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着崔子更便到了跟前,段怡抬手掀开了那箱笼,不由分说的将崔子更按了进去。
“你快躺进去,我从前可以躺在箱笼里,跟着舅父跑出了剑南道。”
崔子更哭笑不得,却是听她的缩起了自己的大长腿,蜷成了一团,艰难地躺了进去。
那会儿段怡才多大,他又有多大?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苏筠他们又不是认不得得他,就说两军来联盟的,也能糊弄过去。更何况,世人皆知,他崔子更之心。
就瞧见段怡毫不犹豫的盖上了箱笼,一气呵成的上了锁。
四周一片漆黑,崔子更无奈地将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来。
那厢段怡拨了拨头发,长枪一转,朝着那床脚戳去……
提着灯笼举着火把的众人冲进来,瞧见的便是穿着中衣,拿着长枪,对准了最后一根尚且坚挺的床柱子猛地一戳,只听得轰了一声,那床榻终于完全榻了下来,平平稳稳的铺在了地上。
“大半夜的,你在这里戳床柱儿?”
段怡眯着眼睛看了过去,倒是没有想到,跑在最前头的是瘸腿祈郎中。
他穿着中衣,跑得气喘吁吁地,说话有些大喘气。
“这床脚哪里得罪里了,你要让它瞧不见明日的太阳!”祈郎中说着,眸光一动,仿佛恍然大悟一般,“你是主公,胖了方才显得我们山南好山好水。”
“那老百姓一瞅,不错啊!那地方能吃饱饭,纷纷来投。若主公都瘦得皮包骨了,谁人敢来做那饿死鬼!所以,你压塌了床榻,不丢人!”
段怡我这长枪的手一滞,她就知道!
你当她吃饱了撑的,要佯装戳床脚,她就知道老郎中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损她的机会。
段怡想着,痛心疾首的看向了祈郎中,“先生!我段怡岂是那等肤浅之人?这床榻太高,不接地气,若是敌军奔马过来,听不见动静。”
“这蓝田关乃是关中的南大门,是我们北上攻打京都的必经之地。蓝田关有重兵把守,那峣山有七个屯兵的村寨。”
“咱们在此安营扎寨,那是摆明了要往京都去。谁又能保证,蓝田关的守将不会半夜袭营。”
段怡说着,指了指那床榻,“我那榻若是缺了脚,躺在地上,但凡有异动,便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先生,那胖瘦美丑同我何干?未有天下在我心中啊!”
祈郎中狐疑的看着段怡。
苏筠已经眼冒星光,他跑到了段怡床榻周遭瞧了瞧,激动又跑到了段怡跟前,“不愧是段三,我这便回去,把我的床脚也打折了!”
段怡嘴角抽了抽,伸手想要拽他,可那孩子像是一阵风似,瞬间又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只听得啪啪啪啪的几声……
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怎么办!
段怡想着,心中隐隐肉疼,虽然她是主公,但她也是一个木匠。
该不会明日所有人都效仿他,把床腿打折,从此大家都直接躺地上……若是半夜里睡得一命呜呼了,好家伙!门板都不用寻了,直接连床一起抬走……
祈郎中皱了皱眉头,瞧着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摸了摸胡子,强忍着自己探究之心,昧着良心夸赞道,“主公大才!胸有大志,且付诸于行,实在是兵将之福!”
“既然主公这里无事发生,你们便先回去睡罢。正好说到那蓝田关,老夫有要事禀告。”
这大半夜的,他们从襄阳疾驰过来,的确是困顿不已,再加上段怡到底是小娘子,还穿着中衣,除了祈郎中同苏筠之外,其他的人都避嫌,站在营帐前。
只几个女将,还知路珍娘等人进了帐中。
听了祈郎中的话,几人快速上前,将那床榻底下的碎木头拿了出去,一个个的目光幽幽地看着段怡。
怎么办!我家主公的疯病,好似越来越严重了!
段怡被她们瞧得心中凉凉……心中骂了崔子更一万遍。
珍娘欲言又止的看了段怡一眼,在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丸药,放在了段怡的手中,“吃完了我那里还有的。”
她说着,拉着知路走了出去。
祈郎中瞧着,噗呲一下笑了出声。
段怡握着手中的药,突然脑子一嗡,想着那桌上还放着崔子更刚刚给她的晏先生配的药,心中又是一紧,她将长枪一放,快速地到了桌前,袖子往桌子一薅,将那药揣进了袖中。
“桌子已经擦干净了,先生过来看舆图,那蓝田关如何?”
祈郎中收回了视线,这屋子里空荡荡的,不像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他皱了皱眉头,看了看段怡的中衣,又看了看那床榻,“可是忧心大战之事睡不着?这里没有外人,营帐之中的床榻,本就不结实,一翻身就嘎吱的响。”
“不要忧心,若是咱们连蓝田关都拿不下来,那还谈什么直捣京都?”
