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他又缓声续道:“我也想到了你。”
金大娘子怔了一下:“我?”
“嗯。”他点了点头,感慨地说道,“我在想若是我死了,九泉之下会是如何心情。然后我想,我肯定很希望你能一辈子记着我,但我又想,我应该也会很担心你们母子三个以后的日子。”
“所以,两害相权,”他牵了牵唇角,“只能这样了。”
金大娘子望着他,忽觉眼中微热。
第74章 拒绝
蒋黎也在回家的路上和郑麟说起了今天家里发生的事。
倒不是她有意想同他闲话什么,只是他们到照金巷的时候正好碰上母亲晕倒,她急急地去了欢喜堂探望,接着就许久没再现身,晚些她二哥哥急急赶回来,又进进出出的,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家里有事。
所以当郑麟语气关心地问起时,她想着反正之后也是要公开的,就捡能说的说了。
“也没什么,就是娘长途劳累,早上又亲自招待了一下媒户,身子一时没撑住,把大家给急着了。”她貌似轻松地道,“大夫来看过开了副补药,让休息两天就好。”
果然,郑麟的注意力就自然而然地被她引到了“媒户”两个字上,问是来给谁提亲的,难道是她的侄女?
蒋黎便顺理成章地把有人家看中了自己寡嫂的事说了出来,并道:“不过娘和二哥哥都说要再帮三嫂嫂看看。”
郑麟听了,好似有些诧异地道:“她要改嫁?”又道,“你三嫂嫂对丈母提这种要求,不觉得不好开口么?”
蒋黎闻言微顿,转头朝他看去:“什么意思?”
“丈母可是为岳丈守了一辈子寡的,”郑麟道,“她身为儿媳却还想着这些,说出去是不是不太好?我若是她可能会有点脸红。”
蒋黎蹙了蹙眉,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觉得她也该为我三哥哥守一辈子寡么?我们家没有这个权力吧,这样说出去阻碍寡媳再嫁,也是要被人议论刻薄的。”
“我不是说你们要阻碍她,但有些事应该靠自觉吧。”郑麟笑了一笑,说道,“她阿姑能做到的事,她做不到,听来多少有些让人以为不甘寂寞了。”
蒋黎差点就想问他不甘寂寞又如何了?
寂寞本就不是人人都喜欢的东西,怎地也不见那些男人少去烟花之地排遣几分寂寞呢?轮到寡妇就该自觉了?
她三嫂嫂又没有对不起她三哥哥,改个嫁凭什么要被外姓人指指点点?
但她最终忍住了没说。
于是她平了平心火,只犹平和地说了句:“我娘对孩子们要求不多,行得正站得直,把自己日子能过好就行了。”
言下之意便是说柳大娘子并未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人,也不该被人非议。
话题转到了蒋老太太身上,郑麟似是也知道不好多议论丈母,便缓和气氛地笑了笑,然后握了妻子的手,没再多言。
之后这半程,大部分时间车厢里都很安静。
蒋黎听着从街市上传来的唱卖声,其中不乏清亮的女音,她不由地想:也不知她们成日里只自顾自唱,会不会觉得累?
反正她是挺累了。
她觉得自己不仅一直在自顾自唱,而且还要容忍对方的狭隘和自私。
蒋黎忽然发现原来有些感动并不是可以包容一切的,虽然郑麟愿意践行为她守心守身的承诺确实让她觉得很难得,可是她与他性格不合却也已是到了令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她不能去想象有些情况若是落到自己身上,他会去做何种抉择,她不知何时对他已不敢抱有那些超脱世俗的期待。
她也不想再因为他的意见去退让自己的坚持了。
她身上的裙子已经长了,可心里的裙子却不能再长。
蒋黎想,果然,有些事不能勉强。
接下来几日,蒋黎一心忙着开店的事,大到店中格局,小到装饰陈设,她都亲力亲为,加上郑麟也常出门会友论文,她也就没去多管他。
这天,她正在家里算着开支,郑麟忽然回来了,然后高高兴兴地从怀里拿出张现钱公据递了过来,对她说道:“娘子,这钱你拿去先投在店里用吧,等我考完了试就来帮你。”
蒋黎愣了一下,然后接过那张公据看了眼,微蹙眉道:“你去借钱了?怎么也不先与我商量?”
郑麟似是没料到她会是这样反应,顿了顿,方回道:“我想这也不是大事,不想你样样都费心。”
蒋黎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心情。
他以前还不愿管这些琐事呢,这会儿倒主动去借钱来投了,可她又不曾对他说过自己需要钱。
当初她同他商量把他收藏的金石古玩拿几样出来,学别家让她摆在店里引客,他怕弄坏了,有些舍不得,她也没有勉强。
那他这个时候拿着钱本来给她是做什么呢?
蒋黎觉得自己几乎可以瞬间就猜到他的心思。
她也不想去问郑麟是从谁那里借的钱,反正现在他们的步伐已然是不一致了,他显然后知后觉地想要开始融入她开立食店的事,而她却正已经在打算等诸事告一段落后再好好考虑一下两人以后的路。
所以这个钱她自然不会接受。
于是她便好声婉拒道:“现在钱本是够了的,再者一旦长期经营起来也不用次次现过现。店里既用不上,我们就没必要再去给别人送息,徒增负担,你还是早些拿去还了吧。”
言罢,她又劝他:“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开食店那些繁琐的事,以后你也别为我操心了,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郑麟愣住了,而蒋黎说完这些话就又自顾自地低下头忙起了自己的事。
他坐在她面前看了她半晌,最后默默收起了被她随手放在桌上的公据,低低应了声“嗯”,便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晚饭的时候,蒋黎派去请郑麟的女使禀报说阿郎出门去了还没回来,她只当他是去处理那笔钱的后事了,也没太在意。
饭后不久她觉得有些困倦,便早早洗漱完上床睡了。
谁知迷迷糊糊间她听到珊瑚在喊自己,勉强睁开眼,还没问,就见对方急急说道:“大娘子,阿郎出事了。”
蒋黎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忙从床上坐起,问道:“怎么回事?”
