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便忍了嘴,并顺便悄着扯了丈夫一下。
只有高大娘子的娘家人还在那里帮着指责蒋家,甚至还把柳慧娘改嫁的事拿来嘲讽。
但金大娘子只回了一句:“这是蒋、郑两家的事,我倒不知有些外姓人害了人家夫妻离心,是怎么好意思还在这里叫嚣的。”
高家人脸色很是不好看,高大娘子的兄长甚至恼火之下竟直接气势汹汹冲着金大娘子大步走了上来。
蒋世泽立刻伸手把妻子往身后一拉,蒋修也立马护在了父母前面,拳头已经捏紧了。
“你想干什么?要动手小爷可没怕过谁!”蒋修厉声说道。
他本就是练家子,加上个头高,此时方一摆出架势来,高大郎已不由地泄了气。
蒋家的仆从也闻声围了上来。
“够了!”一直沉默未语的郑三爷突然大声吼道。
灵堂里霎时一片安静。
“你们把人带走吧。”郑三爷说道,“六郎生前留不住她,死后也不必强留。”
高大娘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丈夫,说道:“六郎都没了,她凭什么去过逍遥日子,她……”
“住口!”郑三爷猛然回身喝道,“再多说一句,我就休了你!”
高大娘子愣怔地看着他,失了言语。
金大娘子走过来扶了蒋黎,说道:“我们走吧。”
蒋黎轻轻点了点头。
她最后再无波无澜地看了一眼堂中静静躺着的那尊棺椁,然后收回了目光,头也不回地在家人的护拥下离开了石榴巷。
蒋黎回到家里,蒋老太太看着一身白孝的女儿便忍不住眼泪长流。
她知道母亲在想什么,于是安慰道:“娘,是我运气不好,不关您的事。”
蒋黎觉得人生真是挺无常的,她当初嫁给郑麟的时候没想过两人会有走到不可挽回的一天,更没有想过她才刚刚和家里商量好和离的办法,郑麟却病死了。
她就这样成了寡妇。
蒋老太太握着她的手,心疼地说道:“孩子,想哭就哭吧,别憋着。”
然而蒋黎却摇了摇头,说道:“娘,我是真哭不出来。”
“说实话,到了这会儿我发现自己挺恨他的。”她幽幽说道,“郑家人那句‘死者为大’,您不知道我听了觉得有多恶心。”
就因为郑麟比她命短,所以他对她的伤害就可以全然不计,那如果她也一头撞死呢?
太可笑了。
如果死就能抹平生前一切错处,让有错之人得四方怜悯,而有理之人变成无理,那她宁愿自己比郑麟短命,至少不用留在世上受这些恶心。
又有谁能体会当她被郑麟硬拉着做了他的未亡人,她是什么心情?
她只是想离开一个不对的人,她错了么?
她只是无法为一个不值得的人伤心,她错了么?
蒋黎想不明白这世道,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既然郑麟死也要绑着她,那她就要为他的死感到解脱,只有她觉得解脱了,她才不会被他束缚。
她要过自己的日子,谁都拦不住。
活人不行,死人更不行。
“娘,”她说,“这身孝衣我只当是为咱们蒋家穿的,它只在身上,不在我心里。”
蒋老太太明白女儿的意思,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把孩子搂在了怀中。
蒋黎靠在母亲的身上,闭上眼,泪水倏然滑落。
第80章 对抗
蒋黎回了娘家长住,自然瞒不过同在一巷的邻里们,沈家老太太得知蒋家女儿未等丈夫下葬就跑回了照金巷,更是连连摇头。
“看看,这就是那不入流的门庭才能做得出来的事。”她道,“他们家寡媳再嫁之事本就已够惹人遐想了,现在女儿又不肯恪守妇道,足见蒋家对子孙的教养何其不堪。”
为此,她特意郑重地对其他人说道:“你们往后私下里要少与他们家人往来。”
沈云如和沈约都不好说什么。
沈庆宗心里其实也觉得蒋世泽这事办得不妥,好歹两家以后也是要议亲的,蒋家这样纵容蒋黎胡来,岂不连累了其他人?
别说是母亲,就是他现在都觉得可能必须要重新考虑下女儿和蒋修的婚事。
但他也不想做得太绝了,毕竟说不准什么时候他还得用着人家,于是劝道:“这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我们家与他们本就是过的邻里情面,平日里有事才帮衬着,也影响不到什么。”
沈老太太驳道:“什么叫家务事?!你可是官身,还有你儿子,将来也是奔着大前程去的,你们当那御史是摆设么?”
“再说云娘是女孩儿,”她说,“若因此被蒋家牵连,她的婚事怎么办?”
