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后看着他,就微不可察的勾了下唇角,叹息道:“那哀家就换个问法,你说想要娶她,是因为喜欢她吗?”
“我――”殷述开口,想到那晚的事情就又蓦地红了脸,他飞快的垂下眼睫掩饰,点头的时候却有些心虚的道:“我自然是喜欢他的。”
说到底,他也不过就是个孩子罢了。
宋太后看他一眼,追问道:“那你喜欢她什么?”
喜欢她什么?
殷述被她问的,再次愣住了。
他承认他是被宋楚兮吸引了目光,并且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丫头与众不同,甚至是很合他的胃口,可是他会突然心血来潮又恋恋不忘的想要娶她,却只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
他喜欢那个丫头吗?好像是有点儿喜欢的,最起码他对那个乖张又毒辣的丫头很感兴趣。
可如果一定要问他到底喜欢她什么――
他好像又说不出来。
只是想到她的时候,就会心跳加速,甚至都不觉得她的粗鄙的行为举止惹人厌,他就是觉得那是个蛮对他胃口的臭丫头,只要想想能跟她呆在一起,便就会兀自雀跃,兴奋不已。
可是这种感觉,他却又好像无法明确的描述出来。
“我就是觉得,她还好……”最后,殷述只就有些迟疑的这样说道。
宋太后就微微的笑了笑。
她拍了拍殷述紧张握成拳头搁在桌上的手背,站起身来,走到远处的一扇窗子前面,推开窗子,看着外面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语气依旧平和的说道:“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述儿,你现在的年岁还小,是可以任性一点,甚至为所欲为。可是兮儿那丫头,她是哀家的亲侄女,她的性情哀家了解,那丫头的心思重,又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一时半刻的,你许是会觉得她那样性子的姑娘新鲜,可是再过些时日,却就未必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兮儿那丫头,是哀家在这世上最后唯一的亲人了,哀家对她,是必定要带着私心的。那个丫头的身子不好,从小就吃了许多的苦,她那性子哀家是掰不过来了,可是她的后半生,哀家却在不忍看她会有任何的变故和坎坷了。你说你属意她,在意她的话,哀家是信你的,可是你能保证,这余下的一生,都能始终如一的待她吗?哀家老了,也关照不了她几年了,按理说,她的婚事,哀家是可以替她做主拿主意的,可是这天家皇族的老路子,哀家自己走过一遍了,便就不想再让她也重蹈覆辙。”
将来会怎样?殷述的确是没想的那么长远的,他只知道,他现在是极惦记宋楚兮那臭丫头的,甚至都不需要见面,只要想到了都会脸红心跳。
宋太后的话,他是听的进去的。
他看着那女人的背影,眉目之间的表情也慢慢的转为郑重其事,试探着开口道:“哥哥们全都妻妾成群,皇祖母您是要我保证――”
“哀家不要你的任何保证。”宋太后摇头,打断她的话,“那个丫头的婚事,哀家其实并不想插手,哀家前面就说过,她那性子倔着,一切都顺她自己的意吧。述儿,哀家叫你来,是想要告诉你,婚姻一事,总要讲求个你情我愿的,明白吗?”
殷述到底也不是个完全不通世事的孩子了,其实外面关于端木岐和宋楚兮之间的那些传言他也听过,只是他倒是不想那么多的。
殷述若有所思的一时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宋太后就再度开口道:“好了,哀家还要在这里歇一会儿,你先去吧。”
殷述这会儿脑子里有点乱,就也顾不上坚持再说别的,就点点头,“是!那孙儿告退!”
他转身,一面一靠,一面埋头走出了偏殿,沿着左侧的回廊一路的走过去。
刚刚拐过转角处,前面却突然出现一个人,拉住了他的去路。
*
这边殷述离开之后,宋太后也一直站在窗前没有动。
“太后方才跟康王说的话,其实是说给晚辈听的吧?”端木岐笑道,从殿外右边那扇门的后面款步走出来,态度还算礼让的给宋太后拱手施了一礼,“晚辈端木岐,见过太后娘娘。”
宋太后站在那窗前没有回头,开口却完全的没有废话,只道:“既然哀家的意思你都听明白了,那么现在,当着哀家的面,你就给个态度出来吧。”
端木岐的目光沉了沉,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沉默。
宋太后也不回头看他。
端木岐就又兀自弯了弯唇角,他低头又抬头,最后仍是笑意妖娆的看着宋太后的背影道:“咱们两家是坐一条船的,就算只是为了利益牵绊,太后您也该相信,晚辈和楚儿之间,其实是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利益?他端木家的人眼里,永远都只有利益和南塘。
宋太后嫌恶的闭了下眼,她转身,那面容之上的表情就带了几分冷酷的看着端木岐,再次逼问道:“那么在共同的利益之外呢?摒弃利益不提,方才哀家对小七的要求,你能做得到吗?”
