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脆响,别说挨打的武贤妃,连太后和谢青岚都双双震惊了。刘寻铁青着脸色,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武贤妃娇媚的脸上顿时浮出一个巴掌印来,她原本脸就不大,那印子更像是一个蛊虫一样,漫了大半张脸。
若说谢青岚能理解武贤妃现在的状似癫狂,但却绝对不能理解刘寻这样的行为了。
母亲失去了孩子,认为谢青岚是凶手,乃是爱子心切,许是等发泄过了,一会子也就正常了;但身为父亲的刘寻,却又有何面目这样对待怀了他孩子、又失去了他孩子的女人?
“这是朕第一次打你。”皇帝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一样,“朕已经与你说了,是你误食了藏红花,这才致使流产,如何肯再迁怒在无辜之人身上?”又站起身子,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被红鸾和福彩摁在床上的武贤妃,“谢丫头是朕心尖尖上的人,不容你这样污蔑。”
武贤妃眼眶更红,一双眼睛充血,滚烫的泪水缓缓而下,像是随时都要泣血一般,声调比起方才,却出人意料的平静了下来:“那也是皇上的孩子。”
“朕的孩子,他没了,朕自然伤心。”从谢青岚的角度,她根本看不见刘寻的神色,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间迸射/出来一样,“只是朕已经没了一个儿子,只能护好另一个更为珍视的人。”
武贤妃就那样定定的看着他,眼泪簌簌而下,像是六月的暴雨一般止都止不住,过了半晌,她才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来:“皇上请回吧,臣妾累了。”
“你好好反省反省吧。”刘寻沉声说罢,转身扶了太后,还不忘说,“青岚,跟朕来。”
他声音那样的温柔,比起方才对于武贤妃的疾言厉色,可谓是冬日之中的暖阳。
只是谢青岚一颗心都被他给冻住了。
转头看着武贤妃满脸的泪痕,谢青岚忽然也想哭了,说不出是对武贤妃的同情,还是纯属觉得她可悲。
丧子之痛,在刘寻心中,还比不过谢家的钱;为他失去了孩子、连做母亲的权力都不再有的女人,还比不上谢家的钱。
看着武贤妃满脸的平静,如同槁木死灰般的平静,谢青岚握了握拳,低声道:“我晓得你怨我,只是绝非我本意……”
“你走吧,我不怨任何人。”武贤妃轻轻说,她声音那样的嘶哑,像是没有任何力气一样。
谢青岚从门中出来的时候,还不忘看了一眼武贤妃,她已经被玉茗伺候着歇下了。屋外炽热的阳光,仿佛在一瞬间失去所有的温度一样,那样的冰冷,将这盛夏的大地,彻底冰封。
经历这样的事,太后和刘寻心思都不太好,刘寻送了太后回去,谢青岚则借口不放心刘睿,去了抱厦之中。
刚进门,却见刘平居然也在,坐在椅子上,对着刘睿含笑的样子,直教人心中发毛。刘睿似乎也是扛不住这压力,额上冷汗涔涔的。
“越王殿下。”谢青岚刚见了武贤妃那悲痛欲绝的,现在又有小正太被魔王逮了,也是卯足了劲儿,“太子殿下年岁还小,越王何必……”
“年岁还小?”刘平扬起一个笑容来,从怀中径直扔了一个小小的纸包在谢青岚面前,“你自己看看就是了。”
谢青岚一怔,忙蹲下身子将那纸包拾起,层层展开,却见其中包着血红的红丝,正是上好的藏红花!
谢青岚三观受到了冲击,转头看着刘睿,后者小脸上没有半点的变化,小小的样子,好像谁都恨不能上去亲一亲他。
“睿儿?”谢青岚只觉得气息都有些不稳了,看着刘睿,“你、你……”
“是我做的。”刘睿小小的,却出奇的冷静,酥糯的声音,但语调那样的平静,平静到了让人害怕的地步,“谢姑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那是你弟弟。”谢青岚喉中一哽,说不出的害怕,蹲着身子看着刘睿,“睿儿,他是你弟弟啊。”
“就是因为孤知道他是我弟弟。”刘睿歪着头,善财童子的样子那样的可爱,半点想不出来他会对养母下手,“谢姑姑说,你若是母妃,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疼我吗?尤其是,当你的孩子是个男孩子的时候。”
他的小奶音还没有完全褪去,满是孩子的天真,但是说出来的话,就算是成人都说不出来:“孤是太子,一旦有了弟弟,孤的地位就会受到威胁,孤不要受到威胁。”
谢青岚忽然有些嗓子发哑,看着这自己一向疼爱的小孩子,没由来的觉得好害怕。他才五岁,一个孩子最是天真的时候,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竟然就知道,保全自己的地位。
这皇宫之中,父亲不是父亲,兄长不是兄长,为了自己的利益,丧子之痛算什么?连五岁的孩子都不惜背上血债。
“睿儿,”谢青岚紧紧护着他的肩,“你才五岁,这些不是你该考虑的。”
“谢姑姑,睿儿不是孩子了。”刘睿一脸的老成,但是那声音,和成熟两个字一点关系都没有,“在皇祖母去岁寿辰那一日,睿儿差点没命,那时候睿儿就知道,想要的要自己争取,自己保护。害睿儿、威胁到睿儿的,睿儿要亲手除掉他!”
