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说了请江湖朋友做见证,温祁把事情安排的很贴切,准备出来的是一间敞厅,五六间屋子打通那么大,放五六十个人没问题,还非常富余。
正中间摆上一张长条形的桌几,将老堡主的骸骨放到上面,房间角落放上两个火盆,温祁派人再一次去请卢栎。
这一次是在室内,不便尸气散出,卢栎便严格按照验尸标准来做。
点燃苍术,皂角,蘸取酒液抹于鼻间,口间含一新鲜姜片,穿戴罩衣手套……
胡薇薇早就盼望这一刻,无比亢奋的上前帮忙,却被赵杼截了。
赵杼亲自给卢栎递东西,给他穿罩衣,系带子……
这时候,几乎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平王身份,提起这个嗜血杀神,没一个不敬畏的,就算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心里也是发虚的,没一个敢随便说话。
这可是能让外族人闻名丧胆的杀神啊!
但是刚刚,他们看到了什么?
尊贵的平王,嗜血的杀神,竟然亲自给这个小先生穿衣服?
平王竟然在干伺候人的活!
娘喂这个小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一票人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有那心眼活泛的,脑子里已经想出数十条理由,看向卢栎的眼神更加敬畏。
同时,无数道鄙夷目光射向了白时。
这货不是自称是平王小心肝么?怎么平王没这么对他?吹牛吹大发了吧!
他们现在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到底谁才是平王的小心肝……
大家心思,眼神正各种活跃着呢,突然见卢栎打开了一个箱子。
这箱子里放着一排排刀具,造型不一,有些小巧精致,有些粗犷略显暴力,唯一相同的是,所有工具都非常锋利,隐隐泛着寒光……
卢栎手指抚过那些刀具,像是在考虑用哪一样。少年白皙精致又不失温和的脸蛋,配上泛着寒光的刀具,不知道为什么,围观群众齐齐一抖,觉得喉咙发紧,颈间微凉。
这个少年……不能惹啊……
当尸身几乎完全分解,连皮肤组织都剩的很少时,就不如干净的骨头好验了。
卢栎选好工具,垂下头,开始认真清理骸骨……
他一边清理,一边注意着骨头上是否有伤痕,尤其要害位置。
这个过程很长,也很枯燥,可是围观的江湖人没一个敢出声的,一半是因为平王在这里,一半是因为卢栎的动作……极为专注,认真。
对着一具白森森的骸骨,还能这么郑重……在场所有人对仵作这一行业,有了新的认识。
卢栎把整具尸骨整理出来,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因为这具尸骨,没有一处伤痕!
所有骨头完好,没有骨折,没有骨裂,连利刃戳到的划痕都没有!
这样的话,怎么确定死因?
一般来说,如果尸体系暴力他杀,骨头上一定会有留下痕。
如果是小巧匕首刺到要害……人体要害外面都有骨头保护,除非学过现代医学懂得身体结构,或者非常巧合,凶器才会完美避开骨头。
如果是中毒,骨头上更不可能没痕迹,颜色一定会发青发黑,尤其喉骨部分,表现会更明显。
这具尸骨上什么痕迹都没有,卢栎能想到的可能性有二,一为心血管的疾病突发;二为少量的不会伤到骨头的他杀方法,类似于割腕放血,失血过多死亡。
若事实为可能性一,那么极有可能是走火入魔,可真是这种的话,直接埋了就是,为什么要玩这个花样?
若是可能性二,放血过程会很长,尸体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被换,怎么没被发现?
卢栎看不出死因,脑子有些乱。
白时身形往侧迈了一步,好像有些激动,想说些什么。可见沈万沙正威胁的向他伸拳头……他没敢动,只默默看了卓修远一眼。
卓修远没动,温让却说话了,“怎么,你也看不出啦?”声音里充满嘲讽。
卢栎有些紧张,突然腰间一暖,他侧头看去,是赵杼。
赵杼静静看着他,瞳眸深邃,“认真看,你会发现线索……一定会。”他的声音低沉动听,如同秋夜风吟,带着安抚人心的奇妙魔力。
这个人……一如既往的相信他。
最初到现在,从未改变。
卢栎唇角上扬,眸中绽出火花,“是,我能找到!”
他亦相信自己,一定行!
卢栎放下手中工具,拿起几上白骨,一根一根,仔细检查。
沈万沙两只小拳头握到胸前,眼巴巴的看着卢栎,加油啊小栎子,你一定行的!
那样子,比谁都着急。
赫连羽摸了摸他的头,桃花眼里的漫不经心,转到卢栎身上时也变成了鼓励。
围观众人更是一声都不敢吭,直直看着卢栎,生怕错过什么。
……
时间一点点过去,房间里掌了灯,有人站的腿都麻了,信心一点点崩溃。
卢栎额头上都是汗,不过却不是紧张着急,而是因为兴奋!
他知道了!
老堡主是因为这个死的!
