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晞的话真诚实意,刘师傅也听得真切,心底倒是安了几分。
若不是家门不幸出了一个孽障,他高风亮节了一辈子的人,也不知道到老了,还腆着脸求在一个小姑娘门上。
尽管刘师傅从未将元晞当成一个简单的小姑娘。
“哦,对了,这位是?”元晞疑惑的目光看向刘师傅身边那少年人。
“我那独子与媳妇死得早,就剩下这么一个孙儿,从小跟在我身边长大,也是吃风水这口饭的,我也是他的师祖,我可是经常给他讲起元师傅的事情,若是不介意,叫元师傅一声师叔祖如何?”刘师傅拍了拍那少年人的肩膀,“元石,这边是我与你说的那位了,你元师傅看着年轻,修为且不简单,你应当多多学习才是。”
一声“师叔祖”,虽然把元晞叫老了,但元晞与刘子川平辈相交,若是叫师叔或是其他,反而叫低了元晞的辈分,也不算不适合。
对此,元晞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她的目光,习惯性的在那少年的脸上观察打量了一番,在她的眼中,丝丝缕缕的各色气烟漂浮着,交织着,却是在这简单的动作中,透露出了无数的信息。
“你名字中,还有一个元字?”元晞看着那少年,问道。
少年默不作声,明亮到过分的眼珠子,盯着元晞许久没有挪开。
“师叔祖!”他干净利落地喊了一声,倒是没有抵触,又道,“我的名字是爸爸给我取的,希望我如同一块元石,沉稳持重,不动如山,又能够淳朴纯粹、心坚如石。”
“元石,元石,原来是这个道理。”元晞了然的点点头。
那刘元石却抿了抿唇:“师叔祖,我很好奇,你是缘何能在这个年龄达到这般成就境界,又是缘何说话这般老气横秋的样子?”
前面一句话还是规规矩矩的晚辈模样,可后面一句,以及他那带着笑意,又少不了好奇,却没有丝毫躲避的目光,更是显露了他本来的性格。
这是一个很自信、风采飞扬的少年。
刘师傅没有想到孙子到底还是将自己的嘱咐给对到了脑后,说来也是,孙子若不这样做,也就不是那个看似乖巧实则叛逆不羁的刘元石了。
尽管心中无奈,打刘子川还是开口斥责了两句,看孙子刘元石的目光更是严厉无比。
元晞倒是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没事儿,这问题也没有问错,也没有唐突,只是,这两个问题我都不会回答你。”她转而对刘元石说道。
刘元石不甘心:“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刘元石撇了撇嘴:“师叔祖,虽然我叫你一声师叔祖,但我并不相信你真的能有那般能力。爷爷说你是出身某个强大的风水世家,想必你的成就,都要归功于你家中的长辈?或者,这就是你不想回答我问题的原因?”
这小孩儿,看着年龄不大,稚气未脱,但是说话却是一下比一下尖锐。
元晞却依旧没有生气,风淡云轻的看着他,眸底一片平静无波,开口道:“我家中除了我的师父,也是我的外公,并无其他长辈。”
“为什么?”他又问,不解。
“我元家早年深受打压,多方倾轧,家族没落,一落千丈,家中长辈与幼儿皆惨死,血脉流失,仅剩我外公一脉。”元晞随口解释道。
刘子川是知道元晞的身份——出身那鼎鼎大名的元家,那元家,当年可是风光无限,执掌风水正统,传承了千年,而他刘家虽然也有一定的名气,也比之元家就远远不如了。
那些年生,战火纷飞,又有刻意打压,大部分风水世家都是衰弱凋零,这其中以元家为首,作为盛名最旺的目标,受创最终,倒是一些小家族躲过了一劫,如今慢慢发展起来,反倒起了名声。
当年的那些灾难,可真的是摧毁了生机旺盛的风水行业,一下子从云端跌入泥泞啊。
那是风水师的灾难,也是他们这些人的灾难。
想到此处,刘子川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当年那些祸端,如今回想,也是惨不忍睹啊。”
元晞面容一动,也是心中悲戚。
虽然她年纪尚小,没有经历过这些,但是她身负传承记忆,那些祖辈的经历,让元晞深刻地体会到了从辉煌到没落,对此更是感同身切。
刘元石睁大眼睛,有些不大明白元晞与自家爷爷周身围绕的那股悲伤之意。
“哎,元师傅,反正是我这孙子冒犯了,你也不要在意。”刘子川轻轻拍了拍刘元石的后脑勺,这刚刚还有点嚣张跋扈的小子,这会儿便抿着唇不说话了。
看来还是害怕自家爷爷的。
元晞笑了笑,不甚在意:“不知道刘师傅是否特别着急,若是不急,不如进去喝个茶?”