谢青岚喉中堵得慌,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自保的心思谁都有,为了自保,做出什么来也是情有可原。就算皇帝的举动谢青岚能够理解,但是刘睿呢?五岁的孩子,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对怀着孩子的养母下这种手?
仿佛骨缝间都迸出了深深的寒意。
“谢姑姑会说出去吗?”刘睿看着她,一张包子脸让人忍不住想要疼他,但他眼睛里面,却闪着和刘平一模一样的寒光,“谢姑姑会出卖睿儿吗?”
谢青岚苦笑:“不会的,谢姑姑不会说出去的。”
“谢姑姑记得今天的话。”刘睿伸出小指头,笑得真如一个孩子一样“拉钩钩,谢姑姑不要说出去。睿儿长大了,会护着谢姑姑的。”
谢青岚伸手伸得艰难。
从抱厦之中出来,谢青岚一路静默,反倒是刘平一脸轻佻笑意的在前面走着。
“越王。”行到了廊下,谢青岚还是忍不住了,“你早就知道是睿儿?”
“不然呢?”刘平笑得那样吊儿郎当的,一双眼睛好像鹰凖,“你这样天真的人,也就只能被傅渊护着一辈子罢了。”
“这皇宫之中,父非父,子非子,兄弟阋墙,夫妻反目。”刘平每说一句,身上的肃杀之意就重一分,“这才是皇族,凌驾在贵族和士族之上的皇族。如何光鲜,内里的阴私,却是最重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略有点阴暗,不过欢欢对于皇宫就是这样想的~
咳咳,来个预告,青岚妹子对于皇帝的示好要反击了~让他们母子俩急得跳脚去吧~
☆、第121章
武贤妃的事足足闹腾了整整一日,谢青岚虽说要将自己的事摊牌,但还是很识趣的按下这事。
反正傅渊要向自己提亲,急得跳脚的又不是自己。
果不其然,武贤妃小产的事刚到第三日,太后又召了谢青岚进宫说话。
“哀家那日瞧着你有话与哀家说。”太后虽还是和颜悦色的,但眼睛中的冰冷显而易见,“好孩子,有什么你就说吧。”她一迈说着,一迈看向了福彩,后者见了她的神色,径直出去了。
谢青岚含了笑容,盈盈下拜道:“臣女知道太后心疼臣女,想着既然如此,臣女必然不能辜负了太后的疼爱,好歹也是要知会太后一声儿的。”
“臣女好歹是个女子,不拘丞相大人向臣女提亲的事是否属实,臣女心中也有计较。”谢青岚一脸大公无私的样子,“不怕太后怪罪,丞相大人在京中名声不好,若真是执意要向臣女提亲,只怕臣女也是没有法子的。”抬头,满脸的真挚,“即便此事是假,但来年,臣女总是要出嫁的,若是如太后所言,皇上真切疼臣女也就罢了,指了个好夫君,但若是不是……唯恐来年夫婿生了间隙想要谋夺谢家的财产,臣女不妨现在就做个了断的好。”
谢青岚不动声色的将皇帝给骂了进去之后,心中默默给自己点赞。太后脸色却是说不出的难看:“你的意思是……”
“臣女的意思,父亲过世之后,谢家各地的掌柜管事为了这偌大的家业操劳,臣女在陆家也得了不少照拂,兼之还有不少人……”谢青岚自顾自的说着瞎话,赶在太后生疑之前扔了个大霹雳出来,“故此,臣女想着,恩惠不能白拿,况且做人要知足,更不说青岚一介女儿身,如今又开了先例承袭爵位,朝中自然有臣女的俸禄,更是需要不了那样多的财物了。”
谢青岚一边说,一边抬头,大有些想气一气太后的心思:“因此,臣女思量了许久,跟随谢家多年的掌柜管事们不能薄待了,臣女决定拿出家产之中的六成为这五千余人分了,也算是谢家不曾欠他们的。另有四成,臣女总在陆家多年,得了诸多照拂,理应分与一成; 而臣女二舅舅的事也是一件,外祖若是闭眼,必然是要分家的,而舅父靠不住,臣女不忍见二姐姐姐弟受苦,再分去一成。”谢青岚笑容愈发浓烈了,“剩余二成,臣女也就自己留着,一来打点一二,二来,也好当做陪嫁出去。”
太后现在脸色就跟吃了苍蝇似的。
对于这个法子,谢青岚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天才!刘寻不是就想要钱吗?不就是觉得自己是提款机吗?你说非亲非故不说,绕着弯还能说是你把谢赟害死的,谢青岚真是个冤大头要随叫随到的给你钱?
