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娃娃揪紧费书生的衣裳奋力叫出声来,“救我――”
费书生心头一震,不等他多想,一阵剧烈的钝痛自后背传来。伴随着扑通扑通的闷响声,费书生抱着娃娃自楼梯上一路滚了下去。在电光火石间,他只能死死搂住娃娃,直到世界全部都陷入黑暗之中。
“天哪――”来不及救人的青衣伸手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费书生被娃娃撞得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她只能惊慌失措的大声叫道,“三郎――救命啊――”
“啧――”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自半空中划过,紧跟着大厅里的客人们只觉眼前一花,再眨眼之时,就只看见昏过去的书呆子全手全脚的被人倒吊着挂在扶梯上。
惊魂未定的青衣见费书生虽然昏死过去了,手里却不曾放开那个诡异的娃娃,不自觉又有些敬佩起他来。别瞧书呆子平日里那般胆小,但每到危机时刻,他却甚是勇敢。
“这么点高度,哪里就摔死他了?”黑三郎鼓着脸颊碎碎念着出现在青衣身边的栏杆之上,显得十分之不高兴,“喂,他死不了,你还看什么呢?”
“……”青衣抬头,见抱着胳膊站在栏杆上的黑三郎面有不愉,原本想要道谢的话顿时就被咽了下去,心思一转,开口便道,“我是看那个娃娃呢!这么高的地方,也不知她伤势是否有碍,方才她一身血的冲过来,颇有些吓人……”
黑三郎闻言先是嗤笑一声,然后才慢悠悠道:“她就更不用你担心了。那个小女娃娃早就死了,现在你瞧着她能动能说话的,不过是那对老夫妇用了做人偶的技艺,将她做成了人偶罢了。”
☆、第90章 人形娃娃8
这头黑三郎才说破真相,那头追赶娃娃而来的老婆婆就已经嚎出声来了:“我的娃娃哎――”
本想开口问话的青衣当下就闭紧了嘴,她侧身让开了楼道。
神色惊慌的老婆婆踩着凌乱的脚步急匆匆的向费书生和娃娃奔去,拉着张脸的老汉紧随其后。当他们从青衣面前跑过去的时候,青衣仿佛嗅见了些许腐臭味。
昏厥中的费书生犹将娃娃抱得死紧,被缚住的娃娃微微蠕动几下身体,连带着费书生的身体轻轻打了个晃儿。
“娃娃――”老婆婆的眼中除了娃娃再无他人,眼瞧着娃娃被一个陌生人搂着倒挂在楼梯扶手上,老婆婆很是着急。不顾不管的扒拉开费书生的手,老婆婆一面高声叫老汉来帮忙,一面慈爱的安慰娃娃道,“莫怕哩,有婆婆在,谁也欺负不了你,坏人都叫婆婆打跑啦!”
娃娃僵硬的转过头来,她的脸因倒立的关系变得有些发青,丝丝缕缕的血水正顺着她的脖颈直流到她的脸上。她睁着一双蒙了白翳的大眼睛,一脸害怕的瞪着老婆婆道:“我要回家,我爹爹和娘娘肯定要找我的!”
一听到这话,老婆婆原本慈爱的脸腾的一下变作了惶恐,她扭头对着身边的老汉喃喃道:“当家的,你瞧娃娃又与我们开玩笑了哩!”
“唉――”老汉深深叹了一口气,半响接口道,“这是那个小女娃娃的魂儿还没跑走呐!”
“当家的你也跟着混说了。”老婆婆拧紧了一脸的皱纹,貌似嗔怪的瞪了老汉一眼,接着不等老汉说话,她又把头扭了回去,手下发狠的去掰费书生的手,又是气喘又是咬牙的挤出一句话来,“任是谁,也别想骗走我的娃娃!我的孩子,我还能认不出来么?娃娃――娃娃――莫急哩,婆婆这就救你出来!”
昏迷中的费书生隐约觉出一点疼痛来,便不自觉皱了皱眉头。被他困在怀里的娃娃扭了扭身子,却只是挣脱不开,老婆婆因为使劲儿而越发扭曲的脸叫她看着害怕。
“先生――”娃娃僵硬的用脑袋撞了撞费书生的下巴,很是焦急的叫道,“先生快醒醒,救救我,坏人要把我抓走啦!”