沈庆宗夫妇自然不敢提女儿和蒋修的事,只能囫囵地顺从应下。
沈云如心里觉得有些为难。
她和弟弟沈约不一样,若是婆婆当真不再愿意她与蒋家有往来,那她就真是很难再与别人有什么交往了。
可她又无法帮蒋家去说服老太太,因为就连她也觉得蒋家姑姑做得的确不对。
在沈云如看来,蒋黎就算不打算为亡夫守寡,也不该这样违背俗理,这太不贤了。
她正默默想着,忽然,有女使跑进来急急禀道:“老太太,大公子出事了。”
众人一愣。
“缙哥儿怎么了?”唐大娘子急问道。
“是姚家大公子来报的信,”那女使道,“说,说是大公子在猪儿巷范家突发了急病。”
沈约一听,脸色霎时变了。
沈庆宗只觉自己的头都被绕晕了,他来不及去问怎么会是姚大郎来报的消息,更顾不上去理会那个范家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急急忙忙地就赶了出去。
沈约回过神来,也立刻奔出了门。
姚大郎果然正一脸急色地站在院子里,见到沈家父子大步朝自己行来,他先是一礼,然后开口道:“沈大丈莫急,那边也已把沈哥哥送去医馆了。”
沈庆宗听了,这才稍微放了心,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姚大郎犹豫了一下,说道,“听说是沈哥哥突然觉得肚疼不适,那范小娘子被吓着了,又想到我也住在照金巷,所以就差了人来求助。我想着人命关天的事,也不敢瞒着,所以才急急来了。”
他这番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沈庆宗如何听不出来其中关键?他顿时就明白了这沈家是什么门户,并立刻就猜到了这范小娘子不仅和他儿子有关系,而且姚大郎多半也是其从前恩客。
沈庆宗倏地沉了脸。
“有劳你了,那你回去休息吧。”他说,“我们自己过去就好。”
姚大郎也不勉强,体贴地施礼告了辞。
沈庆宗站在原地沉吟了几息,对次子说道:“我先骑马过去,你准备好马车再过来。”
沈约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道:“爹爹,您别生大哥哥的气。”
沈庆宗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早知道?”
沈约默认。
沈庆宗被气地倒吸了一口气。
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他没有多说,转身快步离开了。
沈缙的确是得了急病,但好在送医及时,那老大夫似是对这种症状极是有经验,一碗药灌下去人就已经缓了过来。
等沈约赶过去的时候,他大哥哥已经清醒了。
但他父亲和兄长都沉默着,相对无话。
直到回了家,沈老太太等人着急地前来探望,问起大夫是如何诊断的时候,沈庆宗才语气微凉地说了句:“你们放心吧,不过是贪花恋色之症,那老大夫有的是经验,这小子死不了。”
他这一句不仅把沈老太太给弄懵了,就是唐大娘子和沈云如也万万不敢相信。
恰在此时,沈耀宗夫妇也闻讯赶了回来,一进屋发觉气氛不太对,还以为沈缙是要不好了,忙关切地问道:“缙哥儿没事吧?”
沈缙原本只一直垂眸沉默地靠坐在床上,听到他二叔的声音才有了点反应,转过头来回应道:“我没什么,谢谢二叔关心。”
沈庆宗见他此时竟然肯对着别人开口了,顿时更感气愤,当即骂道:“没什么?若再晚半步送医,你这条小命就没了!”
唐大娘子伸手来拉丈夫,想要劝他息怒,但才刚碰到,就被沈庆宗给甩开了。
“他自己都不要脸,我还帮他要什么脸?!”沈庆宗怒道,“你一个读书人,竟然把自己栽到了私窠子身上,此事传出去,我们沈家的脸往哪里放?你打小在这条巷子里就是这群孩子的榜样,现在你自己想想,你好意思出这个大门么!”
沈缙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沉默地攥紧了被子。
沈云如见她大哥哥这副丝毫不加辩驳的样子,只觉仿若晴天霹雳,她不敢相信地道:“大哥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快说啊!”
沈耀宗见此情景,忽想起之前沈约来求自己帮沈缙的事,顿时了然彼时其难言之隐,不由暗叹了口气。
唐大娘子已经哭了,她见儿子生了病本就心疼,此时哪里还受得住,上去就挡在了孩子面前,说道:“他还年轻,从前又约束得紧,哪里经得住外头那些女人的手段,男女之事本就常有,你就别再骂了。”
沈老太太沉吟了半晌,也说道:“我看,还是该早些给缙哥儿把亲事定了。”
沈庆宗重重气哼了一声,没有反对。
谁料沈缙却开了口:“你们就别害人家了,蒋家姑姑的事还不够教训么?”
屋中气氛一滞。
沈庆宗道:“你什么意思?”
唐大娘子也急了,回身抓着儿子的手臂晃了下,提醒道:“你胡说什么呢!”
沈老太太的脸色也不太好。
“我是姓沈的,没有办法,但别人不是。”沈缙淡淡说道,“我也不想死了之后还要受人埋怨。”
沈庆宗气地上来扬起手就要打他。
沈耀宗和沈约赶紧上前来拦,唐大娘子更是用身体挡在了儿子面前。
不想这时沈缙却轻轻一笑,看向了弟弟沈约,说道:“子信,你怎么没有告诉父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