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位,还是感情?
以前听他提起这段的时候,宋楚兮只以为那是一个帝王的谋略和决断,为了给他的江山天下一个最合适主宰它的新的主人。
而现在她才终于懂得――
那其实,也是一个父亲对他爱的人和他们的儿子最后的保护。
江山,美人?真的不可兼得吗?
其实严格说来,先皇他得到了,只是――
他得到了,却不快乐。
看来他是真的很爱那个女人,因为没能给她最完整最美满的幸福而自责遗憾了整整一生,而最后――
他也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也陷入到和自己一样进退两难的境地里罢了。
他要殷湛选择和放弃的,原就不是什么江山天下,而是让他看清自己的心,如果帝位更重要,那么以后就不用担心他会为了女人而误江山,而如果他就只是想要随心所欲的生活――
又怎么舍得将家国天下的担子强压在他的肩上?
对于那位已逝的先皇,宋楚兮倒是破天荒的生出几分好感来。
夜色渐渐地深了,屋子里摇曳的烛火烧到尽头也慢慢的熄了。大概是因为身上余毒未清,殷湛容易困顿,呼吸慢慢的就平稳起来。
宋楚兮怕吵醒他,就尽量不动,安静的窝在他怀里。
她还是不困,盯着头顶影影绰绰的床帐,就又不免想起殷梁的事情来。
殷梁失踪了?皇帝在暗中追查,那么显然这不是他的阴谋;殷述的话,她大抵也能摸清楚这熊孩子近期的套路,他既然有意躲起来想先看着殷绍和自己斗,也应该没必要掺合这一下的,而殷绍――
虽然如果他把殷梁送给即墨勋的话,极有可能拉拢到这个盟友,但是殷绍这人宋楚兮也了结,他是个深谋远虑的人,做事不会只看眼前,将来一旦和彭泽开战,梅氏就有可能成为出奇制胜的法宝,权衡利弊,他或许不该这时候就先断了这条路的……
在心里把所有可疑人等都仔细的过一遍,她也还是不得要领,但是有一点却可以肯定――
有人带走了殷梁,肯定是冲着梅氏和即墨勋去的。
这样一来,十有*,梅氏这颗棋子便要就此毁掉了。
不过么,她却也无所谓,因为她几乎可以有把握,就算丢了梅氏,整个彭泽皇室也不会脱出手心,那并不是一块没有缺口、啃不动的骨头。
夜色沉沉,一直想的累了,她才闭上眼,不管外面狂风骤雨,只在身边男人的怀里安然入睡。
*
驿馆。
头天夜里,宫中喜宴临时取消之后即墨勋就回来了,他的心情看上去不好,自然也不会将宫里发生的事对她提起,只不过宣王在大婚的仪典上被毒杀,这本就是件天大事,她只稍微留意,很快就从驿馆里的下人那里知道了个大概。
之前是得了皇帝的密令,她想尽办法说服了即墨勋赶在殷湛和宋楚兮大婚之前进京的,本来因为皇帝急召她进京,必是需要她做什么的,但是很奇怪,她进京之后却并未再得到皇帝的密令。
当然,她不会知道,不是皇帝没有下令,而是这道密令被殷述在中途阻断,抹掉了。
殷湛中毒的事,和她无关,但是事发之后她却还是惴惴不安,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隐隐的,又似乎听到一场风波将至的声音。
这段时间她怀着身孕,即墨勋自然没那么闲情陪着她虚度良宵,最多也就是偶尔过来看一眼。
这夜梅氏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烦闷的一直睡不着,就唤了婢女,“雪柳!”
她有着身孕,身边的人都格外精心些,外间榻上睡着的婢女十分警觉,马上就爬起来,吹亮火折子走进来,“娘娘有什么吩咐?”
“我口渴,给我倒杯水!”梅氏翻身做起。
那婢女刚走到床前,转身要去倒数,随后就是闷哼一声。
声音不大,她手中火光熄灭的一瞬间,梅氏隔着帐子看到她的身体无声的缓缓倒了下去,同时面前出现了一个另一个高大的人影。
梅氏吓得不轻,心脏一阵紧缩,顿时就想尖叫。
但是那人明显早有准备,动作奇快,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下意识的挣扎,一手抓过身后的瓷枕想扔出去,引人过来,却听那人在她耳边急急地道:“娘娘别怕,是怀王殿下命我来的。”
殷梁?
梅氏如遭雷击,手下动作一缓,那人赶紧夺了她手里抓着的瓷枕。
梅氏不确定这是不是个陷阱,并不敢轻信,反应过来就还想要挣扎,那人按着没叫她闹,只焦急的再次解释道:“娘娘,殿下现在的情况危急,再不能在城里久留了,他要连夜出城,请娘娘务必过去见一面。”
有关殷梁的话,梅氏多少是有些惊疑不定,不过她却慢慢放弃了挣扎。
那人见她妥协,这才试探着缓慢的松开她,言辞诚恳的继续低声道:“娘娘,事不宜迟,这驿馆里的守卫森严,外面丫头侍卫都晕着,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巡逻的守卫察觉……”
梅氏只是个女眷,就算那时候殷梁宠她信她,凡事并不刻意的避开她,但殷梁身边真正的暗卫死士,她认识的其实并不太多。
这人的声音她分辨不出,是以就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迟疑着不敢全部信她。
她抓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大口喘气,试探道:“他?你是意思是他脱困了?”
