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不行啊爹!爹,爹,爹!我不等了吧,你明天就找媒婆,要找那个嘴最能说的晋夫人,爹啊,你――”
“行啦!”辛恩被烦得不行,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开了,“你以为为什么那么多媒婆进去了又都出来?”
辛鞍还急得直皱眉:“为什么,你说啊?”
辛恩看他那傻样,又摇头笑了。
众人一一在席间落座,辛鞍缠辛夫人缠半天,最后还是辛鞣告诉他了:“苏小姐早就已经心有所属了,就……”
“啊?!谁啊?不行,就她那品味看上的肯定都是些歪瓜裂枣!爹,我不管,你明天一定要去提亲,让小爷我救她于水火去!”
辛恩一时无语。
辛鞣掩唇笑了,侧头跟楚言枝说了下半句话。楚言枝也笑,看着辛鞍点点头道:“嗯,是挺歪瓜裂枣。”
辛恩让辛鞍安分下来,而后环看席间,先领众人起身向楚言枝敬了一杯,坐下后又倒了一盏,看向狼奴,抿唇道:“给他也敬一杯吧。”
众人不语,依言各自斟酒。
楚言枝也起身,面朝北躬身一敬,跟着辛恩他们将酒洒在了地上。
吃完了饭,楚言枝去辛鞣闺房里坐了一坐。辛鞣房内摆了整整两个大书架的医书,还放置着药柜,进来便能闻到阵阵书墨香和药香。
“三姐姐已将我先前拟定的择女医入宫为御医的方案拿去和嵇岚商定了,她看过后觉得可行,只是部分细节还有待完善。若是顺利的话,估计一两年间就能施行。届时你与刘小公子都成了亲,说不定还要成为同僚。恐怕是日日夜夜都要黏在一处了。”
听了楚言枝带着玩笑的话,辛鞣脸庞微红,拨拢药材的手停了,拉她在美人榻上坐下,将一盘切好的香瓜端了过来,见她吃着,才笑着道:“还要一两年才行,你却这时候就告诉了我,岂不是要我往后整天苦苦盼望着?”
“不告诉你,你心思也难定嘛。之前都追问我好几次那方案可不可行了。”
辛鞣又将一盏香薷饮递与她:“不过说起来,你与辛鞘的婚事……”
楚言枝嚼着瓜肉,将签子搁在了盘上:“我倒想再拖一拖,父皇在这半年间经历了不少事……但婚期逼得紧,由不得我拖。三姐姐说,最迟七月末,就得跟他提了。”
“一定要上金銮殿说吗?说不定私下里谈,陛下了解了,会同意。”
楚言枝摇头:“既然要做决绝的事,手段和方式都不能有丝毫软弱。他是我父皇,却也是这世上最高位之人。我私下里跟他撒娇卖乖地谈,他不但不会当真,还会觉得我是发小孩子脾气,绝不会正视我的请求。”
“我担心这样完全撕破了脸,往后事情会难以转圜。”
“应当庆幸我这结果最严重也就只是撕破脸而已。三姐姐说,她自从决心参政,没有一日不在准备赴死。总要有所取舍,若瞻前顾后,舍不下眼前的那点温情,那就不要还想着什么自由。真要有那么好的事,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
知道她心意已决,辛鞣不再多言,只道:“那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七殿下和三殿下尽管开口。”
夏夜清凉,晚饭本就吃得多,饭后还用了不少瓜果,楚言枝觉得坐车辇坐得头晕,便下来和狼奴一起并肩走着,让宫婢们都在后面三五丈的距离远远跟着。
狼奴牵着她的手,终于不用再藏在袖子底下了。他看着月下两道交缠在一起的影子,想起许多小时候在重华宫的画面来。
他和殿下都长大了。
楚言枝感受着夜间凉风,嗓音清和:“你还在想江霖的事吗?”