昏迷中的费书生疼的一激灵,终于睁开了眼睛。
脑中一片混沌的费书生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张狰狞的老脸,以及一张满是鲜血的小脸。
“呃――”突然就遭受惊吓的费书生当下就两眼一翻,干净利索的昏了过去。
老婆婆趁机下死劲儿的将费书生的手腕一拧,伴随着轻微的咔擦声,费书生的手就跟条宽面条一般无力的垂了下去。
“娃娃――我的娃娃――”老婆婆激动地将掉入老汉怀中的娃娃揽进了自己怀里,不顾娃娃不情愿的扭动,她急匆匆的抱着娃娃往楼上跑去。
“坏人――坏人――”娃娃蹬着腿,丝毫不顾那些被自己蹬断的脚掌小腿,在那里一路挣扎着叫道,“你们不让我回家,你们都是坏人!”
老婆婆恍若未闻的抱紧了娃娃,连娃娃的腿掉了都未曾发觉。
“乖乖哩――”老婆婆拍了拍娃娃的背,目不斜视的直奔他们的房间。她跑的是那样快,就像有什么野兽追赶在她身后一般。
挂着脸的老汉不紧不慢的跟在她们身后,他默默地俯身沿途将那些从娃娃身上掉落的小腿和小脚捡起来揣进怀里。
黏糊糊的血渗进了他的衣襟里,然后又隐没在那片藏青色之中,叫人看不出血色来。
青衣早已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以避开那些残破的肢体,同时她颇有些难以忍受的转头不去看那些血肉模糊的断肢。
娃娃口口声声的叫那对老夫妇坏人,让青衣有些犯嘀咕,于是她悄悄的低头凑近黑三郎小声问道:“看那个女娃娃这么讨厌他们的样子,该不是那老夫妇弄死了那个女娃娃吧?”
“这个么……”黑三郎微翘着嘴角,露出他那对可爱的酒窝,然后慢吞吞的答道,“是不是他们杀的我不清楚,但是趁着濒死的小娃娃还有一口气在,就硬生生将她做成人偶娃娃的人保准儿是他们!”
说话间老夫妇就从青衣和黑三郎面前走过去了。
“要不要看好戏?”黑三郎忽然拉住青衣的手腕笑嘻嘻道,“你不是好奇他们怎么做人偶么?我这便带你去看看热闹去!”
说罢不等青衣明白过来,他足尖一点,眨眼间就带着青衣消失在原地。
只来得及低呼一声的青衣当即就紧紧闭上了眼睛。不过片刻功夫,她就已经同黑三郎站在了高处的房梁之上。
黑三郎松开青衣的手腕,改搂住她的腰,然后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们到了。”
他说话的时候,那些温热的气息弄得她直起皮疙瘩,加上腰间那只有力的胳膊,不习惯和他人肢体接触的青衣感觉十分的别扭。她下意识的偏过头去,又不自在的扭了扭腰,半天才嗯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谁知一睁眼,她就被自己此时离地的高度吓得心头一颤,当下又颤巍巍的闭上了眼睛,并开始有些害怕的往黑三郎身边挪了挪。
黑三郎觉察到手下那截不安分的纤细腰肢一直在那里不停的动来动去的,原本并未多想的他慢一拍的生出些许腆然来。圆嘟嘟的脸上略红了红,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只是忍耐片刻后,他终究还是有些忍不住,别别扭扭的抬头看了看青衣的脸,见青衣抿着唇抖着睫毛不敢睁眼,一副可怜的小兔子的模样,他心底的那三分羞赧顿时就化作了得。
于是他收紧了胳膊,将青衣紧紧揽在身边,然后踮起脚凶巴巴的在她耳边小声道:“有我抓着你,你还怕摔下去不成!快别乱动了!”