“这两天发生了许多事,娘娘您在这驿馆里不出门,自然不知道,具体情形奴才也没办法细说,只是殿下惦记您――”那人说道,语气依旧十分诚恳,但是惴惴得很,显得分外着急,只道:“陛下现在派了人全程搜索,殿下他处境堪忧,要不是为了再见娘娘一面,自是不必这个时候还滞留京中冒险……”
殷梁对她的确是好,如果说是他想在逃命之前见自己一面,梅氏是信的。
她咬着唇,又是一阵权衡思索。
那人急了,再催,“娘娘……”
到底也是在一起了那么长时间,又是将自己宠爱如骨了的一个男人,梅氏虽是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冒险,但是想着这两年在即墨勋身边的日子,却突然怀恋起他的好来。
“好吧!”斟酌着,她终于咬牙一点头。
“谢谢娘娘!”那人一喜,赶忙道谢。
梅氏扶着肚子下了床,摸过衣物快速的穿戴,随后又寻了件棕色的大氅披上。
那人引她出了门。
门廊底下,两个丫头偎依着“打盹儿”,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
梅氏看了眼,就带上门跟着那人匆匆下了台阶。
那人对这驿馆里的地形明显是提前探查过,十分熟悉,带着她七拐八拐,小心的避开了四五拨巡逻的守卫,最后在临近后巷的一处围墙下面止步。
“娘娘,得罪了!”他拱手先告了罪,然后便将梅氏一携,悄然无声的翻墙而过。
后门那里自然也是有守卫的,这边强人落地,好巧不巧的,刚好踩在一块不怎么稳固的石板上。
那石板一端翘起,咕噜一声。
“什么人在那里?”本来正躲在屋檐下偷懒的侍卫沉声喝道。
梅氏惊了一身的汗,好在那人够镇定,二话不说,扛了她就闪到了对面墙壁的暗影底下,同时发出“喵”的一声。
这巷子本来就不是很宽,两侧的围墙又都高,巷子里阴暗无比,再加上这大冷天的,侍卫们也不怎么经心,两个侍卫刚从门檐底下冲出来,再没听到额外的动静,瞪着眼睛看了看,也没注意到藏在暗影里的两个人,就骂骂咧咧的回去了,“原来是只猫,大半夜的,真晦气!”
那人又等了片刻,恐怕有什么意外,就干脆没将梅氏放下,扛着她出了巷子,又飞快的奔出去一段才将她放下了。
夜里天很凉,方才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会儿风一吹,梅氏突然就有些清醒――
她这是做什么?这种情况下,她怎么会听一个陌生人的三言两语就被说服了,居然跟着出来见殷梁?
就算真是殷梁想见她又能怎么样?他当时可是因为逼宫作乱被废的,永世不得翻身,就算逃出京城,以后也就只能战战兢兢,躲躲藏藏的过日子了,她去见他,难道还指望着跟他走吗?
这一刻,她的心里突然前所未有的矛盾。
“娘娘――”那人又往前奔出去两步,见她没动,就转身唤她。
“听说宣王出事,这京城里应该不太平吧,我这样去见他,会不会给他惹麻烦?”梅氏道,面色忧虑的回头又看了眼身后的巷子,“如果离开的太久,很快就被察觉的。”
殷梁到底在哪里?总不能让她横穿大半个城去见他一面吧?
她,其实从来就不是个会为了殷梁而不顾一切的女人。
“不会!”那人道:“就在前面。”
梅氏将信将疑,虽然这会儿她已经有些后悔了,可是既然都已经跟着出来了,这人如果不帮她,她也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
如今骑虎难下。
她也怕被看出来自己的言不由衷,于是暗暗的一咬牙,就跟了上去。
那人带着她,拐进了前面一个胡同。
梅氏尽量警惕注意着周围跟着他,那人却没准备穿过胡同,而是见着四下无人,推开了那胡同里一户人家的后门。
门只是虚掩着的,他闪身引了梅氏进去。
梅氏皱眉,“这里是――”
“王爷受了伤,如果在外面,风险大些。”那人解释,飞快的关了门,“娘娘放心,这户人家日前刚回了老家省亲过年,宅子空着,不会有外人在的。”
梅氏跟了他进去。
这院子不是很大,两进的院落,就是城里普通殷实人家的样子。
他带着梅氏直接去了后院。
前院是一片黑暗,没有点灯的,后面的一间厢房里却有一灯如豆,缓缓的燃烧。
“娘娘请!”那人推开了门。
梅氏带着戒心,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刚跨过门槛,迎面就和一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里面是人,果然是殷梁,只是这一眼看过去,梅氏却几乎完全不敢认了。
较之于她记忆里的样子,这男人看上去要苍老了十来岁,面容蜡黄消瘦,身上穿了件深青色的袍子,虽然整洁得体,但是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浓厚的颓废的气息。
他朝她看过来到底视线,黯淡无光,再不是当年那个花团锦簇的锦绣王爷了。
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喜上心头,梅氏莫名的,就只觉得眼眶发热。
殷梁是坐在里面的床上在闭目养神的,此时睁开眼,一时也没动。
“殿下!”梅氏低低的唤了一声,脚下踉跄着飞奔过去。
殷梁看着她,本来空洞冷漠的眸子里,突然浮现一抹生动的光彩来。
毕竟是自己爱了许多年,又心心念念一直忘不掉的女人。
这一刻,这女人朝自己奔过来,他突然就产生了一种错觉,这还是在当年,在自己的府邸里,他和她花前月下,两情相悦时候的情景。
她会温顺的靠在他怀里细语呢喃,而他拥着她,就会觉得这天底下所有其他的女人就黯然失色。
也是,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接住自己的女人,只是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瞧见她隆起的肚子,只那一瞬间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冷不丁的就是透心凉。
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极森寒,并且暗中居然有杀意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