端木岐不避不让的与她对视,唇角弯起的弧度忽而便是一深,莞尔道:“太后,在晚辈回答您之前,您是否也可以先对晚辈坦诚一件事?您对我这么咄咄相逼,到底是真的只为了楚儿一个人好,还是――”
他说着一顿,随后眼中笑容就越发明艳了几分,“您对我端木家的人有成见?”
这句话,他的语气已经是相当的不恭。
宋太后的眉心隐约一跳,不过却没有被他激怒,她反而十分冷静的看着他,继续道:“既然你是这样的态度,哀家反而倒是放心了,你走吧。楚儿的事,全凭她自己做主,哀家不会干涉你们,但是有一句话,哀家要在这里和你说明白了。”
宋太后说着,那眉目之前的神情突然就多了几分薄凉的冷意,字字清晰道:“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宋久了,你好自为之吧。”
她说完,就被转了身去,不再理会端木岐。
端木岐抿抿唇,神色却在那一瞬间转为凝重,静默的看着那女人立于窗前的背影。
从某些方面上讲,这女人和宋楚兮真的很像,明明不过一个可以安享太平的小女子,却偏偏要披荆斩棘,勉强去走一条本该是家族的男人才会去走的路。
当然了,说她们两个相像,也就仅限于此了,毕竟宋太后这个女人,虽然有魄力,但弱点却暴露的太过明显了,而宋楚兮――
到目前为止还是个谜,她的身上有太多的东西让他与之朝夕相处也无法轻易的碰触解开。
端木岐并没有在这间偏殿里滞留的太久,很快便从容的转身离开了。
宋太后孤身站在窗前没有动,庄嬷嬷从门外进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的背影,走过去,手掌轻轻的压在了她的肩上,“太后――”
“暮秋。”宋太后还是没有回头,她抬起一只手,许是因为开着窗子的缘故,冬日里的冷风灌进来,将她的手指冻的冰凉。
她用力的抓住庄嬷嬷的手,那模样倒像是尽力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半晌,自嘲似的开口冷冷一笑,“你说我是不是太蠢了?一辈子了,我这一辈子还能剩下几年,我居然是到了这个时候也还是没有看来。”
她用了所有的力气,死死的握着庄嬷嬷的手指。
庄嬷嬷看着她脸上痛苦压抑的表情,就不由的红了眼眶。
许多年了,她都对过往的一切毫无怨言,也从来都绝口不提,可是一个恍惚,居然这一生就要这样的消消磨殆尽了。
“小姐――”庄嬷嬷心疼之余,也只是无可奈何,只能同样用力的反握住了她的手指。
*
碧云扶着宋楚兮沿着那回廊底下一路往前走,走到拐角处,下了台阶。宋楚兮想了想,就扭头对她说道:“不知道姑母和七殿下都说了些什么,我有点好奇,碧云你替我过去看一看吧!”
