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主公需要老夫性命,老夫即可便可自刎堂前,为她去死。”
祈郎中说话郑重,顾明睿听得愣住了,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信。”
段怡眼瞅着气氛像是要凝固了一般,啧啧出声,“我早就知道了,先生想要体会有儿子送葬哭坟的美妙之感久已,竟是丧心病狂的拿我当借口!”
“照我说,你还是好好活着。若是当真想,不如假死出活丧,就当是满足您的夙愿了。”
祈郎中气得涨红了脸,“你这个昏君!荒唐如纣王!”
段怡半分不惧,幽幽的看向了祈郎中,“我这不是为了满足先生的心愿吗?唉,先生骂我是商纣王,那就是说自己个是苏妲己啊!”
祈郎中噗呲一下,气乐了。
“老夫是瞎了,还是家里没镜子,就我还苏妲己呢!老夫是祈打己,自己打自己。”
见段怡笑得前合后仰的,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别笑了,赶紧把药喝了,一会儿该扯着伤口,又嗷嗷的叫疼了!”
“出征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崔子更也要去抓那陈鹤清。你倒是不如早早想想,该如何解决那河山印的事!这东西在你手中,段思贤定是还会再来的!”
“他武艺高强,你与其日夜防贼,倒是不如,直接引鱼上钩!”
第三五四章 段娘子钓鱼
段怡听着,走到那桌案前,提笔挥毫,给崔子更写了回信。
胖鸽子在两地往来不知多少回,对二人秉性,烂熟于心,乖巧得飞了过来,停在了那桌案上,待段怡塞好回信,冲着那群鸽子小弟们咕咕的叮嘱了几声。
其他的鸽子小弟们,齐刷刷地飞了过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桌案上雪白一片,段怡手法熟练地将所有鸽子腿上的信都取了下来,又将写好的信,足数的塞了回去。
那领头的胖鸽子咕咕了几声,见段怡扯了一罐鸟食出来,上前啄了几颗,然后振翅飞了出去。
其他的鸽子有样学样,皆是如此,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消失在那云端之间。
顾明睿仰着头,朝着那鸽子的方向看去,如今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不过是上午,太阳便十分的刺目,瞅上一瞅,便两眼发黑。
他揉了揉眼睛,好奇的看向了段怡。
只见她埋着头,在一堆各种各样的木头块堆里翻找着,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翻找出了一块印信。
她将那印信搁在手中,拍拍打打的,又鼓起腮帮子死劲的吹了吹,将上头沾着的木屑吹了个干净,欣喜的看了过来,“鱼饵,找到了!”
顾明睿的身子有些僵硬,他在心中酝酿了半晌,艰难的张嘴问道,“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河山印吧?”
段怡点了点头,“那可不正是!从前我只当这晦气玩意儿,根本就没有什么作用。”
顾明睿张了张嘴,所有的话都梗在了嗓子眼里。
再怎么没用,那也是国玺,竟是同一堆木头,放在一起。他想着,朝着那木头堆一瞧,却是神色复杂起来。那些木头堆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桥。
他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在段怡的博古架子上,最显眼的便是那都江堰的缩小模型。
这乱世天下,到处都打得热火朝天。唯独锦城是一片世外桃源。
段怡出了剑南之后,祖父顾从戎便继续镇守西关,以防吐蕃趁着大周内乱,出来搅风搅雨。而他则是镇守锦城。
时隔多年,再在城中行走,简直是恍如隔世。
段怡虽然已经离开了,可到处都是她的影子。
灌溉用的水车,一条条新开的沟渠,山崖之间的长桥,江河两岸的大堤,春耕之时在那田间,到处都能够听到段三娘子的名字。
那些工匠,更是没有一个,不知晓她的。
他都不知晓,短短几年时间,段怡为何能够做出这般多事来!
是以尽管四处都是传言,说她荒唐不着调,可他是半句不信的。
荒唐之人,岂能心中有丘壑,乱世开太平?
他每每瞧着,都心中不是滋味,这会儿交了大印,竟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好似在阿妹面前,从前那个腰杆子直直的哥哥,又回来了一般。
段怡丝毫没有瞧出顾明睿的万千感慨,她到处摸索了几下,又寻了一根麻绳,将那河山印捆好了,用一根木棍子挑了起来,像那小馆门前挑起的酒旗一般,直接挑在了门梁上。
然后站在门前,欣赏了片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又坐了回来。
“段娘子钓鱼,愿者自会上钩!”
祈郎中瞧着那顾明睿瞠目结舌的,摇了摇头,他拄着拐杖,站了起身,“叫你听师父的话,可没有叫你这么听,在屋子里便钓起鱼来。”
“老夫的棺材板板还没有准备好,就不杵在这里,陪着你一道儿,吃那鸿门宴了。”
他说着,一瘸一拐的哼起了新编的小曲儿,“你有八个儿子,那又如何?我儿……”
段怡听着嘴角抽抽,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襄阳城颇大,这两日又新添了许多官兵,城中各处热闹非凡。
在城中的一角,有一处僻静的宅院,若是段怡前来,定是会发现,便是当初她同苏筠,来过的蒋园。府里头的主家,逃出城外全都被杀了个干净。
如今这宅院,倒像是鬼屋一般,只偶然有那偷儿光顾了。
大白天的,那园子里,却是站着两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
其中一个戴着斗笠,背后背着一个巨大的狼牙棒,看上去杀气腾腾的,而另外一人,则是安安静静地站着一株杏花树旁,不知道想些什么。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冷冷淡淡的,可光是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幅风景画。
“师父,如今段怡的胜算,明显要大于陈鹤清。郑王已经去世多年,当年师父许下的承诺,亦是已经拿了十几年,满手鲜血去填。”
“如今天下大势已变,师父目光如炬,不可能没有瞧出来,那位殿下无才无德,乃是强弩之末,便是咱们得了河山印,取出了宝藏,那又如何?”