“当然是不急,如此也好。”刘师傅点点头,欣然答应。
元晞对如今改造过的元楼不是很熟悉,便是方琳经理带着几人到了会客室,依旧古色古香,幽静典雅。
坐下之后,刘子川不由得叹道:“元师傅啊,刚刚我还没有在意到,现在才发觉,此处竟然别有洞天,好一处福地啊!”
刘元石好奇地探出脑袋:“爷爷,看起来不是一处普通的宅子吗?就是大了些,我怎么没看出来啊?”他说着,就要从自己随身的小布袋中掏东西,大概是罗盘之类的东西。
刘子川斥道:“你小子整日不学无术,当然看不出来,刚才我只是随意走走没有察觉,如今想来,此地的建筑形式,应当以八卦图为基础,四面来气,源源不断,却是收纳其中,转为勃勃生气,且四方八位,皆暗合天理,可谓是巧夺天工!”
刘子川赞叹着,并无虚言。
元晞的随意手笔,看似简单,但是用在什么地方,就有不同的效果,比如到了这个地方,那些复杂的阵法反而不适应,一个八卦图,便是最完美的。
化简为繁不是什么能力,化繁为简才是大道。
“对了!”刘子川突然惊道,环顾四周,“此地,此地不正是我前些年在江州捉龙的时候,察觉的龙首之端吗?只是当年这里只是一处饭庄,而且形制有些局限,没有发挥起作用,没想到到了元师傅手中,倒是焕发了应有的光彩啊!”
所谓捉龙,便是循着龙脉,梳理气脉,对于风水师来说,是一个积累经验,且对一地了然于胸的最佳方式。
刘子川从青阳到了江州,第一件事情就是捉龙,当年发现了这么一个地方,脑中还有一些想法,结果却被一些纷扰杂事所干扰,一直没能作为。若不是如今到了此地,脑中灵光一闪,恐怕都想不起这么一茬来。
这般想到,刘子川也不得不赞叹元晞的鸿运当头了。
元晞也没有想到,这个地方还有这么一个说法。
江州三水环绕,此处又是龙脉之首,前方便是江流,江流不断流动,带动生气流传,而此龙脉张嘴吸取生气,自然将这块地方打造成了一个福地。
之前的饭店算是最佳位置,但却地势局限,后来元晞将附近几块地皮一共买下,倒是无意之中得了一个大便宜,彻底将龙首福地囊括在手,一个八卦图又完美地镇守龙首,收取八方生气为己用。
结果,一系列的误打误撞,无形之中推动着,成就了一个元楼。
想通这一切,连元晞都忍不住感叹天意弄人了。
不过对她来说,这是大好事,对元楼来说,这更是大好事!
第157章孽障
语罢,刘子川又说起自家那份糟心事儿来。
“说起来,我那妹子,本是乖巧懂事的,我那早逝的爹娘也宠她,前半生坦荡无阻,谁知道后半生却是如此的坎坷。她年少时嫁了我那妹婿,两人原本伉俪情深,谁知道婚后二十年一无所出,偏生医院检查不出任何问题来!为此我那妹妹便不得她婆家所喜,她婆家想让我那妹婿离婚再结,我那妹婿却不愿意,口口声声说要领养一个孩子,谁知道从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孩子回来之后没多久,那孩子便暴病而亡,夫妻俩悲伤不已,一年后再度领养,不出两月,这个孩子又暴病而亡,且病因都是心力衰竭。”
“那年纪轻轻的孩子又如何可能心力衰竭?我那妹妹与妹婿这才察觉不对,因此不敢再领养,压抑着心中的悲恸,暮气沉沉地过了十几年日子。哪想到,老天如此无情,前几年我那妹婿车祸而亡,我妹妹心底悲伤,几度昏厥,更是被她那婆家斥责为天煞孤星,克子亡夫。我那妹妹一口心头血喷出,连妹婿的后事都来不及料理,便病倒在床。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不能放任不管,领着我那可怜的妹妹回家,她却关进屋子,过着暗无天日的时日,从不出门,也从不见外人,我知她心已死,便也没有阻碍她,任由她去。这一关,便是好几年。”
说到这里,刘子川脸上也流露出哀痛悲伤的表情来。
若不是他控制住,大概这会儿都已经落泪了。
毕竟他这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爹娘早逝,几乎是他一人亲手将那年幼的妹妹养大,一点一点在族中立足,才慢慢站稳脚跟,给了妹妹一个好的生活。
之后妹妹嫁人,原本以为她幸福美满,谁知道祸事却是一桩接着一桩。
他这个当哥哥的,将妹妹的遭遇看在眼里,有心帮忙却无力回天。
对于那两个领养孩子的暴病而亡,他几番调查都没能查出任何因果,为此还邀请过他的几位风水师朋友,依旧没能够得出个所以然来,结论就和医院一样,是心力衰竭,并非外力因素。
他那时候只能悲戚地说是妹妹的命。
再是,他身为风水师,为了洞察天机,常年在外奔波,留给妹妹的时间很少。等他踏上大风水师的台阶,才蓦然发现妹妹的命运竟然已经悲惨至此!
