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看了一眼几乎要隐匿到树丛中去的知桥。
知桥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
段怡深以为然,先前陈鹤清过来,保护他的侍卫们就在不远处站着,她虽然口中说着枣糕,可眼睛却是没有闲着,这群人看上去,并不像是那天晚上,她们瞧见过的杀死了老神棍的人。
这两日锦城里秋高气爽不说,来的这群牛鬼蛇神,也仿佛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再无动作。
风平浪静得让人打瞌睡。
段怡靠在那椅子上,被暖烘烘的太阳光照着,眯着眼睛打着盹儿,几乎都要睡着了。
“妹妹怎么在这里,叫我好生找。祖母在那边的园子里喝茶,唤你过去说话呢!”
段怡听着这熟悉的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娇嗔声,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了穿了一身石榴红的段淑。
因为盛装打扮,她比初见那日容姿更盛。
“二姐姐果真讨厌我”,段怡说着,站了起身,将旁边的枣糕盒子拿起来递了过去,“枣糕吃么?”
段淑闻言神色一变,她哼了一声,一把夺过那盒子,重重地搁在了旁边的小桌子上,又解下了自己腰间挂着的钱袋,塞到了段怡手中。
她跺了跺脚,声音中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莫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吃,我们段家还没有穷到,叫你见了几块破枣糕都走不动道的地步。”
她说着,见段怡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忿忿得抓住了段怡的手腕,带着她就往前走,“五殿下见人就送枣糕,那京城里,吃过他枣糕的姑娘,能从城南排到城北去!”
“你若是心存幻想,有你哭鼻子的时候!”
段怡瞧着她白嫩又修长的手指,心中啧啧称奇!
虽然段淑在骂她,可她竟是莫名的觉得心神荡漾,她这二姐若是进了宫中,不用生出狐狸尾巴,她都能做第二个苏妲己。
“枣糕太甜腻,我不爱吃,想着二姐帮我吃了,既然你也不爱吃,那就算了。二姐姐的话我记住了,下一回我馋嘴了,绝对不吃旁人给的,就吃二姐姐买的!”
段淑脚步一顿,不敢置信的回过头去。
“谁说要买给你吃!”她想将那钱袋拿回来,却见段怡已经毫不犹豫的挂在了自己腰间了。
她目光一转,看到了她的钱袋旁边,段怡原本的那个钱袋,神色又缓和了下来。
那钱袋子憋憋的,感觉再怎么用力掏,都只能够掏出一个大子儿来。
“你外祖父不是剑南道之主么?外头的人都说,你表兄病了,你若是个男儿,指不定改姓顾的,继承这蜀地的。”
段怡听着段淑又气又愁,心中好笑,“二姐姐也说了,我若是个男儿!”
段淑又哼了一声,把头别到了一边去,加快了脚步。
“天下乌鸦一般黑,做男儿有什么好的,不过都生了一双死鱼眼子罢了。你不是习武的么?走快一些!我过来叫你,可是不想你闹出什么乱子,坏了我大姐姐好不容易办的宴会!”