第232章 酷刑
漫长的验骨时间里,众人表现不一。
有些人眼睛里充满希望,耐心等候,期待卢栎最终展示奇迹,如沈万沙,赵杼,赫连羽,温祁……
有些人眼神闪烁,希望卢栎什么也找不出来,面子大失,正好空出机会让他们表现,如白时,卓修远,温让……
江湖人大多都是希望有结果的,因为现场气氛太刺激,能亲身经历这样事件的机会着实不多。
所以就算时间略长,有些人感觉稍有疲累,可大家情绪仍然很亢奋。见卢栎突然双眼微眯,清澈眼瞳内波光流转,似有群星闪耀——
所有人精神一振,来了!
小先生找到什么东西了!
沈万沙最为心急,跳到卢栎身边,“小栎子你知道了是不是!死者的死因!”
“嗯!我知道了!”卢栎眉眼弯起,笑容灿烂耀眼。
赵杼从胡薇薇手里抢走帕子,给卢栎擦拭额上的汗。
卢栎看着赵杼,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喜悦,“赵杼,我知道老堡主是怎么死的了!”
“嗯,不急,慢慢说。”
卢栎仰起脸任赵杼给他擦汗,黑亮瞳眸里满满都是赵杼身影。两个人身高体形差很多,相貌气质却皆是不俗,气氛融洽又默契,明润烛光下,这一幕,美的像清润水墨画。
直到赵杼给卢栎擦完汗,略有些粗糙的手指在他光滑脸颊上似有似无轻抚了一下,卢栎才眨眨眼,后退半步,调整表情回到尸骨前。
“死者尸骨完整,未有明显伤痕,好似死因但辨,但是,”卢栎拿起尸骸中的肱骨,展示给房间里的人,“大家请看——”
他指着肱骨上方的关节盂,“这里,像吸盘的地方,是人体关节处生长软骨,增加关节稳定性的重要部位。所有的大关节都有这样的结构,它应该是圆润光滑的……”
“可仔细查看,就会发现老堡主的关节,踝、膝、髋、腕、肘、肩,几乎每个部位,都有损伤痕迹——诸位请看。”
卢栎将死者臂骨,腿骨等一一拿给在场人观察,指出挫伤位置。
很快,大家都明白了卢栎意思,却仍然不懂老堡主死因。
“一般来说,关节脱臼死不了人,些许擦伤在骨头上的表现甚至都不明显,可若像老堡主这样,身体大部分关节都挫伤脱臼,也很不容易。”
死者各骨关节挫伤痕迹相似,这些伤,该是同一时期形成的,就算不是同时,时间相隔也不会太长……
卢栎面色肃穆,声音微沉,“老堡主死前,曾经历过剧烈痛苦。”
听卢栎分析,在场所有人禁不住倒抽一口气,胳膊,腰,腿上所有关节同时脱臼,光是想象,就能猜出有多痛……
“可是——”温祁眸中隐含悲愤,“家父会武功。”
“所以能让老堡主受这样伤的人,不多。”卢栎视线扫过房间里众人,“得能制得住老堡主。”
众人面面相觑。温家堡老堡主在江湖上是个人物,自身武功不俗,势力也不小,当时大夏情势很乱,他身边护卫不用说一定很多,制住他……难度很大,这里会有么?
卓修远捋着胡子插话,声音有些阴沉,“说了半天,你不还是不知道老堡主是怎么死的?若不能查明死因,揪出凶手,为老堡主报仇,我等聚在这里意义何在?”
“卓庄主不用着急,我自是看出来了。”卢栎转向赵杼,眼眸清亮,“我记得你曾与我说过一个问供的刑罚。”
赵杼用视线描绘着卢栎五官,“……哪一个?”
“四蹄倒攒。”
赵杼目光定了一定,“哦,那个。”
沈万沙不明白,急急的问,“四蹄倒攒是什么?”
卢栎解释道,“是将人的手腕,脚腕在背后反绑到一起,面朝下吊在高处。”
“啊……”沈万沙小手捂嘴,眉毛皱起来,“那肯定很痛苦!”
“对,被这样吊着的人,四肢腰胯各处关节,皮肉,筋骨受到挤压牵拉,非常痛。”卢栎看了赵杼一眼,继续解说,“此手段多用于逼供。如果受刑者不开口,施暴者可将绳子拉到高处,骤然松手让其坠落,近地面时猛停;或者在其腰间捆绑重物,如此,关节部位就不只是挤压扭曲,会生生拉扯脱臼。”
“若腰间重物过重,受刑者周身骨头碎裂,肚皮绽开,五脏六腑溢出都是正常。”
沈万沙又不懂了,“可是你说死者的骨头没有断裂……”
“老堡主应是在此之前,就过世了。”卢栎解释道,“老堡主年纪已大,身体器官到底不若年轻人强壮,这样被吊的久了,很可能会导致脑充血,窒息而亡。”
卢栎说着看向温祁,“老堡主被施此酷刑,可能当时武功已被压制,五十多岁的老人,被这样吊着,坚持不了多久……因年月长久,尸体皮肉分解完毕,脑充血窒息死因找不到证据佐证,但观其表征,大半是如此了。”
温祁手紧紧握拳,双目发红,“谁干的!是谁!”
敞厅内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大家一时看看愤怒的温祁,回想当初的事,猜是谁干的;一时又看向卢栎,这手本事,太厉害了!管中窥豹明察秋毫,今天可真是开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