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你也辛苦了。”李衍秋答道,“先休息吧。”
武独点点头,正要出去时,李衍秋却又说:“武卿。”
段岭正揉眼睛,李衍秋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示意回头再说,让段岭躺下,自己宽衣解带,陪着段岭,与他同榻而睡。
这一觉睡得绵长而安稳,孙廷进来添炭时,还以为是武独,小声叫了声校尉,不闻应声把炭添了便出去。
李衍秋还没醒,段岭却先醒了。
段岭听到声音,枕在李衍秋的肩上,下意识地把手放上他的胸膛,摸到了他戴在脖颈上的半块玉璜。
那正是很久很久以前,最熟悉的感觉。在他还小时,枕着李渐鸿的肩膀入睡,触碰到父亲胸膛前的玉璜,便在睡梦里,也能辨认出他的身份。
摸到玉璜形状时,段岭隔着李衍秋的里衣,辨认出坚硬的玉质与带着体温的温度,睁开双眼。
李衍秋抬起手,覆在段岭手上,握着他的手。
段岭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过来,昨夜情绪激动,一时未多想,现在想起,却简直就像在做梦一般,登时紧张了起来。
但李衍秋却没怎么动,只是握着段岭的手,继续睡着。
段岭便小心地抽出手,慢慢坐起来,外头天已敞亮,皇帝在这儿睡了一夜,简直不可思议!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以致于他还无法完全接受。
他极力避免发出任何声音,跨过叔父身上,轻轻踩在地上,穿上外袍,把门打开一条缝,闪身出去。
郑彦正在门外守着打瞌睡,看了段岭一眼,笑了笑。
段岭也朝郑彦笑了笑。
雪停了,阳光万丈,照耀着一片银白色的邺城,仿佛昭示着段岭的人生重新开始了。
他快步跑过回廊,去找武独,武独正在房中熟睡着,段岭朝他身上一扑,武独登时醒了,眉头拧了起来。
“缠你叔去。”武独不耐烦地说。
段岭朝被窝里钻,武独便伸出手,搂住了他,转身把他侧侧压着,也不做什么,显然是困了,只想睡觉。
段岭钻在被窝里,手摸来摸去,解开他的里衣,嗅了嗅他的脖颈和胸膛,有股汗味,又在被里一路往下嗅。
郑彦在门外说:“殿下,陛下醒了,正找你呢。”
武独便推了推段岭,让他快点去伺候,段岭只好又钻出来。武独半睡半醒,说:“一个时辰后我过去,午饭不必等我了。”
李衍秋一睡醒就要找段岭,段岭只得又小跑过去,亲自伺候李衍秋洗漱。
一夜过后,段岭还有些惴惴,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好,反倒是李衍秋漱过口后,说:“从今往后,你待我如待你生父,我待你如待我儿,这个是你爹的,先由你收着。”
说着,李衍秋递过来一块玉璜,段岭心跳瞬间停了,他不敢接,只是看着李衍秋的双眼。
“四叔。”段岭颤声道。
李衍秋拿着玉璜,注视段岭双眼。
“带在身上。”李衍秋答道,“大陈的列祖列宗,就会庇佑你。”
“好。”段岭双手接过。
李衍秋又说:“你爹也会看着你的。”
段岭把它握在手中,再系在脖颈上,坠子则放在贴身袋内。
第177章 谢礼
“武独呢?”李衍秋在段岭的伺候下穿上袍子。
“还睡着。”段岭答道,“要叫他起来么?”
“不必了。”李衍秋认真道,“今天是你生辰日,方才我已吩咐郑彦去做长寿面,待武独起来,咱们再慢慢地商量,接下来的几步棋,该怎么走。”
“四叔你就这么过来,太冒失了。”段岭忍不住说。
“哪有这么多刺客。”李衍秋说,“北到官山,南到南越,南北万里,当年你爹还不是独来独往。”
段岭笑了起来,想说我爹一生戎马,功夫了得,你不比他,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他坐在一旁,想了想,说:“四叔喝茶吗?”
李衍秋点了点头,睡醒后目光便未离开过段岭哪怕是一会儿。段岭便去烧水泡茶给他喝,说也奇怪,面对李衍秋时,他们就像本来就相识一般。哪怕先前还未相认,说不到几句话,也会逐渐习惯起来。
有些人天生当将军,有些人则天生当皇帝,李衍秋自幼身居高位,作为大陈皇子,十四岁开始便要协助父亲处理政务,与赵奎、牧旷达等权臣打机锋,此时坐在厅堂中,自然而然的就有一种君临天下的威严。
“他们把镇山河找到了吗?”李衍秋问。
“还没有。”段岭说,“在等耶律宗真的消息。”
李衍秋说:“路上听武独说了你这半年来办的事,做得很好。”
段岭也不知道李衍秋是真心夸奖他,还是因为在他眼里,自己做什么都是好的,说:“当真惭愧,我……儿臣手里实在是兵马不足,只好与拔都立下三年之约。”
“不必担心。”李衍秋答道,“回去就开始募兵,三年后给你五十万兵马就是了。”
“那可万万不可。”段岭忙道,“如今国内……呃,四叔,恕我直言,国内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切不可再征兵了,三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还是能做许多事的。”
李衍秋嘴角微微勾了起来,眼里带着赞许的神色,说:“看来你比我有主意。”
段岭答道:“兵贵精,不贵多,真要打起来,一路坚壁清野,将他们诱到河北来打,地形咱们更熟,到时也不用太怕他们。”
李衍秋点头道:“四叔不懂行军打仗,当年外头有你爹顶着,以后听你的,想必不会有错。”
段岭忙道自己还需要学,现在打仗全靠武独。李衍秋想了想,又说:“来日在这些时日里,不离不弃,跟着你的人,都会有封赏。”
段岭想了想,说:“四叔,儿臣求您一件事。”
李衍秋自顾自地喝着茶,“嗯”了声,意思是先答应了。
段岭说:“武独他,平日里也不懂看人眼色,是个性情中人……”
“从前的事,自然不会怪罪于他。”李衍秋随口答道,“武独的性情,我向来欣赏,毕竟这天底下敢违抗朕的人也不多。”
段岭说:“其实也不必封赏他了,只希望能让他时时在我身边……”
李衍秋笑了起来,说:“封赏还是要的。”
段岭答道:“他那脾气,给他钱财,反倒是……”
“给他镇山河吧。”李衍秋答道,“再加半块玉璜?”
