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有些心里脆弱的运动员, 依然表现出紧张焦虑, 上场前坐立难安。
郁筱换上比赛专用的游泳衣,呆在休息区角落认认真真缠绷带。
然后整个人蹲在那儿, 抱住膝盖, 缩成小小一团。
仿佛乱入赛场的小朋友,围观各位大姐姐赛前准备, 表情淡定中还带了点懵。
可在场的大姐姐, 谁敢小看这位‘小朋友’?
不被她断层, 都算今天发挥好。
殷若夏调整好相机的光圈, 找了个视角绝佳的位置, 先随便拍几张练练手。
旁边体育报的专业摄影师,看到他拍照的架势,好奇询问,“小兄弟,你是哪家报社的。”
“什么?”殷若夏被问蒙了。
“看你的设备,还有你拍照时的专业程度,肯定是哪家报社的记者吧?”摄影师上下打量他,嘀嘀咕咕说,“哪家体育报社雇佣童工啊?”
“你才童工,我已经十六了。”殷若夏常年被人叫哥,第一次听到‘童工’两个字,怒气冲冲反驳,“再说,我也不是记者。”
“那你拍照比我还积极?”
职业体育报的摄影师,拍摄这种小型队内选拔赛,也就是象征性随便拍几张,有配图就行。
而殷若夏不同,他每分钟按十几下快门,非要把从起跳到入水的每个动作记录清楚。
前来采访的体育媒体看见,纷纷表示自愧不如,并且想让殷若夏加入他们报社。
“不。”殷若夏直接拒绝,毫无商量余地。
他朝跳台那边瞧了眼,连忙举起相机。
“小兄弟,你再考虑考虑。”有家媒体坚持不懈,再次来到殷若夏面前。
殷若夏为了躲他,镜头晃了下,拍摄出的照片高度模糊。
要知道,经过半年的练习,殷若夏现在动态捕捉的技术已经达到平均以上。很少在一次跳水过程中,拍出来的照片全都看不清。
如果换成拍别人也就算了。
偏偏他刚才在拍郁筱的第一个动作。
殷若夏翻了翻拍好的照片,眼睛虚眯。
“你们有完没完?”他暴躁地斥责,“离远点,挡到我给我同学拍照了。”
“同学?”众人回过头,正好看到郁筱从水里爬出来,心下了然。
多么感天动地的……同学之情啊~!
“妹崽!”唐初朝她竖起大拇指,“你真稳!一下子跳进了我的心里~”
“你心里先想点别的事吧。”沈知梦无奈地提醒,“郁筱成绩绝对在你之上,现在你排第九,单板的出现名额很危险。”
“啊?!”唐初惊了,“我那么低啊?”
国家队现役运动员总共大几十个,但每年有幸出席国际大赛的运动员,撑死只有十几个,还要跟省队的优秀苗子竞争。
每年赛季之前,国家队举办选拔赛,前几名可以保住自己的优先出赛权。排名靠后的运动员,必须在国赛中跟省队竞争,夺取剩下的名额。
唐初加入国家队到现在,主要以双人板为主,没有站上过单人板的国际跳台。但她毕竟是双人板的大满贯,假如连队内选拔赛都无法出线,教练团和组委会肯定会对她重新评估。
“唉。”沈知梦叹了口气,“你还好,澜澜比你更低。”
“澜澜怎么回事?她单板明明比我厉害!”
