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武独调转马头,带着众人开始逃跑。背后追兵冲来,段岭拉弓,仰在马背上一躺,天地倒转,松弦,箭发,追兵首领登时被射落马下。
众人又冲进了树林里。
“点数。”武独说。
一五一十……全部都在。
段岭问:“有人受伤了吗?”
两名骑兵轻伤,答道:“还能再战!校尉尽管吩咐!”
“受伤的留待接应!”武独说,“点火把!”
追兵在树林外停了脚步,都不敢进来。不到一会儿,火把全部点起,照得树林中仿佛有上百人,元人马上纷纷后退,交头接耳。
“杀——!”武独吼道。
武独带着人再次朝元军杀去,对方顿时一阵慌乱,朝己方发出喊声示警,转身逃离,段岭喊道:“趴下!”
武独一俯身,段岭连着六箭射去,中箭的元军全部落马,武独喝道:“撤!”
骑兵全部勒马,转回去。
“奶奶个熊哩!”终于有人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憋死人了!还让不让人好好杀了!”
“你叫什么名字?”武独朝他问道。
对方马上不作声了,武独说:“再有啰嗦,军法伺候。”
段岭只觉得好笑,武独却眉头深锁,说:“妈的,怎么河间还没半点动静?!”
河间城依旧笼罩在夜色中,打了这半天,不见里头出来支援,也无人射箭。武独本来算计的是一旦打起来,就算没人出城也会有人射箭,没想到居然就像死了一样。
元军似乎在观望局势,也没被吓跑。段岭不由得心想对方这队人当真是临危不乱,换了别的军队肯定以为伏击失败,被敌军识破阴谋,该当马上放弃撤离才是。
对方军阵中有人吼了一声,段岭听懂了,是喊道:“他们人少!是疑兵!快杀!”
“要来了!”段岭喊道,“快走!”
武独喝道:“烧!”
顷刻间元军冲了进来,段岭的手下四散分开,把地上的火把纷纷拔起,抛到树上,噼啪声响,刚下过雨,树叶一点燃登时浓烟弥漫,武独掏出一个药瓶,朝树上一扔。
“轰”的一声,药瓶里头也不知装着什么,登时炸开,树木熊熊燃烧,浓烟滚滚,顺着风势吹向冲进树林的元兵。
“朝城墙跑!”武独喊道。
终于,有人发现敌人了。
“有人偷袭!”城墙高处的士兵喊道,紧接着锣声响了起来,这时候河间城墙上的火盆才一个接一个地亮了,顿时箭如雨下,武独怒骂一句,吼道:“不要射箭!他妈的是自己人!”
城墙上停了射箭,元军又从树林中晕头转向地冲了出来,先前连番冲击,对方两百余人有将近一半倒在树林中的毒烟里,此时城门打开,城防军终于杀了出来。
“不要动手!”段岭生怕对方斩错了人,喊道,“是自己人!自己人!杀外头的元军去!”
武独差点又回手把河间城守军给砍了,段岭忙道:“不用打了!退到城墙下去吧!”
骑兵马上收起队形,训练有素地躲到墙根下偏僻处,纷纷散开,以免挨了滚油。城防军越来越多,元军开始溃逃。整个河间城终于醒了,警钟大作,另外数门也意识到敌人来攻。
“是什么人?”汉人领军遥遥喊道。
“去打吧!别管我们了!”段岭答道。
那领军便率领手下,朝另一个城门杀去支援。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树林里浓烟渐熄,河间城内有人出来清查战场,段岭告知对方还有不少人,并带着他们朝树林里头去,众人纷纷下马,看着人朝外头拖尸体。
段岭指挥道:“都拖到城门外去,元兵再来,就把尸体挂在城门上,还活着的收进去当俘虏。”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一名裨将挤进人群问,“都是从江南来的?”
武独答道:“新上任河间校尉、河北郡太守。”
瞬间众人都不知所措,忙纷纷朝武独与段岭行礼,这一文一武,已是河北郡最高的地方官了。
段岭道:“派人到塌方的山下去,那里有个树林,里头有我手下,都接到河间城里去,暂时安置在城府里。找一个叫林运齐的,取我任命状。”
裨将领命去了,武独又问:“昨夜谁值守?”
“回禀大人。”另一名裨将答道,“是秦副官,正是昨夜出城,问您身份的那人,方才到南城门去收拾战场了。”
武独说:“你带一队人,过去将他绑了来,老子要治他擅离职守的罪。”
裨将不敢说话,段岭与武独对视一眼,知道里头定有包庇,段岭说:“你亲自去走一趟吧。”
武独便点点头,说:“你先回城里去。”
“嗯。”段岭答道。
武独便骑上奔霄离开,段岭让一名手下点数,看看还有活着的元兵没有。裨将认出了段岭手下的一个人,说:“你不是邺城的孙廷吗?”
“是我。”孙廷答道,“正随着两位大人前来上任呢。”
“嘿。”裨将道,“刚一来就立了这么一桩大功……”
元兵都被拖到一旁去,放在一起,段岭突然推开人群,冲了进来。
“拔都!”段岭大吼道,扑向一具尸体,把他拖到一旁去,这一声喊顿时惊动了周围的士兵。段岭看着那熟悉的面容,拔都虽已长大,眉目变得更粗犷,且面目污脏,但不知道为什么,段岭仍是第一面就认了出来。
“快拿水来!”段岭焦急催促道。
手下诧异,取来水袋,段岭把水浇在拔都脸上,拔都睁开双眼。
段岭松了口气,孰料拔都却把段岭脖子朝自己身前一按,双脚跃起,一个翻身,段岭心道糟了!中计了!