“……嗯。”
虽然此事算告一段落了,但越是如此,越让人心有愁结。
楚言枝不忍心看他发愁的样子,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导他。
“他死之前,对我笑了下,他知道是我拿着弓箭。”狼奴微顿,“他,他知道陛下要我杀他,也知道我真的会放箭。他好像是不想为难我,所以吃了药,又自己撞死了。”
楚言枝把他微凉的手拿过来,给他按揉着指腹,力道轻缓:“要是你们能早点相认就好了。如果早点知道了你的身世,说不定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挽回不了了吧。就算早一天、早一年,都没有用。江炽他恨我。可我没有做错什么。”
楚言枝也觉得很难说,江炽的性子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养成的,余采晟当时有了猜测也不敢说,恐怕就是顾忌到这点。他想委婉处理此事,结果被江炽提前知道了,他更没想到江炽真会那么狠。
错既已酿成,无可挽回。若江炽不反倒还好,他铁了心要试一试,父皇不可能饶恕他们。不过江霖就算不死,他又怎么面对这两个孩子呢……
进了七月初,天热得更厉害了。
成安帝最终以忠良贤臣之名厚葬了江霖,给江夫人封了一品诰命,并未依照内阁提议的将她送往连州,而是让她继续住在京城的安国公府内度日。
经过三司会审之后,江炽的结果也出来了,成安帝按照江霖生前所求,将他囚禁在大理寺后的一处荒废小院中,由重兵把守着。小院虽破败,但总比阴暗潮冷的天牢要好得多。
狼奴由楚言枝陪着,去看望了他一次。
江炽身形本就偏瘦弱些,此刻铁锁缚身,隐在暗处,更显得形容枯槁了。
听到有人朝这走过来了,江炽睁开眼,看着立在阳光下的玄衣少年。少年一身干净,朗朗正气,垂眸看来时眼眸依然明亮。
江炽看了眼便阖上了眼睛:“你是来杀我的?”
“他要你活下去,我不会杀你。”
“你难道不恨我吗?”江炽笑起来,破烂的囚服被腕间带血的铁链往下扯坠着,半露出他枯瘦的肋骨分明的胸膛。
狼奴略微别过了视线:“恨,但这已经是你的报应了。”
“生不如死,的确是最好的报应。哪像你,一身轻松。”
“我过来,是想告诉你江夫人一切都好,江霖被厚葬了。我打点了给你送饭的几个看守兵,以后不会再给你吃馊饭。江霖最终作出那样的选择,还是希望你能够好好活着的。不要辜负了他吧。”狼奴说完沉默了一会儿,转步回头要离开了。
江炽看他越走越远,临到门前时,他微微坐起身:“哥。”
狼奴脚步稍停,并未回头,
天际有雀鸟叽叽喳喳地飞过,墙沿好像有野猫在懒懒休憩。
江炽抬头望着倾泻下来的阳光,苍白的脸露出一丝难言的苦笑:“你要是没丢就好了。或者,你早一点回来……”
狼奴背对着他,与他望着同一轮太阳,有话堵在心口将出不出。
他再次提步,出了小院。
七月十五的中元节,楚言枝带狼奴一起去护城河放了河灯。
灯河绵延,狼奴遥遥望着,轻声道:“都过去了,我不再想这些了。”
楚言枝倚靠着他的肩膀,同他一起看着。
又筹备了半个月,就在礼部要继续着手准备楚言枝的婚事时,楚姝给楚言枝递了消息,说八月初一日可行事。
楚言枝给姚窕以及钱锦都通了气,又亲去三公主府和楚姝商定具体事宜,终于在八月一日的辰时进了承天门入了乾清宫,请见成安帝。
早朝刚下,群臣刚行完礼皆要退下,汪符忽然上来对成安帝小声禀告楚言枝就在殿外。
成安帝第一反应是笑:“这孩子,莫非是想朕了,怎么还找到这来了。让她去倦勤斋等着去,朕老了,这点路走过去都费劲。”
成安帝扶着汪符的手这便要起身,汪符面露难色:“七殿下说,她要入殿见您,有事相求。”
成安帝皱眉:“胡闹什么,群臣未散,她一个女儿家进来像什么样子。让她回去。”
成安帝话音刚落,殿前行来一影。
楚言枝一袭素衫,步履平稳地路过群臣,走到殿前,面朝成安帝跪下了:“父皇。”
成安帝怒气上来了,只是想到她近来身子不大好,此刻还勉强带着笑对她道:“枝枝,你可知你到这来,是坏了规矩的。念在你平时是个极懂事的孩子,偶尔犯次错,父皇可以原谅你。有什么事你起来,跟朕下去谈。”
楚言枝直起上身,抬眸看向他,声音清脆:“女儿今日是要请求父皇撤去女儿与姚家公子的婚事,且往后不再为女儿择选驸马。女儿自己已有了人选。”
此言一出,成安帝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群臣已是哗然。
成安帝犹不敢信:“你说什么?”
