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怡对此一无所知,她揉了揉鼻子,看向了身边那个高瘦的黑影。
“你跟着我作甚?你又不住在这里。”
虽然仗是一起打的,但是安营扎寨的时候,还是有所区分。
段怡同她从锦城带来的人马,住在同一块区域。
怀中的灵机睡得酣畅,若不是还能够感觉到它一起一伏的小肚子,还有那暖暖的体温,段怡几乎要以为,它睡过去了。
崔子更加快了脚步,同段怡并肩而行。
“那程穹说的,全都是是无稽之谈。我身边从未有女子。”
“啊!”段怡有些恍惚。
待她想明白崔子更在说甚,又打了个呵欠,“就这?”
“你怕是忘记,咱们师门的本事了。论嘴仗本事,程穹给我垫脚都不够用的。”
崔子更见她半分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目光幽深了起来。
“你不生气么?”这句话到了嘴边,到底变成了一声叹息。
他伸出手来,想要摸段怡的脑袋,却是手一顿,摸到了灵机的头上。
灵机像是感觉到了崔子更身上熟悉的味道,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又呼呼大睡起来。
“它倒是喜欢你”,段怡瞧着,酸溜溜的看向了崔子更的手。
灵机好像更加喜欢在崔子更面前撒娇,也不晓得当初被他抱走的那几日,他给它灌了什么迷魂,说了什么偷心话。
“从前我屋子里也有女婢”,崔子更说着,突然又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种,是从小照料我的。阿娘亲自挑选的,一个叫做严翠,一个叫做敏芳。”
“夫人同大兄,视我为眼中钉,收买了敏芳,故意让我染上了疫病。兴许是习武之人底子好,我烧了好几日,硬生生的熬过来了。”
“从那之后,父亲便将我屋子里所有的人全都换掉成了军中之人。等我大了,掌了玄应军,又换了一回。我的亲兵,名叫乌环。在我被困的时候,死在了江南东道。”
“再后来,我屋子里便没有其他人了,晏先生与我同住,多半的事都交给他管。”
段怡胡乱的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已经困得瞧崔子更都产生了重影。
“我也没有说过亲事,更加没有什么指腹为婚之类的事情。我是庶子,阿娘去世的时候,我尚未到婚配之时,再后来一直在军中,更是没有什么人提这事了。”
崔子更仔细的回想着,像是搜肠刮肚一般,将这些他从未放在心上的事情,一一的掰开了来说。
他是庶子,高不成低不就的,本就难说亲事。
“若非说沾边的。我嫡母,也就是崔大郎的母亲王氏,曾经在我父亲面前,提过一位姓柳的姑娘。那会儿我尚在热孝中,父亲更是躺在病榻上,他大发了一场脾气,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段怡瞧他说得认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伸出了一只手。
崔子更一瞧,她的袖子落了下去,露出白皙而又好看的手腕。
那手腕之上,淤青点点,显然是今日,被那韦猛的锤风所伤。
他想着,从段怡手中接过了灵机,“它越发的重了,我来抱它。”
段怡举起了两只手,“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都报了个一清二楚的,我什么也不说,显得我十分的不讲礼数。”
她说着,笑了笑,“还别说,还真得让你抱着灵机,不然的话,我说过的亲事,那真是一只手都数不过啊!”
段怡说着,掰着手指头开始数了起来。
“头一个同我说亲的,是关老爷子的大孙子。那会儿我们一起搭桥修路来着,关老爷子看我无人照料,便说不如去我家提亲,到时候我就可以一辈子跟他们一起搭桥修路了。”
“哦,还有我舅母说的那个……”
崔子更无奈的打断了段怡的话,“天太晚了,风又大,你早些回去歇着吧。若是身上难受,再让知路知桥,给你擦一遍药油。”
段怡打了个呵欠,一把抱回灵机,“是你自己要亏的啊,这就怪不得我了。下回你想听,我再说。”
她说着,摆了摆手,抱着灵机像是游魂似的,朝着自己的营帐行去。
知路在门前打着灯笼,见到她回来了,忙跑了过来。
崔子更瞧着,有些怅然若失,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崔子更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段怡的营账里灭了灯,他方才转身离去,回了自己的大帐。
夜更加深了,四周静悄悄地,从崔子更的营帐里,飞出了一只鸽子。
它扑腾着翅膀,朝着乌程的方向飞去。
第一九一章 憋屈的程穹
乌程刺史府的一座小楼,灯火通明。
这小楼建在一座小山坡上,共有五层高,远远看去,像是一座宝塔。
推开窗子,几乎将整个乌程尽收眼底,太湖的湖水吹在脸上,仿佛能够闻到水草的气息。
王守背着手,站在窗前。
程穹轻轻地挪了挪位置,他的腿被段怡戳了一枪,虽然已经包扎过止了血,但来不及回去更衣,便被王守叫来了。
过了这么久,裤子上的血迹都已经干了,硬邦邦的,让人难受得很。
他伸出手来,扯了扯裤腿,让它离伤口远一些,见没有撕痛感,方才松了一口气。
若是裤子粘连到了伤口上,那他怕是回去要撕掉一层皮了。
“王刺史,韦猛身上到处都是伤,不如让他早些回去歇着。今日之战,他是为了救我性命,方才退兵。若是有罪,那也是我有罪。”
王守听着,猛的一转身,他抬起脚来,踹倒了一个圆凳。
屋子里坐着的人,都被这一声巨响吓了一大跳。
程穹的神色一凛,神色有些晦暗起来。
他先前想的没有错,段怡利用王守小肚鸡肠,生怕旁人越过了他去的性子,摆了他同韦猛一道。
她一早就看出来了,韦猛是盾,他才是矛。
有了韦猛的守护,他方才能够毫无后顾之忧的指挥乌程军进攻。
他们这个作战方法,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一起训练了许久,方才打到了令行一致的地步。
不管是他还是韦猛出了事,这个打法便废了。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韦猛又怎么听王守的,让他去死?