这件事,事关她的终身,她会好奇,也是顺理成章的。
碧云四下里看了眼,却不怎么放心道:“这会儿四小姐身边又没有别人,您自己的话――”
“没事,我就在这花园里走走,你快去快回就好。”宋楚兮道。
这里是重华宫,入宫赴宴的那些人又都不是没有分寸的,碧云想了想,也觉得应该不能会出什么事,就嘱咐道:“那四小姐您不要走的太远了,奴婢很快就回来。”
“好!”宋楚兮点头。
碧云转身匆匆的去了,宋楚兮目送她的背影走远,然2后就继续往花园深处走去。
这重华宫里的环境她很熟悉,直接从花园当中横穿而过,一路张望着找过去,最后才在斜对面一个拱门里头的小院子里寻到了那白衣素净的一道人影。
那院子里面栽了一棵银杏,历史足有百年,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只是这个季节里,叶子早就掉光,只光秃秃的一根树干冲天而立。
彼时殷湛正孤身站在那株大树下面,背对着这边,宋楚兮看不到他脸上具体的表情,不过想也知道,这个人从来就不苟言笑,冷冰冰的,他的那张脸上,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情绪。
她本还怀疑他是不是趁乱就走了,这会儿寻见了他,倒是稍稍定下心来,走过去。
“其他人都在殿里说话,宣王殿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宋楚兮举步走过去。
她弄丢了殷湛的那支箫,不管怎样,都需要当面给他一个交代的,虽然她并不十分想要和他来正面的打交道。
“我不喜欢那样的热闹。”殷湛道。
他起先并没有回头,是答了这一句话之后才转身来和宋楚兮正面相对。
和宋楚兮料想当中的一样,他那张脸上的神情寡淡,并没有一丝一毫额外的情绪。
他看着她,漆黑如墨的眼眸当中,眸光深邃,面容冷静。
他不说话,宋楚兮便多少有些不自在,总觉得是有哪里不对劲的,左右打量一遍,突然反应过来,就不解道:“暖暖呢?怎么今天没见到她?”
在她的印象里,那粉色团子是很粘着他的,今天他要进宫来赴宴,却单独把那孩子丢在王府,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她这两天不舒服,我没让她出来。”殷湛回道。
“嗯?”宋楚兮略有些意外,怔愣片刻才皱了眉头道:“怎么了?”
“没什么大碍,就是一点风寒。”殷湛淡淡说道。
两人之间的对话,听起来客气又敷衍,怎么都有点别扭。
“那个――”宋楚兮迟疑了一下,她做事还是喜欢干脆利落一点,于是飞快的略一权衡,就直接抬头对上殷湛的视线,正色道:“殿下,实在是抱歉的很,上回没得您的同意我就自私取了您马车上东西。”
殷湛也不接茬,只就表情平静的看着她。
因为殷黎说那是先帝和舒贵妃的定情物,宋楚兮此时便多少有些心虚,只心下也是奇怪,那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他不可能到现在都没有发现,而就冲着他听了自己这话的反应也可以断定,他是早就知道东西被盗了。
可是,这都过去三天了,他为什么也不曾登门讨要?
宋楚兮是觉得对不住他,无奈,也只能是如实告知,“我本来只是想借用一下的,可是现在出了点意外,我可能――”
她说着,顿了一下,多少是有些难以启齿,过了一会儿才满怀歉疚道:“我可能没有办法还您了。”
这样的东西,是多少银子也买不到的,所以她也无法开口说什么想办法抵偿的话。
这边宋楚兮还正有些局促不安,却是意外听那殷湛淡淡的开口。
“没关系。”他说:“横竖那也只是件有人拒之不要的东西。”
宋楚兮闻言一窒。
这个时候,殷湛已经从她跟前转身踱出去了两步。
她仓促抬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立刻就有所顿悟,猜测到了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那一晚他就已经去过东宫了,宋楚兮却也于瞬间释然,只是听了他这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心里不免有些尴尬,“我本来是想要还给你的……”
“我知道。”殷湛接口道。
因为他对答的太过流利,反而就又会让宋楚兮觉得他是故意的,分明就是话里有话。
这个人,以前可不是这样刻薄的。
不过再转念想想,毕竟也是时过境迁,都已经是过了那么多年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不厌其烦的教了她那首曲子,还把那支箫一并都给了她,起初她也没当回事,可是后来无意间得知那是舒贵妃的遗物之后就赶紧还了回去。
那时候,他也没说什么。
只是到了这会让宋楚兮的心里也还是有点不明白,既然是那么要紧的东西,他怎么会那么不当回事。
因为殷湛的态度冷淡又不怎么友善,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就有些诡异的僵持了下来。
如今换了个身份又换了个立场,宋楚兮也只觉得和他之间无话可说,在他身后又再沉默着站了片刻,就重新收摄心神道:“殿里那边的宴会一会儿就要开了,我先回去了。”
言罢,宋楚兮就默然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