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修见他问话时的样子,觉得对方倒像是个好脾气的,于是就没插嘴,等着苗南风自己解决。
“怎么他没有同你们说么?”苗南风此时已经看清楚了蒋修的路数,故意做出副夸张的讶然表情,又好似颇委屈地道,“三郎今日到荷塘给你采莲蓬,恰好我那时在旁边陪客,他见着我表妹她们便上前讨要,原本已说好给他几个,结果他说反正我是要嫁来陈家的,那些就理当全都给他带回来。”
“我几个表妹辛辛苦苦采一阵,自然是舍不得。也怪我,想着我们两家关系亲近就多了两句嘴,结果不想三郎就嫌我们苗家没家教,还嚷嚷出来。”苗南风颇有感情地扬了扬声,又续道,“那种时候我肯定也不能一味向着他,自是要帮我爹娘和表妹们说两句的,结果他怨我脾气大,要上手帮我爹娘教训我,蒋哥哥恰好过来瞧见,以为他当真要打下来,就急急上来帮我挡了三郎一下,未成想情急下可能手重了些。”
苗南风叹了口气,看向陈祖铭道:“蒋家娘娘与我婆婆多年不见,我爹爹原是想着我能好生带着蒋家哥哥和妹妹玩一玩的,谁想突然之间就发生了这些事,他老人家也生气得很,说我连累了家里姐妹,又牵扯了贵客,等我从这里回去就要好好教训我呢。”
她这话明面上是说错在自己,可谁人听不出句句是冲着陈三郎去的?而且言明苗家众人对此事也很有意见,陈三理当去赔礼道歉。
蒋修还似模似样地回了句:“这也不怪你,莫要自责了。”
错不在他,也不怪她,那应当责谁?自然是陈三郎了。
陈家人一时无语。
陈祖铭知道次子的性子,此时听苗南风和蒋修这样一唱一和的说完了整件事,又将儿子一时无可辩驳的样子看在了眼中,自是相信了一大半。但他心中不免有点着恼,他觉得苗南风这个未来的儿媳太争强好胜了,这时候对他们这对未来舅姑都不肯忍了这口舌之快,以后娶进门来还了得?
他虽然也算是从小看她长大,但在他心里女子出嫁前后还是理当有所不同的,尤其是嫁了人,那就该将她自己当作陈家人看,现在这对三郎咄咄逼人的样子算什么?
陈祖铭向来是不会说也懒得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于是他也不管那么多了,硬着头皮拿出了长辈架子,对苗南风说道:“小孩子争执本就常有,好好说就是了,三郎这性子一贯是虚张声势,要他真下手打在人身上他是下不去手的。不管怎么说,挨打的人是他,他比你年纪还小呢,你们要他带着伤去赔礼道歉,是不是过分了些?”
陈祖铭的妻子马氏也忍不住了,附和道:“难道汴京来的贵客就是这样的德行么?你们这叫什么道歉?分明是不依不饶地来找我儿子算账来了!”
只有陈二郎面露为难的样子,似是想劝和,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蒋修神色一正,肃然道:“陈家妈妈,话不能这么说,我打伤了令郎,他这伤重不重,该如何治,我都说了全凭大夫一句话,该我负责的绝不逃避。既已不是那垂髫小童,身为男儿,本就该凡事有个担当,我道我那份歉,他赔他那份礼,此事就算是拿出去与别人说相信也不会有人反对。”
苗东阳在旁边听着他的话,心里也是一阵激荡,当即也站出来附和道:“没错,难道他欺负我家姐妹就是理所应当么?若是受了伤就不用赔礼道歉,那我姐姐今天也受了伤怎么说?”
陈三郎气诧道:“我几时伤到她了?你们倒是说说她伤在哪里!”
苗东阳这话本就是顺口而出,被对方这么揪住追问,他也有点怕坏事,心急之下脱口而出道:“她被你吓着了,心里伤得很!”
陈三郎:“……”
蒋修和苗南风不由也多看了自家小弟一眼,目光里流露出了赞许。
陈祖铭见此情形,觉得和这些孩子掰扯也掰扯不出来什么,便道:“那我亲自去你家一趟,同你爹爹谈谈。”
他就不信苗三七不肯好好管教这个女儿,到时自家若悔了婚,丢脸的还不是苗家?!