现在可好了,谢家剩下六成再分成十份,其中六份散去了,找反正是找不回来的;谢青岚自己就留了两成,虽不分那些庄子酒楼铺子,但谢家多年积累的财富才是最惹眼的,若没了那家底,一年大抵也就一二万两的进项。
皇帝还没穷酸到为了一二万两对自己下手的地步吧?
别说太后,福彩和红鸾的脸色都不大好。静了好一会儿,太后才忽然冷笑出来:“哀家都不知道,你现在这样能干了。勿怪是谢赟的女儿,如此精打细算,叫哀家佩服极了。”
“太后夸赞了,女儿总是赔钱货,与其守着这些,不如散去了,还能笼络到不少人心。”谢青岚哪里去管她话中的嘲讽之意,心道是反正都撕破脸了,难道还怕你玩阴的不成?
屋中淡雅的香气经久不散,只是这淡雅,在现在似乎都变成了无比冰冷的气息,屋中人仿佛都被冻上了一般,久久不曾言语。
过了不知道多久,高居上位的太后放幽幽的吁出一口气来:“青岚丫头,你可知道,这一道宫墙隔着的,可不只是皇宫和民间,还有那样多的事,都被隔在了宫墙之内。”她说着,朗声笑道,“福彩,方才吩咐你的事,你可去传了?”
“已然传啦。”福彩笑道,“一会子便有诏书传出去,说皇上聘安阳女侯为后呢。”
太后接口道:“你好好在宫中安生半日,明儿个再出去吧。”
先斩后奏!只要诏书下达,谢青岚拒绝就是抗旨不尊,不拒绝就只能乖乖入宫。而谢青岚在宫中的话,还能阻止傅渊狂躁将人藏起来,这样划算的事,太后为什么不做?
“太后,如此可是强抢臣女,不怕天下人嗤笑吗?”谢青岚微微屏息,死死看着太后,“如此,天下人会怎么看皇上?”
太后笑起来,她原本就保养得宜,年轻时又是个娇丽的女子,现在看起来倒也是很惹眼:“天下人如何看皇上?安阳女侯倾慕皇上多时,皇上也是喜爱她的,两情相悦,皇上将其迎入宫中为后,自然还会传为一段佳话。”
谢青岚面上神色有些气苦,一双眼睛满是倔强,不服输的看着太后。后者倒是轻松了不少,靠在垫子上,格外松惬的望向谢青岚,轻描淡写的:“青岚丫头,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识时务。哀家与你说了多少次,皇上是真心疼你的,那日里为了你连贤妃都发落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谢青岚就那样看着太后,故作轻松道:“太后这样志在必得要将臣女纳入皇上的后宫之中吗?可惜就算臣女入宫,也没有那些子钱了。云舒姑姑已经和臣女约定好,今日臣女一进宫来,她便执了臣女的印信,将家产分了。”
太后原本轻松的脸色顿时又凝重起来,只是这次,她并没有凝重多久,端了桌上的冰碗吃了一口,又是那样的惬意:“这倒是不要紧,谢家每年,进项都不止一二万两银子,哀家等不到,皇上还年轻,总能等到的。”又语重心长,“你在陆家过活那样久,哀家以为你能理解皇帝,你该知道,现在世家愈发坐大,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自然是不好的。”谢青岚如实答道,如今世家的确是糜烂到了一个地步,俨然已经有成为一颗毒瘤的趋势,傅渊上台之后,的确是损害了世家的利益,但又有几人敢说,他的举措有一件是损害了大燕?
