未知数。
明月叹气,“也不知道水水他们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