段岭要甩开拔都,拔都却早有提防,彼此都对对方的套路熟得不能再熟,当即来了个横搬,段岭一阵天旋地转,待得站定时却被拔都的手臂牢牢箍住,匕首抵在自己颔下。
“简直是天助我也。”拔都用汉语说,“牵一匹马来。”
士兵面面相觑,段岭喝道:“射箭!他不敢杀我的!”
“牵马过来!”那裨将马上喊道,“不要射箭!”
段岭:“你……”
“你又知道我不敢杀你?”拔都的嘴唇凑近段岭,低声道。
他的声音已与从前不一样了,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勒着段岭的手臂收紧,膂力也变得更强,段岭竟是丝毫不能动弹,被勒得稍稍仰起头。
“杀了你的安答。”段岭眉毛一扬,挑衅地说,“腾格里会让你下地狱……”
拔都:“……”
依旧还是八年前的模样,还是那熟悉的面容,初晨的阳光投下,落在两人面前,半明半暗,仿佛又回到了昔年书阁中,彼此对视的一刻。
马牵过来了,段岭心想这裨将一定和姓秦的串通好了,说不定想害死我……但他已经没时间再多想,后脑勺上挨了拔都一下,登时昏迷过去,被拔都拖上马,冲向平原。
“快追!”孙廷忙道。
众人纷纷上马,追着拔都而去。
第130章 人非
七月盛夏,酷暑难耐。
长聘一身汗,热得不行,拼命扇着风进了江州,牧旷达坐在廊下喝冰镇酸梅汤,见长聘回来了,便吩咐道:“给长聘先生准备一碗。”
长聘站着猛灌,牧旷达也不追问,等他缓过来说话。
“此行如何?”牧旷达问。
“险些就中了暑。”长聘答道,在阴凉地方坐下,牧旷达又说:“派了人去与你传信,这路上一来一回,想必是错过了。”
长聘诧异道:“不见来人。”
“罢了。”牧旷达答道,“本想着你回来时正好顺路,就往邺城走一趟。王山刚走马上任,少不了麻烦,让你去帮把手,待邺城稳住后再回来。”
长聘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卷状子,递给牧旷达。牧旷达皱眉,展开看。
“八年前。”长聘说,“乌洛侯穆抵达浔阳那天,段小婉娘家大宅深夜失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四十七口人,无一幸免。”
“哦?都死了?”牧旷达问道。
长聘点头,答道:“五年前,城中遭了饥荒,过后又起战乱,元人几次进城去掳掠,一年一年的,浔阳人不是南逃,就是死了。饥荒时更饿死了不少孩子,我到处寻访同龄近岁的小孩,剩不下几个,如今浔阳人丁寥落,如同鬼城一般。”
“当真难办。”牧旷达皱眉道。
“然天不负我,在浔阳城中,找到了一位老人。”长聘说,“他是知道段家往事的。”
“人呢?”牧旷达问。
“正值酷暑,路途颠簸,不敢就带回来。”长聘答道,“万一病了,就连这最后的线索都没了。”
“上楼说去。”牧旷达起身,上了二楼书阁,长聘便跟着上去,回身关上了门。
段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段家的柴房里头,有小伙伴在旁喊着:段岭——段岭——段岭——
“喂,醒了!”拔都的声音说,“还睡?”
段岭头痛欲裂,翻了个身,闻到青草与泥土的气息,他在一块草地上躺着,侧旁则是碧蓝色的湖水,他倏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瞬间睁开眼。
段岭:“……”
拔都一只手朝他身上摸,段岭马上要挣扎,拔都便把他按住,他的手腕粗壮,段岭竟是挣不脱他,被他压在身下。
“你……拔都!放开我!你想做什么?!”
拔都身材魁梧,短短三年不见,竟是长得这般强壮,肩宽腰窄,如同豹子一般,锁住了段岭两手,膝盖顶到段岭腿间,仔细打量他,挨得极近,呼吸几乎是顶到他的脸上。
段岭猛地一挣,却被拔都拿住,把手直接顺着段岭的腰摸上去,三下五除二,把他的单衣连着外面的白虎明光铠一起脱了下来。段岭不提防打了个赤膊,登时怒吼道:“你要做什么!”
拔都随手轻轻拍了下段岭的脸,把单衣扔回给他,问:“这衣服谁给你的?”
段岭:“还我!那是我的!”
“是我的了,你还欠我个信物呢。”拔都脱了盔甲,解开上衣,现出强壮臂膀,一身虬结肌肉,套上白虎明光铠背心,走过去在湖前照着看。
拔都回过头,说:“你人都是我的了,省下二千四百两金子,赚。”说着把水袋扔给段岭,说:“喝吧。”
段岭喝了几口,寻思武独不知道发现自己失踪了没,是否正在带人来追他,朝远方看了眼,不知此地处于何方。
“别想了。”拔都看出段岭的心思,说,“早就被我甩得没影了,不会有人来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