段怡笑笑没有说话,加快了脚步,她余光一瞟,发现先前崔子更所坐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他同晏先生,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姐妹二人没有走多远,便到了后花园里一处开阔之地。
老夫人卢氏好听小曲儿,特意请了锦城名角儿赵鸦儿来唱小曲儿,在两侧摆了好些桌案,已经满满当当地坐得都是人。
段怡瞧着,那崔子更同晏先生,竟是坐了最靠后的一桌,他的眼睛黑黝黝的,像是要将人吸进去的无底洞。
明明是被胞兄赶出了故地,身边已无一兵一卒的光杆子将军,可段怡瞧他同初见之时,坐在那酒肆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并无区别。
“你看他做甚?他是弑父之人,祖父也不想收他”,见段怡走得慢了一些,段淑也放慢了脚步,皱了皱眉头,压低了声音,凑到了段怡耳边说道。
弑父之人?段怡心中一凛,这个事情,她没有听说过。
剑南道到安插的斥候,也没有收到这个风声。
不过此时不是问话之际,坐在上座的段文昌同老夫人已经瞧见了她们姐妹二人,朝着这边看了过来,段文昌一脸笑吟吟的,正同旁边一个不认识的老儒生说着话儿。
倒是段老夫人站了起身,她冲这段怡招了招手,“怡儿怡儿,快些过来,这是三殿下同五殿下,快快见礼。”
段怡收了心思,乖巧地行了礼,“三殿下,五殿下。祖父,祖母,父亲,母亲。”
一遍礼拜完所有人,这是她上坟多年总结出来的实用之道。
不然的话,一个个的坟头磕过去,她的脑瓜子还不直接开瓢了。
段老夫人眼皮子跳了跳,亲热的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这是我家三姑娘段怡,自幼在长在剑南,替她阿娘尽孝,跟着她外祖父。”
段怡听着,朝着那两位皇子看了过去,五皇子陈鹤清她已经见过了,着重看的便是这三皇子陈铭。
他生得颇为寻常,手脚脚长的十分削瘦,穿着一身青色的锦袍,打扮的颇为素净低调,耷拉着一双眼睛,像是一根随时都会被风吹折了的小竹子。
段怡瞧着,又忍不住疑惑起来,段铭到底是一个什么天纵奇才,才能够把每一个人都画得那么逼真,又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像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让你画葡萄,你画了一盘芦柑,芦柑十分逼真,上头还带着水珠儿呢!可你能管芦柑叫葡萄?不能啊!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那三皇子陈铭说着,看了旁边伺候着的一个面黄的中年太监一眼,那太监忙躬着身子,递过来一个锦盒。
三皇子将锦盒递给了段怡,“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一些药材,习武之人用得着,就当是见面礼了。”
第三十三章 一本正经
段怡眸光一闪,接了那三皇子手中的药材,一脸羡慕的朝着他的脸看了过去,“多谢殿下!殿下,怡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三皇子看着她像是狼狗瞧见了肉骨头一般的眼神,有些发憷地轻轻退后的一步,“但说无妨。”
虽然同样是面若锅底,不苟言笑之人。
但是陈铭同崔子更,给人的却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陈铭更像是孤傲的高岭之花,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一旦你登顶伸手轻轻一折,他同那麦田里生的野花,也没有什么不同,都是轻轻地便折断了。
而崔子更,他像是一座不动的山。
你站在山阴,再怎么仰头,瞧见的都是如影随形,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阴影。
段怡压低了声音,像是说什么秘密地似的,有些不不好意思的说道,“殿下驻颜有方,怡想要厚着脸皮,问您讨要个方子。父亲生辰在即,怡这兜里的几个大子儿,都拜父母所赐。”
“我儿时殿下抱过我,如今怎么着也接近而立,瞧着……”
“大胆!”段怡的话还没有说完,站在后头原本懒散的侍卫头领,便像是打盹刚醒的虎豹似的,双目圆睁,怒吼出声!
段怡眯了眯眼睛,那侍卫穿着一身鎏金点朱的甲衣,胸前的护心镜亮得晃眼,他的腰间别着一把长剑,穿着一双黑色的靴子,上头用金线绣了祥云。
周遭的人都被这一吼吓了一大跳,看了过来,段怡更是花容失色的捂住了心口,连退三步。
她余光一瞟,崔子更对着这边轻轻地举起了茶盏,虽然他没有言语,甚至没有表情。
可段怡觉得自己仿佛读了他的心:好一个矫揉做作的女子!