面对他质问中掺带威胁的目光,楚言枝神情不变:“我不要嫁给礼部和父皇为我选的人。”
成安帝难以理解,不顾汪符的阻拦要下阶去:“你,你那姚家公子,不是你……”
楚言枝明白他的意思,他知道姚令是娘亲和钱公公为她择定的人选,他一直都默认了。
“我不嫁他。”
“那你嫁谁?你这是要忤逆朕吗?!”
楚言枝垂眸,从地上站起身:“武安侯,辛鞘。”
群臣神情各异,殿内争论不休,已有人站出来驳斥楚言枝行事荒唐任性,枉顾皇家脸面了。
成安帝紧盯着楚言枝的脸,冷笑了下:“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一个女儿家,还是我大周的公主!登殿向自己的父皇说要嫁谁,你不要这脸面,朕还想要!石元思呢?过来!把她给我带下去。朕真是太惯着你了,跑这来胡闹。”
“枝枝没有胡闹。”殿外又响起一道声音,众人回头看去,楚姝步步走来,也不向成安帝行礼,只把楚言枝半挡在了身前,“不光是她要忤逆你,我今日,也是来忤逆你的。”
成安帝像第一天才认识她们两人一般,觉得可笑至极。
他让汪符扶他回龙椅上坐下,给他沏碗茶喝。
他不再看楚言枝了,而是看楚姝:“朕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丫头。本来想着,让枝枝陪着你,她性子乖,你跟着能学点好,想不到朕想错了招,她没把你往好里带,还被你带累坏了。你啊,跟你母后年轻的时候一样,幼稚。”
听到母后二字,楚姝眸光愈冷。
“什么是好,什么又是坏。父皇从来只是想要一个能乖乖听话,能讨你开心的女儿而已。随便一只阿猫阿狗能做的事,何必非要女儿来?父皇,我不是要和您吵架来的,别的事我都可以先放一边,但枝枝的事,以及本朝从前的、以后的所有公主的事,我都要管。枝枝有喜欢的人,不论这个人是奴隶还是权贵,她都喜欢,要非他不嫁。”
“朕不可能同意!”成安帝气急,拍案而起,“朕真是生了两个好公主啊……千疼万宠,疼宠出来两个忤逆的贼!”
“陛下息怒!”
殿下众人皆跪下高喊道。
楚言枝再度看向盛怒之下的成安帝:“父皇对女儿的疼宠,女儿一直心怀感念。若可以的话,女儿愿意以一切代价为回报。但女儿听话了一辈子,在婚事上,不想再那么听话下去了。我爱狼奴,我非他不嫁。”
成安帝却嗤笑了声:“你年纪小,懂什么情情爱爱?若真那般情深义重,为何不让他那日弃了功名利禄,直接求娶你呢?那样朕倒还乐得答应。”
“那是他应得的东西,我不会把自己和那些东西放在一起比较,考验哪个在他心里更重要,这本就是对我自己的一种轻贱。我要嫁给他,是我对自己的争取。”楚言枝福身,“请父皇答应女儿这一请求。”
“朕若不答应呢?”
“那女儿也会嫁给他。”
“朕能有千百种手段让你嫁给朕为你挑中的人!你信不信?”成安帝怒喝一声,“朕可以杀了他!”
“我也可以为他去死。”楚言枝语气平静,朝他走近,“我爱他,发誓要相守一生,所以若他为我丧命,我也愿陪他赴黄泉。父皇,您说您疼宠我,那是要我与他生同衾,还是要我与他死同棺?”
成安帝面色涨红,站在原地都觉得头昏起来,他扶着额头,挥袖将汪符才放上来的茶直接扫了下去。
他怒不可遏,却在抬头看到殿中金柱时,想到那日江霖一头撞死在这的情形。
那时他笑他们父子相残,没想到才过去几天,他的两个女儿都想登殿把他给活活气死了。
茶盏顺着台阶一直滚到楚言枝脚边,楚言枝停下脚步,再度问:“父皇就这么怕女儿嫁给所谓的权贵吗?您究竟是在疼爱我,还是在怕我,怕我成为将来的隐患?”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完结章,关于番外暂时有三个if线的想法:
1假如小狼没有丢,作为江家世子和小公主枝枝相遇
2假如小狼到北镇抚司几个月后被发现身世并认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