“你既然知道是不好,那么就该理解皇上。”知道谢青岚已经没法子再挣扎,太后也就随意了起来,“你未来是要母仪天下的人了,总该站在皇上这边。皇上想要做个明君,但想要动世家,没有钱,什么都是空话。青岚,你素来不是那样不懂事的人。”
谢青岚心中骤然涌出怒火,像是狂风骤雨一般,握了握拳,还是尽可能以平静的话语说道:“我谢家一向是懂事的,否则爹爹不会为皇上而死,臣女也不会在皇上不动声色收走谢家四成家产之时不说一句话,臣女自然也是很懂事的。”
谢赟为了皇帝,用自己的命换了刘寻活下去;陆昭因为丈夫没了,没撑多久也去了,独独留了谢青岚一个女儿;刘寻在谢赟死后不动声色收走了谢家四成财产,又对谢青岚一系列不闻不问,叫原主死在了陆家,现在又用这样卑劣的法子,想要得到谢家的财……
傅太后居然有脸说她不是不懂事的人!谢赟死了,陆昭死了,谢家偌大的家业被收走了四成,现在明知道前路死路一条,还要谢青岚笑着将手上剩下的财产全数交给刘寻?!
难道一定要安阳侯府满门给他们母子逼得走投无路尽数死绝了,才叫“懂事”吗?!
听了谢青岚的话,太后也有几分愧疚,但旋即就被皇帝的抱负给冲淡了:“青岚,你好好的留在皇上身边,皇上不会亏待你的。”
“不会亏待?”谢青岚连装都懒得跟太后装了,“皇上那日为了臣女掌掴刚小产的贤妃,臣女自然也可以认为,来日有另一个女子,皇上自然也会为了她掌掴我。”又扯着嘴角一笑,“皇上看来对于洛阳侯世子的未婚妻很是感兴趣呢,太后知道么?”
太后脸色登时一变,这皇帝要是觊觎臣妻,传出去可是几辈子老脸都顾不上了,在太庙撞柱祖宗们都可能不收……见谢青岚那平静到死寂的脸色,也是抿了抿唇:“罢了,你心中不欢喜也是正常的……皇上总是会疼你。”
谢青岚只是笑着,站起身。她身量比起往日还是长开了些,原本稚嫩的面容现在多了几分临近成年的妩媚,一双眼中尽是不卑不亢的神色,那样平静到死寂的面容,沉静如水,看着太后,竟然让后者产生一种错觉——那仿佛是贤康皇后的眼睛,就那样盯着她,让她背脊发凉。
“太后,我心中当然是不欢喜的,”谢青岚在这个时候,却露出笑容来了,“但太后未免太不了解您的侄儿了。”她愈说,笑容愈发浓了,像是一朵盛放的玫瑰一般,“太后真以为,您和皇上分别召见我与丞相大人,就能阻止什么吗?太后娘娘,您在后宫浸淫多年,难道真的没有发现一点半点的端倪?皇上如今的位置,可是算不得稳啊。”
太后的脸登时变了,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嘿~已经差不多到了一半的剧情了~
丞相大人和青岚妹子成亲之后,搅屎棍就要回来了~
战斗力依旧爆表的搅屎棍啊~~~~~~~
☆、第122章
而另一头,御书房之中。皇帝名义上是召傅渊议事,但实际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拖住傅渊,让他无暇分/身。
没了傅渊神助攻,谢青岚就好对付多了。
傅渊倒是如常般笑得温吞,仿佛根本不知道皇帝母子俩的打算。唐德海来来去去几遭,见傅渊的神色,还是笑了出来。
主子爷终于是压倒了傅渊一头,这恶贼虽说是臣子,但仗着主子爷宠信,做出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啊!什么得罪了就直接闹得别人家破人亡?随国公那些子就罢了,像是唐国公……因为惹到了谢青岚,所以傅渊格外“绝世好夫”的把他也料理了?
开玩笑!刘家的祖宗家业,什么时候变成姓傅的了。
但想是这样想,唐德海可不敢说的。他伺候刘寻多年,在宫中是一等一的得脸,但也不敢去做开罪主子的事——可不嘛?太后她老人家可是姓傅!这要是说出来了,不就赶着去寻太后她老人家不痛快吗?
换了一回茶,唐德海这才踱出了御书房,心情一舒畅,好像这六月伏天毒辣的烈日都成了冬日的旭阳一般,晒上一会儿,只让心中舒爽。
还没等到唐德海舒畅的眯上眼睛,就见自己的徒弟小夏子快步而来,因为脚步太快,他一张脸通红,满头大汗,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唐德海原本的好心情一瞬间就被一盆水浇了下来,赶紧道:“皇上,奴才有事启奏。”
刘寻在书房之中跟傅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其实谈话内容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能把傅渊拘在身边,叫他走不开身,到时候圣旨下达,任凭他如何,都没有任何作用了。
现在听到唐德海的声音,刘寻也是一怔,还是格外的好脾气,命唐德海进来。后者快步进来,也不敢将此事说开了,附在皇帝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这主子的脸色跟方才唐德海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