今年队内选拔赛有点邪门,开场第一跳,几位经常征战的大将接连失误。
除了郁筱以外,去年亚赛选手,居然排名都不高。反而新来的两位小将,名次还算可观。
蒋洺澜看到自己的成绩,狠狠咬住下唇。
好几个月没比赛,她容易怯场的老毛病卷土重来,第一跳烂到极点。
除了她本身心态不稳以外,教练让她参加选拔赛,本身就很搞蒋洺澜心态。
谁都知道,按照国家队惯例,去年成绩好的选手,可以跳过选拔赛直接参加决赛。
就像唐初和沈知梦的双人板,即使国赛还没开始,她俩已经锁定第一种子的位置。
但蒋洺澜被要求参加选拔赛。
仿佛以此提醒她是近二十年,总分数最低的亚赛冠军。
蒋洺澜眼睫低垂,感觉有温热的水汽在眼底凝聚。
“你哭了?”耳边突然响起郁筱的声音。
“谁哭了?”蒋洺澜要面子,胡乱用手擦擦眼睛,转过去背对着她,语气倔强,“我才没哭。”
“哦。”郁筱没有深究哭或者没哭的细节,站到她身后轻声说,“你这样,过不了选拔赛。”
蒋洺澜自己也有同样的感受,被郁筱明明白白说出来,顿时难堪又难过。眼底的雾气凝成两颗泪珠,划过脸颊砸在自己手背。
郁筱想了想,绕了半圈来到蒋洺澜眼前。
其实她对‘比赛’的感受度比较低,任何大赛都能当成训练,所以很少有赛场上心态崩溃的情况。
上次亚赛的失误,与其说心态问题,过于功利的教练问题更严重。
亚赛结束,对于郁筱而言,那一页就揭过去了。
但蒋洺澜不同。
亚赛冠军对她,像是沉重的枷锁。
从去年到现在,她几乎每天都要忍受是否德不配位的灵魂拷问。
新赛季来临,蒋洺澜的心态还没有调整好。
犹记亚赛结束,岳教练特意给郁筱请了心理医生。
经过检测,郁筱的心理没有半点问题。
现在想想,应该让那位医生帮蒋洺澜调节情绪。
“我怎么办啊?”
“你不要想。”郁筱还是去年那句话。
蒋洺澜扬起脖子,无助的看着她。
“只要跳下去就好。”郁筱数,“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你只要做好这一件事。”
蒋洺澜眼睫颤了颤,陷入沉思。
郁筱俯身,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
“我们是运动员。”郁筱凝视她眼眸,“运动员只需要把自己所有的努力,倾注在赛场上。”
“与那无关的,就不要去想。”
跳水运动员每场比赛时,五个动作加起来不到一分钟。
她们需要付出十年甚至更多的努力。
郁筱不愿意思考太多。
她只想这不到一分钟的比赛,配得上自己十年努力。
“我好像懂了。”蒋洺澜吸了吸鼻子,止住哭泣,支支吾吾询问,“你……参加选拔赛,你不觉得难过吗?”
“为什么要难过?”郁筱不理解。
“因为……”往届国际赛冠亚军全部直接保送,只有她们这届,被要求参加选拔赛。
足以证明,队里并不看好这届的实力。
郁筱的思维方式相当清奇,她有理有据地说,“我喜欢比赛。”
“为什么?”
“因为比赛有裁判团和计时员,比日常训练专业。”郁筱回答,“平时没有这么多预算。”
“……”蒋洺澜算是明白了。
为什么郁筱心态好。
敢情她不觉得比赛残酷,只觉得自己是去白嫖高级跳台,职业裁判,还有记分员和大场地的。
难怪她每次大赛那么稳,简直无敌啊。
“谢谢。”蒋洺澜扶着膝盖站起来,“我现在好多了。跟你说完,感觉三观都重塑了。”
“哦。”郁筱眼睛亮晶晶看着她。
“上次也是这样。”蒋洺澜自嘲地笑了下,“我可能不适合当运动员吧。以前要楚队安慰,现在要你安慰。万一赛场上没有人理我,我该怎么办啊?”
“不会。”郁筱捏住她的手,用力握了下,“我在。”
“你……”蒋洺澜感受到她手心的温热,声音一度哽咽。
“筱筱。”楚婧萱突然出现,“该你了。”
“好。”郁筱用毛巾擦擦脸,把兔兔毛巾放到蒋洺澜手里,转身走向跳台。
楚婧萱目送她离去,才缓缓走到蒋洺澜面前。
蒋洺澜害怕被她看到哭过的样子,眼神回避,糯糯叫了声,“楚队。”
“好啦,我刚才都听到了。”楚婧萱取笑她,“你以前就喜欢比赛时哭鼻子,一点都没长大。”
蒋洺澜扁了扁嘴,觉得没面子。
“队里让你们参加选拔赛,不是怀疑你们的实力,而是给你们提供宝贵的适应机会。即使你们今天没发挥好,岳教练依旧会申请,保留直晋名额。”楚婧萱停顿几秒,又说,“我理解你,运动员确实要看重结果,拿金牌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啊……”
说到这里,楚婧萱抬头,看看走上跳板的郁筱。
“我们是一个队伍啊。”楚婧萱说,“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你永远不是孑然一身。”
楚婧萱又想哭了,哽咽着一度发不出声音。
“郁筱她不太会说话,其实她很关心你。所以你要快点打起精神,你的对手还在等你顶峰相见呢。”
“嗯。”蒋洺澜认真地点点头,“我会拼死守住国家队的银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