“那――那你千万抓紧我啊!”青衣抖着嗓子忙不迭抓住黑三郎的肩膀,确认自己已经死死巴住了黑三郎,她这才壮着胆子睁开了眼睛。
这个房间是那对老夫妇的房间,屋角处散乱的摆了几个大箱笼。越过那张梨花桌,青衣能看到好些惟妙惟肖的人偶就摆在他们的床铺上。
先进门的老婆婆将破破烂烂的娃娃紧紧的搂在怀里。她呆呆的站在空地上,只知道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娃娃的背哼唱着:“啊哦――啊哦――乖乖哟,觉觉喽――狗不咬哟――猫不叫哟――乖乖觉觉喽――”
不知是被哄睡了还是放弃了挣扎,娃娃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趴在老婆婆怀里,当老婆婆唱完了摇篮曲,开始有些不安的晃了晃她的身子的时候,她的脑袋便咔擦一声向左歪了过去。
青衣顿时被娃娃那张满是血迹的青白小脸,以及那双褪去了白翳,但是却毫无神采的大眼睛吓得吸了一口冷气。
黑三郎仰起脸看了青衣好一会儿,见青衣光顾着看底下,完全没有留意自己,于是他又悄悄的将脚踮的更高了。
嗯,这样就只差一点点了。
抱着一堆残肢断臂的老汉稳稳地从外面进来了。有着乱糟糟头发的矮小仆从扛着一只大箱笼也跟着进来了,并笨拙的将门带上了。
房门紧闭的刹那,室内的烛光因风微动,忽明忽暗之中,那群猴子不安的起身四下乱窜起来。
老婆婆将娃娃的脑袋扶正,又开始轻拍着她的背哼起了摇篮曲。
矮小的仆从将箱笼重重的放在了地上,身穿藏青色深衣的老汉俯身开始叮里咣啷的将箱笼里的东西倒出来。
锋利的弯刀、尖锐的锥子、细口漏斗、铁环……当这些器物老汉从杂物中扒拉出来之后,他这才起身对着那个仆从道:“准备吧!”
得到命令的仆从伸手做了个意味不明的手势,然后他打开箱笼,从里面拿出了一捆长且结实的麻绳来。
接着青衣惊讶的看见他极为熟练且快速的将麻绳的一头打成一个活结,轻甩几下活结之后,他将绳索甩过正南方的那根房梁,并麻利的固定住绳索的另一端。
当仆从忙着挂绳索的时候,老汉就阴沉着一张脸走到梨花桌下,他伸手抓住绳索,手腕一抖,就将那群训练已久的猴子们牵了出来。
驯服的猴子们不安的四下张望一番,待看见那一排悬挂在房梁之上的绳索,其中一只猴子顿时就炸了毛。
它害怕的动了动身子,刚准备跑开,就被老汉一把抓住了后腿提了起来。
小猴子惊恐的抖着腿开始挣扎,它摇晃着上肢,发出尖锐害怕的叫声。被它的惊叫声惊扰的其他猴子们也跟着叫了起来。
一时间房子里到处都是猴子们的尖叫声。
老婆婆的摇篮曲顿时就堙没在一片猴叫声中。她不得已停下口中的摇篮曲,走到老汉边上腾出一只手接过绳索。
尖利的叫声中忽然迸出了一句阴狠的骂声来:“夭寿哩,赶着投胎哩,作死的毛猴子!”
紧跟着青衣就看见那群猴子被脖子上的绳索硬拽着甩上了空中,然后又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咚咚咚的几声闷响之后,猴子们的惨叫声霎时就截然而止了。
老婆婆满脸的皱纹都笑做了一朵菊花,她低头一脸慈爱的拍了拍一动不动的娃娃的背,安抚道:“乖娃娃,别怕,那些个作死的毛猴子已经不会再闹你的觉了,你只管睡哩,等你醒了,你就又可以蹦蹦跳跳的哩!”