苗南风见机便道:“这可使不得。”然后朝着踟蹰在旁的的陈二郎说道,“二郎快劝劝你爹爹,本是我们晚辈的事,哪里好让他代子赔礼,传出去人家怕是要说你们兄弟俩闲话的。”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蒋修已经上去做出了要拦的样子,苗东阳也随后跟着。
陈二郎一愣,下意识要上前,却被气急的陈三郎给一把拉住了。
只见他朝着陈祖铭硬气地道:“爹,这是我的事,用不着您老去替我赔礼道歉!”
陈祖铭无语,心说老子不是去道歉的你个傻小子!
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儿子被苗南风的话带进沟里,就看后者恨恨盯着她,已倏地红了眼眶。
“你脾气这么坏,根本就配不上我二哥哥。”陈三郎愤愤说道,“我们家才不会去给你们道歉呢,你们做梦!”说罢,他又对陈祖铭道,“爹爹,您别让二哥哥娶她这个母夜叉了,她只会欺负人,那天我还看见二哥哥去她家送完礼回来就躲着哭呢!”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陈二郎更是怔怔看着他,显得有些无措。
陈三郎到了这会儿也不想隐瞒了,他说起心中这股怨愤,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我今天就是故意去招惹她们的,”他说,“她让我二哥哥哭,我就要让她哭,我不仅今天欺负她,我以后还要欺负她!”
屋子里一时寂静,只有他因委屈与疼痛齐发,哭得那叫个伤心。
蒋修转头去看苗南风,苗南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给搞得有点懵,她觉得这锅自己不能背得莫名其妙,于是问陈二郎:“我什么时候把你欺负哭了?”
陈二郎窘迫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陈祖铭喊他:“二郎?”
马氏也问道:“二郎,你弟弟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出来,爹娘帮你要说法。”
苗南风听着这话也有些着恼,追问道:“对啊,你说出来让大家听听,看我是怎么在我家欺负的你,竟能把你一个男孩子给欺负地只能偷偷哭。我是敢作敢当的人,有那个骨气,不用你和稀泥地放过。”
她有意加重了“你一个男孩子”和“骨气”二处的语气。
陈三郎就去拽他二哥哥的袖子:“二哥哥你说啊,让爹娘给你做主,不然你这辈子都被她骑在头上了!”
陈二郎只觉周遭七嘴八舌地都在逼自己,他被吵得有些受不住了,忍不住喊道:“好了!”
陈三郎冷不丁被他一吼,蓦地哽住。
“不是南风欺负我。”陈二郎垂着目光说道,“是我自己想到别的事有些难过。”
陈祖铭听他这么说,顿觉儿子当着外人的面有点给自己丢脸,于是斥道:“你难过什么?又不是女人,学那哭哭啼啼的样子!”
陈二郎攥了攥掌心,忽而抬头看向了苗南风,说道:“南风妹妹,我们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我对你只当是同村妹妹,并没有别的想法。”
苗南风很想说我对你也没别的想法,但想到自己要装弱势,她这时只好先忍了嘴。
果然陈二郎这话一出,也不必等苗家姐弟说什么,陈氏夫妇已先受了一惊。
“二郎!”陈祖铭示意儿子住口。
陈二郎此时却再也忍不住了,朝着父亲“咚”地跪了下去。
“爹爹,是我不好,我、我真地做不到高高兴兴和南风妹妹成亲。”他深深地低下了头。
陈祖铭顿住了,心中充满了震惊和尴尬,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三郎此时也早就停止了哭闹,满脸惊讶地望着自己兄长。
苗南风见状,忽然福至心灵地问了句:“陈二,你可是心里已有人了?”
陈二郎一顿,在父母和弟弟诧异的目光中一时没能够答出话来。
苗南风霎时了然,却也不多说,只朝着陈氏夫妇叉手一礼,语气如常地道:“既是如此,那我也回去同我爹娘交代一声,就不为难二郎了。”
陈氏夫妇张了张嘴,谁也没说出来什么。
苗南风若无其事地出了陈家,边从容走着,边对苗东阳道:“你动作别太大,偷偷看一眼后面有没有人盯着咱们。”
蒋修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苗东阳依言而行,悄悄道:“好像没有。”
苗南风一下子就笑出来了,对弟弟和蒋修道:“那我们赶紧走,趁热打铁,回家让爹爹先把帖子退了!”
说完,她就当先跑了出去。
蒋修愣了一下,看着她雀跃的背影,不由失笑。
他转头给了苗东阳一个“跟上”的眼神,然后迈开脚步,随她向来时路跑去。
第65章 说服
苗南风回到家里,也不避忌,当着在场长辈们的面就把陈二郎不愿意成亲的事说了。
众人大感诧异。
她外舅更是气道:“陈家这不是闹着玩么?不行,咱们得去给你讨个公道!”