“他未必就能够东山再起,重建新周。倒是不如另做打算。”
谷雨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的背影,忍不住开口劝道。
“若师父想要更进一步,咱们将宝藏献给段怡,她得了天下,您便是皇帝的父亲。若师父想要退隐山林,那咱们就此销声匿迹,寻一处世外桃源,平安度日,亦是未尝不可。”
“师父好不容易重新活过来……这么多年,暗无天日的日子,还没有过够么?便是那陈鹤清死了,去了地下,郑王也挑不出任何理由,责备师父。”
段思贤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杏花树。
直到谷雨觉得他怕是入了定,段思贤方才淡淡地说道,“习惯了。”
风吹动了他的衣角。
年少之时,感念知遇,士为知己者死。
事到如今,一道道路已经快要走到尽头,即便是有机会回转,也懒得再折腾了。
他想着,抬起头来,手中一个铜子儿,猛地弹飞了出去,一只灰白的鸽子,应声落地。
段思贤弯下腰去,将那鸽子捡了起来,取下了箍在腿上的信,缓缓地展开来。
段怡那龙飞凤舞,处处透着嚣张的字,瞬间映入眼帘。
“崔子更大军已去剿灭陈鹤清余党,若不快些,人死了要印何用?今日午时,我在院中表演胸口碎河山印,有八名弓斧手藏于左右,我那还没死的父亲大人,可敢来赴鸿门宴?”
第三五五章 大实诚人
段怡半眯着眼睛,翘着二郎腿,躺在门前的摇椅上。
在她的旁边,放着一张小机子,上头摆满了零嘴点心儿。
往日里惫懒的灵机,今日好似格外的清醒,它时不时的伸出手来,欢欣雀跃的拍打着吊着木棍上的河山印,像那可爱的猫儿,玩着逗猫棒似的。
它的爪子每拍一下,坐在屋中的顾明睿,心便突突的跳了跳。
那可是河山印!玉碎容易,万一被那食铁兽,一巴掌拍碎了,简直……
他有些不明所以的瞧着门前的段怡,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他自是听说过,可段怡不是姜太公,此处甚至连河都不是。
他们连段思贤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都不知晓,又岂能勾得人送上门来?
顾明睿正想着,就感觉眼前一晃,两个黑影静静地落在了院子当中。
只得一眼,顾明睿猛的站了起身,提起长枪便朝着院中冲去,那段思贤穿着一身黑衣,脚上的靴子上,绣着金色的波浪,他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同当年在驿站之中见到的,根本就无二样。
他只觉得周身气血都朝上涌来,提着长枪便往外冲去。
虽然他病重多年,本事不济,可杀父仇人就在眼前,作为人子,又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顾明睿脑子嗡嗡作响,冲到了门前,却见段怡不紧不慢地将手中吃剩的炒南瓜子,放回了一旁的托盘里,拍了拍手上的灰。
“哥哥莫急,有敌自远方来,吾等必杀之,又何必急于一时?”
段怡说着,朝着段思贤看了过去,“都是老熟人了,何必戴着面具,躲躲藏藏的,连带着教出来的徒弟,都像那阴沟里的老鼠似的。”
“父亲大人气性这般大,应该先去将我祖父祖母杀了个干净,然后将老段家的祖坟耕上一遍,方才配得上你一生凄惨不是。”
段思贤看也没有看顾明睿,只盯着食铁兽爪子拨弄着的河山印看。
“若是河山印碎了,那变成了无用之物。”
段怡挑了挑眉,像是看傻子一般,看向了段思贤,“我本来就不知道它有啥用,拍碎了便拍碎了,那又如何?那些所谓的宝藏,就当是给父亲陪葬的了,毕竟我段怡,孝感动天,无人不知。”
她一点儿也不急,穷途末路,急需要河山印里头的东西来翻身的陈鹤清,还有段思贤才急。
嘴上说着,段怡心中还是暗戳戳的期待,灵机你这个瓜娃子,轻一点啊,要是拍烂了,姑奶奶损失的可是一夜暴富的机会!
段思贤深深地看了段怡一眼,身形一动,直直地朝着河山印奔袭而去。
他挥舞着长剑,整个人灵活得像是一道黑影,在那一瞬间,几乎看不清方位,找不着他的踪迹。
而在一旁,一直没有言语的谷雨,亦是身形一闪,那匕首已经到了顾明睿的颈脖之前。
段怡微微皱了皱眉头,一把握住长枪,朝着段思贤猛刺过去,就在她动的那一瞬间,灵机却是抬起大爪子,猛的朝着来抢河山印的段思贤拍去。
段思贤显然没有想到,眼前这汤圆砣子会有动作,他却是一愣,叫灵机拍了个正着,将脸上带着的面具,拍打了下来。
段怡张了张嘴,瞠目结舌的看了灵机一眼,这食铁兽像是感觉到了段思贤身上的杀气,瞬间怂了下来,它睁大了水汪汪的大眼睛,歪着脑袋,然后扭着屁股,回屋睡去了。
段怡瞧着,气了个倒仰。
“灵机!你好歹再拍一巴掌!”
灵机探出一个脑袋来,趴在门槛上,呼呼大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