娃娃的脑袋咔擦一声又歪到了右边,她歪着脑袋,对着房梁上的青衣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睛。
☆、第91章 人形娃娃9
青衣被那双眼睛一瞧,登时就感觉后背唰唰的直毛发。她再不敢看那个诡异的娃娃,连忙转头去看边上的老汉。
将手里的猴子倒挂在绳索上之后,老汉阴沉着一张脸,开始一下又一下的将弯刀的刀刃擦的蹭亮。
矮小的仆从从箱笼里拿出几个阔口木盆来,整齐划一的摆在那七根绳索之下。接着不等老汉吩咐,他又自发自动的俯身将地上那些被砸晕的猴子们一一倒吊到绳索上去。
坠了猴子的绳索在半空中晃悠悠的荡来荡去,仆从抓着最后一只猴子的后腿呆呆的站在那里。
已经没有多余的绳索吊这只猴子了。
擦完刀的老汉将刀递到仆从跟前吩咐道:“动手吧!”
仆从笨拙的将手里的猴子放回地上,这才伸手接过了那把刀。
在老汉的注视下,他用另一只手抓住身边那只猴子的后颈。当锋利的刀刃划过猴子那满是黄毛的脖颈之后,一股热腾腾的血流登时就奔流而出。
流淌不止的血流落入木盆中时,发出清脆的咚咚声。随着仆从慢吞吞的挪动脚步,很快,整个房间里都在回响着血水落入盆中的水花声。
一时间屋子里血气冲天,熏得房梁上的青衣几欲作呕。她不得不抬袖掩住了口鼻,方才觉得好些了。
那头正唱摇篮曲的老婆婆忽然停下了歌声。在淅淅沥沥的水泽声中,她终于放下了怀里的娃娃。
娃娃仰面躺在冰冷的地上,瞪着她那双无神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屋顶。当那身满是血迹的衣裳被老婆婆扒开之后,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具缠满了绷带的小小身体。
雪白的绷带早已被粘稠的血浸透了,每当老婆婆用她那只满是褐色斑点的手将那一层层的绷带揭开之时,和黑三郎一起站在房梁上的青衣仿佛听见了血肉剥离时的那种粘腻沉闷的声响。
她忍不住往黑三郎身上靠了靠,虽然有些紧张和害怕,但她依然坚持看下去。
觉察到青衣的反应,黑三郎微微翘起了嘴角,然后不动声色的收紧了手臂。
绷带被彻底揭开的那瞬间,青衣仿佛看见了一个坏掉的人偶娃娃。
她脏兮兮的躺在那里,支离玻碎的四肢像是被坏孩子强行扯掉了一般,就那么凄惨的以几块不成形的肉块的模样散乱在边上。
“总是这样是不行的。”看着老婆婆颤巍巍的给娃娃擦身体,站在一边的老汉叹了一口气道,“每次没等伤口愈合就撕裂了,这样下去她就会彻底坏掉了。”
“当家的,没事的哩。”老婆婆完全没有将老汉的话听进心里去,她仔细的将娃娃翻过去擦了擦她的背,末了摸着娃娃那张无甚表情的脸慈爱的笑道,“娃娃肯定会好的!老婆婆我是知道的,娃娃肯定会好的。”
老汉深知自己无法扭转老婆婆的心思,闻言只得作罢。当老婆婆还在那里上上下下的为娃娃擦身体的时候,他抬手从衣襟上抽了两根金针出来。
对着明亮的花灯,他眯着眼睛将一段半透明的丝线从那细小的针孔里穿了过去。
半透明的丝线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点浅粉色,当老汉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丝线往外拉的时候,青衣可以看见,那丝线的另一头就系在他的手腕上。
简直就像是从他自己身上抽出来的丝线一般。
不等青衣细想那丝线到底有什么古怪,已经抽出一大段丝线的老汉忽然俯身捡起娃娃的断臂,并蹲在了娃娃身边。
他先是用指尖沿着那参差不齐的断口划拉了一下之后,接着他只是微动了下手指,随后就以一种快到让人眼难以捕捉的超高速动作开始了缝补的动作,不过是片刻钟的功夫,他就将那截断臂严丝合缝的缝回到了娃娃的身上。
用指尖掐断丝线之后,他如法炮制的将断成三四截的腿也缝了回去。
“那是命线。”惊诧中青衣听见黑三郎在她耳边轻声道,“那老汉是在用自己的阳寿来做人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