段岭听到这话时,倏然就震惊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段岭问,“真的……真的可以吗?”
“他救你一命。”李衍秋说,“我皇儿这条命,多少还是值半块玉璜的。但这玉璜不可世袭,不过看他这副模样,想必也世袭不下去就是了。”
段岭说:“那我先替武独……”
李衍秋皱眉道:“你谢什么恩?你与四叔是一边的!”
段岭忍不住大笑,觉得有些东西,果然是相似的,李家人的性格里,仿佛都带着“有趣”这个特点,总是能用一副正儿八经的表情,说出不正经的话来。
门外已有守卫,郑彦不敢直呼陛下,便在外头问:“什么时候开午饭?”
李衍秋问段岭:“饿了?”
段岭忐忑,正要开口时,李衍秋说:“皇儿,你爹问你时,你也这么一副表情?”
段岭只好说:“不是,我想等武独来了一起吃。”
李衍秋道:“那就对了,等他又有何妨?想要什么你就说。”
“我怕说错话,让四叔不高兴。”段岭说。
他实在太怕失去了,恐怕一个不小心,李衍秋又离开了自己。
李衍秋说:“四叔方才也怕得很,生怕只是一场梦,更生怕你怪我稀里糊涂,让你受苦,不愿跟着我回去,到时偌大一个皇宫,又只有四叔一个人待着,实在孤苦伶仃得很。”
段岭心中一阵莫名情绪涌起,想了想,犹豫有些话,要不要说,但先前李衍秋既然说了,便不再顾忌。
“四叔平日里都吃的什么药?”段岭问。
“应当不会有大差错。”李衍秋说,“回去后把方子给你们看看,你不熟宫闱之事,给国君、储君吃的药,都需太医院验过,由御前统领、大内总管、丞相与内阁阁事签名画押,方可封存。启封时更需大内总管与御前统领核实,才能煎药。”
“御前统领是谁?”段岭又问。
“谢宥。”李衍秋说,“你娘的旧友,我觉得他应当不会来害我性命,你觉得呢?”
段岭这就放心了,又道:“谢宥和我娘什么关系?”
李衍秋微微一笑,没有多说,涉及到兄长生前之事,毕竟不方便朝小辈讲,段岭便了然于心。
武独终于醒了,依旧来门前站着守门。听到木屐声段岭就知道是他,想叫武独一声,却顾及李衍秋在,不知好不好让他进来,但又想到先前李衍秋的吩咐,便大着胆子道:“武独。”
武独在房外应了声,李衍秋做了个手势,指指胸口,再指段岭,示意玉璜,摆摆手,意思是暂时不可朝他言明。段岭便点头会意,说:“进来坐吧。”
武独推门进来,李衍秋又吩咐道:“郑彦,可以开饭了,开饭时你也一同进来吃就是。”
武独进来后在厅堂里站着,李衍秋说:“平日里坐哪儿,你还依旧坐哪儿,不必拘礼了。”
武独说:“当真?”
段岭刚要阻止他,武独却大踏步上前去,坐在李衍秋身边,与他并肩而坐。
李衍秋:“……”
段岭:“快点下来……”
武独一脸莫名,转头看李衍秋,意思是你让我坐的。
“行,你是校尉,这儿让你。”李衍秋显然心情很好,起身,坐到段岭身边。
武独:“……”
武独反而拿李衍秋没办法了。
李衍秋又说:“武卿想必还惦记着挨了我一墨砚,这陈年旧怨,总是要讨回来的。”
武独说:“不敢,若知道陛下那时就已有察觉,臣是万万不敢去出头的。”
段岭想起曾经武独挨了李衍秋一砚台,满头墨水的事,不禁又好笑又心酸。正要打个圆场时,李衍秋却说:“若儿既然也在,便当着他的面,朝你赔个不是,不过武卿向来不在乎这些,你保护若儿,也并不是为了这点虚名与身外物,权当你我开个玩笑罢了。”
李衍秋这么一说,对武独来说,正是给予他最大的尊重,武独反倒有点歉疚,起身说:“是我无礼了,陛下请。”
李衍秋这才起身,换到主位上,武独则坐到段岭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