原本想着将妹妹接回来之后,好好待她,何曾想到,妹妹几十年来的遭遇,让她心灰意冷,连自己这个哥哥都不愿意相信了,整日关在屋中不出门,更是不愿意和外人交流。
刘子川娓娓道来的时候,元晞听着,轻轻叹了口气。
世间命运如何,如何道已?
刘子川讲述的时候,没有避开孙子刘元石这个小辈儿,他也想着孙子都快要成年了,家中的事儿,也该知道了。
他却是不知道,他这般说起他那妹妹的时候,刘元石却是想起了其他的事。
刘元石年幼的时候,便知道家中那偏僻后院儿中,有一扇门长年不开,连吃饭都是用篮子装着饭菜,从一个专门开的小门处递进去,第二天自然能够看到吃得干干净净的盘子放在篮子中,置于小门前。
那时候,青阳刘家的族人中总是流传,据说那扇门里面,关着一个老巫婆,要挖人心,吃孩童,那可是他年少时挥之不去的噩梦。
后来被一位大人无意中说漏嘴了,才知道原来那扇门的背后,关着的是他的姑婆。
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他好奇地去敲了门,口中问“你是我姑婆吗”。
那扇门竟然缓缓打开,站在门后的是一个身形佝偻的沧桑老妪,那面容恐怖的模样让他头皮发麻,差点儿尖叫出声。
在他双腿哆嗦的时候,那老妪抬眼露出冰冷的目光,好似真的要吃人心的魔鬼,当即吓得刘元石落荒而逃。
事后他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每每想起那双眼睛都不寒而栗。
只是少年健忘,过了也就过了,那时候刘子川身在外,并不知道此事,回来之后,刘元石也忘了与爷爷提起,此事就这么揭过了。
但是此刻爷爷说起这个姑婆的时候,他却蓦然想起了这么一段往事。
“爷爷,喝点茶吧。”刘元石这孩子还是乖巧,至少是真心对自家爷爷孝顺,看到刘子川闭着眼睛,双手哆嗦,便端着茶杯送到刘子川唇边。
喝了一口热茶,刘子川觉得好多了。
“哎,本以为我那妹妹也许得孤苦一生了,我还愁眉不展之际,今年年初的时候,我们族中丢失了两个小孩子,皆是年满六岁的孩童,一男一女,虽然只是旁系族人,却仍然引得刘家掀起轩然大波。”
青阳刘家的老宅住着嫡系的血脉,还有一些天资出众的旁系血脉,比如刘子川,父母逝去之后,住在一件破屋子中,后来刘子川学道有成,受到了刘家家主的重视,才被允许搬到老宅中住下。
这两个小孩子,也应当是族中有能力族人的后代,就这样失踪,不引起轩然大波才怪。
只是一切蛛丝马迹,以及一番调查,都将矛头指向后院那扇永不开的木门。
自然便是刘子川那妹妹!
“为此我得了消息,特意赶回去,才发现我那妹妹被族人逼得从房间中出来,站在阳光之下,却苍老恐怖得不成人样,阴森森的看着所有人,即使是看着我的目光,也无比的冰冷。”刘子川如今想起那时候妹妹的模样,都是心中悲恸。
刘子川妹妹被一群族人围在中间,成为众矢之的,刘子川自然要为此辩解。
他妹妹本来就命苦,但她是一个很乖巧的人,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但是,冲进屋子中的几个族人,却在角落里面翻出了两件那两孩童身上的随身之物,彻底落实了此事和刘子川妹妹有关的定论!
刘子川当时受到冲击,本来不愿意相信,结果进屋翻找的族人,又发现了房间的一个秘密。
这房间的床板之下,竟然有一条密道,通下去,便是一件宽敞的密室,还有一条小路,走出去之后,竟然绕到了刘家老宅那后山背面!
不说那小道,单单是那密室,便已经是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角落里面堆满了尸骨,看那模样皆是孩童,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阴煞与尸气怨气,还有一些恐怖的,分明与禁术有关的。
想来,青阳这些年,丢失的一部分孩子中,与此地脱不了干系了。
还有一张木桌上,并肩躺着两个死去已久的小孩子,脸上扎着钢针,咧出狰狞恐怖的笑脸,只是面部仍是完好无损,看那模样,正是族中走丢的小孩儿。那两孩童的长辈们看见,当场昏厥,悲痛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