正与段娴说话的老夫人皱了皱眉头,问了过来,“发生了何事?可是怡儿说错了话,惹恼了殿下?她年纪小,又是头一回瞧见这样的场面,还望殿下莫要同她计较。”
陈铭摇了摇头,抬起了他瘦骨嶙峋的手,那手背之上的青筋根根毕显。
“木羽,你退下。段三姑娘没有旁的意思,是我没有说清楚”,陈铭语气强硬,那个叫做木羽的侍卫统领瞪了段怡一眼,退了回去。
这一个也不是,段怡想着。
既不是当年杀死舅父顾旭昭的那个黑衣人,也不是前几天在锦城街头杀死了老神棍的人。
她想着,收了试探之意,拍了拍胸脯,一脸的歉意,“三殿下,是我唐突了,我……”
陈铭半点没有恼,“我那时大约五岁,母妃让舅父领着我去了段相府,想要与我开蒙。恰好那日赶上了你出生……”
陈铭说着,伸手比划了几下,“就这么一点儿,肉乎乎的。一生出来头发便黑黝黝的,眼睛也睁开了四处乱转。段师见我眼馋,就让我抱了一下……”
他说话有些一本正经,“没有摔着,我舅父怕我把人给摔了,伸手在下面托着。所以我也就比你大五岁而已,并没有那么老。”
段怡听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们师门那些荒唐的小把戏,对上了这种正经人,真是要了大命了!
见段怡有些不好意思,陈铭想了想,在袖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个油纸包儿来,递给了段怡,“没有关系,你一直在这里,不知者不罪。”
“一些杨梅,用糖腌制过的,你拿去吃吧。”
他说着,将纸包塞到了段怡手中,又斯条慢理的走了回去。
周围的人瞧着,都松了一口气,打着哈哈圆起场来,一会儿功夫,这场面又热闹了起来。
坐在上头的段老夫人看着,眼皮子跳了跳,抬手指了段淑身边的空位置,说道,“三殿下心胸豁达,不会同你这小丫头一般见识的,还愣着做什么,去你二姐姐那边坐。”
段怡脸上恢复了血色,福了福身,朝着不知道何时已经落座的段淑那边行去,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段淑哼了一声,“同我坐委屈了你不成?你倒是出了风头了,先是五殿下,再是三殿下。长幼有序什么的,别说你不懂。”
丝乐声大,那唱小曲儿的名伶正是唱到激昂的时候,有不少三三两两的起身劝酒,更有那踏着歌起身跳舞的。
段淑的声音,几乎吞没在了嘈杂声中。
段怡挑了挑眉,与她凑近了些,“二姐姐是在担心大姐姐么?”
段淑一听,声音尖锐了起来,她猛地看向了段怡,“我大姐姐才貌双全,抚得一手好琴,便是宫中的贵妃娘娘,也夸赞过的;太后生辰,当年大姐姐不足十四,便绣出百鸟贺寿图。”
“不说这些,便论才学。就是陛下都赞叹,若是大姐姐是个郎君,定是要钦点她做头名状元的,整个京都,找不出第二个比我大姐姐更好的!”
段淑说着,端起桌面上的酒盏,一饮而尽。
她喝得急,有几滴酒挂在唇边,亮晶晶的。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段怡便感受到了七八道炙热的视线,她皱了皱眉头,身子微微一挡,拿出自己的帕子,扔给了段淑。
段淑眼睛一红,抿了抿嘴,看着段怡的动作,她的神色又松缓了几分。
“你莫要得意,段家若是有一个人要嫁进皇家,那一定是大姐姐。祖父有意要她嫁给三殿下,是大姐姐一直没有松嘴,这才没有成!”
“三殿下外冷内热,是个平易近人,礼数周全的。他同铭弟亲近,这才高看了你一眼。”
段怡听着段淑哒哒哒的话,对着拱了拱手,“二姐姐说得全对,大姐姐就是京城第一仙女儿。我刚刚都险些管殿下叫叔叔了,你说我能有什么意思?”
段淑一愣,叔叔两个字砸得她脑子嗡嗡响,等回过神来,她一张脸涨得通红,简直要滴下血来。
“想笑就笑,别憋坏了,瞅把你高兴的”,段怡瞧着,歪着头打趣道。
段淑一下子破功,噗呲一下笑了出声,她将头一别,露出了红彤彤的耳朵,又是哼了一声,“我有什么高兴的?本来就是我大姐姐的!”
她说着,看了一眼坐在段老夫人身边的段娴,又低下头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二姐姐叹什么气?”
“京都第一又有什么用呢,到底这么些年的努力,都白费了……”段淑轻轻地说着,拿起酒壶给段怡倒了一杯酒,“你没有喝过吧?京城带来的,一年也就能出那么几坛子的果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