程穹看着王守山雨欲来的表情,心中轻叹了一口气。
比起他见机胡诌,段怡的攻心之术,比他可是要厉害多了。
王守沉默了这么久,果然爆发了,他神色狰狞的走到了桌子跟前,猛地拍了一下。
“有罪?你还知道你有罪?”
王守嘲讽出声,“你们两个真是天大的胆子,竟然敢违抗主帅的命令。违背军令,我现在把你们两个拉出去斩杀了,周道远也没有理由说个不字!”
“天下竟然有如此贪生怕死的将领。今日的大好局势,全都断送在了你们这些鼠辈身上。”
王守越见程穹低着头不说话,韦猛更是奄奄一息的,屋子里其他的将领,都唯唯诺诺的附和着他,越发的带劲起来。
“你们两个,也不想想自己当初有多惨。程穹你不过是个乞儿,若非我姐姐心肠好,将你捡了回来,还让你拜在周道远门下,做了他的义子。”
“就凭你?早就已经横尸街头,去喂狗了。做人要讲良心,今日你因为怕死放走了崔子更,他日其他的兵卒,便会因为怕死不占而降!”
“还是说,你根本就同崔子更有瓜葛!毕竟当年,你经常同崔子更一道儿……”
程穹听着耳边的咆哮声,思绪一下子放得很远。
说起来,他同崔子更年龄相当,年幼的时候,还真一起玩儿过。
不过义父周道远一直都不喜欢崔子更,说他杀伐太重,若是做了江南之主,一定会将整个江南东道,带进无尽的战争深渊。
周道远站了崔大郎,他又是被大夫人捡回来的,天生立场所在,渐渐地便同崔子更疏远了。
程穹想着,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崔子更那个人,其实同谁都是疏远的。
“你还敢嘲笑我?程穹,难不成你当真想要反?”
程穹表情一僵,他是自嘲好吗?眼瞎。
“大夫人对程穹有恩,程穹又岂会有二心呢?王刺史,不管是程某也好,还是韦猛也罢,都对大郎忠心耿耿,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派我们来湖州,首战崔二郎了。”
“那崔二郎狡猾得很,他们远道而来,粮草不足以久耗,不会等多久,便又会来犯。刺史还是早做打算,看明日如何迎战。”
“这乌程多年未曾有过大战,城门城墙都有些老旧。我等愿意领罚,今夜无眠,去加固城楼。”
王守心头一动,神色缓和了几分。
程穹见有用,又道,“如今乌程之危尚未解除,不如让末将同韦猛戴罪立功,待大战结束之后,再行向大郎请罪如何?”
王守见他乖觉,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哼了一声,“韦猛你不听号令,这笔账我是绝对不会算了的。你一个棺材子,若非大郎不嫌弃你晦气,你怕是去杀猪都没有人要。”
王守说着,袖子一甩,朝着门口行去。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参军打扮的人,匆匆的跑了进来,同他撞了个正着。
王守火从心头起,“你走路不长眼睛么?”
那参军往后跳了一步,对着王守行了个礼,“刺史恕罪,实在是军情紧急。在下奉命守在程将军屋前……不是,在下奉命巡城,发现有信鸽飞入。”
“见程将军不在,怕延误了军情,便特意将那鸽子给抱过来了。”
他说着,将那只鸽子,递给了王守。
王守看了一眼程穹,毫不犹豫的抽下了鸽子脚上捆着的信。
他打开一看,神色骤变,大手一挥,喊道,“来人啊,将程穹同韦猛给我拿下。”
他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信,对着程穹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还说你对大郎忠心耿耿。崔子更给你的飞鸽传书,便是你通敌的罪证。”
“难怪那崔子更刺了韦猛那么多剑,却是不将他杀死。难怪一个黄毛丫头,那么轻松就将你擒了去……原来是你们演的一出好戏。”
“大郎手中有那赵传神的把柄在,本来是可用之人。如今他已经被杀死了,崔子更完全吞并了那支苏家军。他写信来,谢你告诉他,赵传神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