“何况那蓝田关守将郑铎,那是我的故旧。军中要我们这些狗头军师做什么?便是给你想办法的。你小小年纪,不要忧思过重。”
祈郎中说着摆了摆手,朝着那箱笼看去,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家半点声响也无,松了一口气。
“当初你在剑南的时候,还不是节度使,便有那么多人觊觎。如今称你一句山南王也不为过,可不好被那些臭小子给忽悠了去。”
“长得好看又怎么样,老郎中我当年也算得上是玉树临风,如今不也成了老白菜梆子?兜中有钱,手里有兵又如何?这些你也有。”
“旁人叫嚣着把这些都给你,那又如何?水缸都已经满了,送再多的水来都没有屁用,说到底想要更多的水,还是得靠自己个,将那水缸变大,最后成了大江大河。”
祈郎中说着,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
“快些躺着接地气去罢,我便先回去歇着了,明日一早用朝食的时候,咱们再好好说道,那蓝田关的事。”
第三零五章 蓝田关
待祈郎中走了出去,段怡松了一口气。
她瞧了瞧那塌下去的床,气呼呼地走到了箱笼前。
同崔子更半夜私会这种事她并不怕,左右她如今乃是一道之主,便是收个十房八房的,下头的人瞧见了,也只会真心的说上一句,“主公,注意身体。”
可床榻塌了不行!她要被七地百姓念叨上几年不说,搞不好还要被像段铭那样的画师,画到只有偷摸能够买到的小册子上!
光是这么一想,揍崔子更一顿,那都不为过。
段怡想着,伸手拨开了箱笼上的搭扣,没好气地唤道,“崔子更,起来了。现在不走,还要我吹唢呐把你送走不成?”
箱笼里静悄悄地,无人应答。
段怡心中一惊,瞧着那箱笼看去。
她木活精通,又不缺木头,箱笼可都打得细密结实得很。为了防虫防潮,她还仔细的刷了桐油涂了漆水,说是密不透风也不为过。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崔子更该不会捂死在里头了吧!
段怡慌忙地伸手,将那箱笼猛地掀开,箱笼放在角落,崔子更又穿着黑色的衣衫,黑漆漆的瞧不见。
她快步地走到桌案边,拿了油灯来,这一照却是愣在了原地。
虽然这箱笼颇大,是知路用来放被褥的,但崔子更到底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他整个人蜷缩在里头睡得香甜,像是母亲腹中的婴儿一般,平日里那张无情得冷脸,这会儿变得柔和了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灯光的昏黄,让人瞧人像是套上了朦胧的薄纱,多了几分温柔。
还是因为睡着了放下防备,整个人松弛了下来。
段怡瞧着,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她拿起一旁搭着的披风,盖到了崔子更身上。
段怡将油灯放在了桌案,走到了床榻边,稍微整理一下,径直的躺了下去。
这床榻变矮之后,躺在上头,穹顶变得更高了一些,好似看到的世界,又多了一分。
上一回在襄阳的时候,崔子更来探望她,也是夜里翻窗进来,没有待多久便走。
这一回也是,斥候分明得了消息,江南军一大早方才能到,可崔子更却是提前了半日便来了。
风尘仆仆的。不知道八百里加急的赶了多久的路。
先前虽然是说玩笑话,可他说,是因为有想见的人。
段怡想着,一把抓紧了灵机的香包,在鼻尖闻了闻,甩了甩自己脑袋,看了那箱笼一眼,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箱笼里的崔子更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一伸腿,咚的一声响,将他惊醒了过来。
他眸子猛了睁开,朝四周看了看,见四周黑漆漆的,天尚未亮,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再见自己还躺在箱笼里,身上盖着段怡的披风,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咬了咬牙,像是搬运木头一般,将自己已经发麻的腿搬到了箱笼边缘,拿着长剑当拐杖,艰难的站了起身。
那苏麻的双腿,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在啃咬。
崔子更只觉得自己个,像是被马车碾压过了一般,哪哪都疼得厉害。
他从箱笼之中走了出来,颤巍巍的走到了段怡的榻边,揉了揉自己的腰。
如同来的时候一样,她睡得四仰八叉的,肚皮都露在了外面,锦被滑落在了一边。
崔子更弯下腰去,将那被子捡了起来,替段怡盖好了,忍不住轻声嘀咕道,“这个没良心的。”
他想着,揉了揉自己的双腿,总感觉像是陷入了某种轮回,好似方才的事情,他从前亦是经历过一般。
崔子更摇了摇头,走到了门边,观望一下外头的动静,轻身一闪,飞跃了出去。
他一路疾驰,出了段家军的营地,到了一处小河边,轻吹了一下口哨,一匹骏马飞驰了过来。
崔子更一个翻身,上了马背,甩着马鞭飞驰而去。
不多时东方鱼肚便泛白起来,他快速的奔到了先前说好的汇合地点,寻到了在河滩边给乌龟儿子洗背的晏先生。
“先生我回来了。”
晏先生转过身去,哼哼了几声,“瞧见了祈老贼的儿子了么?是不是生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活像村东头的被蜜蜂蛰了小黄狗?”
“还是说那厮根本就是骗我,随便寻了个画像,想要气死我?”
崔子更无语的看了看那只划着水的乌龟,“祈师叔的儿子肯定不是狗,但先生的儿子肯定是龟。”
晏先生一听,鄙视的瞪了崔子更一眼,从怀中掏出了一颗丸药来,塞到了崔子更手中,“吃完我那里还有。看你才一夜而已,腿脚都不是自己的,腰都要折了。”
崔子更低头看向了手中颜色诡异的小药丸:……什么鬼?
话分两头说,却说那头段怡起身,见箱笼里空空如也,倒是也没有在意,将那箱笼合上了,换了衣衫打了一套拳法,这才同祈先生还有程穹一并用朝食。
“先生不是说,那蓝田关守将乃是你的故旧么?先生足不出户的,故人倒是不少。”
祈郎中嘿嘿一笑,“我一个会治伤的老郎中,还不能有几个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