苗南风劝道:“其实他能亲口说出来挺好的,我与他也算是彼此不耽误,你们让他给我个公道,他还能怎么给呢?陈家的事他说了又不算,不愿意与我成亲也只敢偷偷哭,搞得我好像是要霸占他的恶人似的,还平白给表妹她们招惹了这场麻烦。”
“依我看,这事我们家就做出副讲理且也愿意成人之美的姿态就好。”她说,“这样外头人见了肯定要说我们大度,面子也保住了没丢,陈大丈那边自知理亏,往后在别的事情上也会补偿爹爹一二的。”
长辈们面面相觑,若有所思。
蒋老太太也含笑与苗老太太对视一眼,眸露赞许地微微点了点头。
只有苗三七看了女儿半晌,忽道:“你随我来。”
父女俩单独去了谈话。
金大娘子此时才问蒋修:“你们过去的时候陈家可有为难?”
蒋修回道:“也不算为难,但我看那位陈阿丈不仅不想承认他儿子的错处,还想反过来挑南风妹妹的不是,让苗家长辈帮他教训儿媳呢。”
苗老太太听了就皱眉:“不像话。”
其他人也不免忿忿。
蒋修见目的达到,点到即止,也不再多说。
蒋娇娇冲她哥暗笑。
苗南风和她爹爹大约谈了一盏茶的时间才从外头回来,一进堂屋,苗三七就喊了他内弟,说道:“劳你带着东阳亲自走一趟。”
这明着就是要退婚的意思了。
苗南风的外舅也不推辞,当即应下后就领着外甥出了门。
蒋娇娇为好姐妹高兴,亦是掩不住的笑容。
蒋修看了眼貌似淡定的苗南风,瞧见她眉目间的自信之意,浅浅弯了弯唇角。
退帖的事很顺利,陈家那边果然什么都没有说。
晚饭后,苗家姐弟两个在檐下摆了方茶席好让大家坐着纳凉,四个人一边饮茶叙话,一边欣赏着对面山景,苗南风还给蒋娇娇塞了个冬瓜让她抱着取凉,让后者觉得新鲜又好玩,蒋修也上手摸了两把,笑闹着要拿自己的蒲扇和他妹换。
蒋娇娇自然不肯给,于是转而向苗南风打听起了对方是如何说服苗父的,关心地问道:“那苗大丈之后应该不会再着急给你议亲了吧?”
苗南风笑着冲她挑了下眉,难掩开心地道:“嗯,他说让我自己看着办。”
回想起和父亲的谈话,她仍有些难以置信的激动在心中回荡。
彼时苗南风记着蒋修说的擒贼擒王之法,当听见苗三七直截了当地问她是不是本来就不想嫁给陈二郎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反问道:“女儿也想问问爹爹,为何这么急着要我嫁出去?”
苗三七怔了怔,说道:“倒不是我急什么,但你已经十五岁本就到了议亲的年纪,女孩儿若能早早找个靠谱夫家,这往后日子也可少些波折。陈家是地主不愁生活,我看陈二郎性子和软,你这样要强的个性遇到他定不会受欺负,所以别人来提亲我就答应了。”
苗南风明白了父亲的想法,心里很快就想到了说辞,于是更做出不紧不慢的样子劝说道:“爹爹现在也瞧见了,父母觉得合适的,人家未必觉得合适,倘我真的就这么糊里糊涂嫁过去了,以我这眼里容不得沙的性子,定是要埋怨陈二的,他又只能憋着,但这过日子哪里只能靠一方去憋着容让的?他能让我一时,难道还能让我一世么?”
苗三七沉默了片刻。
“你若是个男孩子就好了。”他感叹地道。
“我是女孩子也一样啊。”苗南风趁机挽住父亲的胳膊,开始了进一步劝说,“爹爹您想想,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是我们这个家过得好,既是这样,您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岂不是自断臂膀还反给别人家找了帮手?而且人家对我无情,对咱们家自然也未必有义。”
“再说东阳还小,您平心而论,他现在是不是还需要我带着帮帮?”
苗三七轻轻点了下头。
“那不就是了!”苗南风接着道,“要我说您应该向蒋娘娘的爹爹学学,他老人家当初只蒋娘娘这么个独生女儿,家里就那么两分薄田,却硬是没要兄弟过继儿子来,反让蒋娘娘自己挑了个上门婿,您看看人家蒋家如今过的什么日子?可见这亲当真是不能乱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