珊瑚道:“说是在外面喝完酒回来的时候从马上摔下去,把腿给摔断了。”
蒋黎听了,多少松了口气,心想还好没伤着性命。
她便立刻吩咐了珊瑚等人服侍自己穿好衣,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外院。
蒋黎到的时候,郑三爷和高大娘子已经先一步闻讯赶来了,双方刚照面,高大娘子就一眼看出儿媳这是刚从床上起来,她再看儿子醉酒痛苦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丈夫在外面忙着还没回来,你不说等着伺候,竟这么早就自己去睡了?”高大娘子没好气地说道,“难怪六郎考试不顺,原来你这做妻子的就是这样照顾。只怕他若死在外头,你也是最后一个赶到的!”
没等蒋黎说话,郑三爷就皱着眉劝道:“说什么生啊死的,你也不怕咒着自己孩子。”
高大娘子大约也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太吉利,于是哼了一声,闭上了嘴。
蒋黎看在郑麟受伤的份上,也忍了嘴没有还回去。
她走到郑麟身边喊了声“官人”,对方缓了口气,白着脸睁开眼望向她,然后伸出了手,口中道:“娘子,你别生我的气。”
都这时候了,蒋黎能说什么?
她看出郑麟是因为今天自己拒绝他入本的事才去借酒浇愁,此时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不免也有点内疚,于是温声安慰道:“官人莫要多想,我并未生什么气,你的身子才最要紧。”
旁边的高大娘子听了这话,心里头的气才总算顺了些。
之后大夫也被急急地请了过来,经过诊断后,确定郑麟这一摔不轻,腿伤需要卧床修养至少两个月。
也就是说他将会错过这次解试。
高大娘子顿时就慌了,忙求问着大夫能不能想想办法,说自己儿子还要赶着应举。
郑麟自己听了这个消息倒没有太大的波动。
最后大夫就说:“带伤去考也不是不行,但就怕会落下遗症,往后走路不太利索。”
高大娘子一听,顿时绝望了。
等大夫前脚刚走,后脚她就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下好了,三年的努力就这么付诸东流,你这酒可喝得真贵啊!”
郑麟的腿伤经过处置虽然痛楚稍减了些,但身上仍是不太好受,也没有力气说太多话,加上自知理亏,他并未多言。
郑三爷就劝妻子道:“算了,想开些,反正他也不一定能考上……”
高大娘子一眼瞪了过去:“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郑三爷只好闭了嘴。
高大娘子这时又看向了蒋黎,她觉得对方的态度让自己很不满意,于是半冷半嘲地道:“你丈夫考不了试,你好像也不觉失望?看来蒋大娘子当真是只忙着外头的事,顾不上家里了。”
这就是她这个当阿姑的在说儿媳不贤惠。
蒋黎听了,也不想和她争论,只语气如常地回了句:“这么大的事,既然长辈在堂,自然不该由媳妇做主。要不要让官人带伤应考,我们都听阿姑的。”
意思就是你要不要你儿子瘸腿,你说了算。
高大娘子蓦地被她堵住,不禁忿忿,于是驳道:“还不是你没有照顾好他才会这样!”
蒋黎忍了忍,看在郑麟的面上没有怼回去。
此时郑麟也开了口,劝道:“娘,我想睡了,让阿黎在这里照顾我吧。”
郑三爷便伸手拉住了妻子,并对蒋黎道:“那这里你就多照顾着了。”
蒋黎施礼应下。
郑麟见父母走了,就唤了蒋黎到身边,说道:“你也躺到榻上来吧,这样坐久了多难受啊。”
她摇摇头,说道:“你还伤着,若是压到伤处就好得更慢了,你别管我,好好睡一觉再说吧。”
郑麟确实是很累很困,但他又惦记着要和蒋黎重归于好,于是又说道:“等我伤好了就去店里帮你。”
蒋黎不想为这事闹得他不好休息,就顺着他点了点头。
郑麟这才放了心似地,很快闭上眼睡了过去。
得知郑麟受了伤,蒋家这边也由蒋世泽夫妇出面亲自来探望了一下,借着这个机会,金大娘子也把老太太的意思向蒋黎转达了,希望她看开些,不要因为丈夫错过了这次解试感到郁闷。
结果蒋黎倒是看得很开,她说道:“与他朝夕相处,我会不知他在这件事上花了多少精力么?当时大夫说他要卧床休养的时候,我看他自己也不像是觉得遗憾的。”
不过高大娘子却只注意到了她的平静。
金大娘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了,转而问起了她开店的事:“日子得往后延了吧?回头我再去找人帮你重新卜一个。”
蒋黎本来已经定好了开张的日子,但现在郑麟伤了,她就不好再抛头露面地在外面忙活,否则别人见了不仅不会体谅她,反而会觉得她不是个好女子,到时又惹些议论。
她沉吟了半晌,说道:“先不急吧,等官人伤好了,我想先把我俩之间的事理清了,再踏踏实实去做别的。”
金大娘子微怔,旋即了然了什么,目光下意识往对方裙角看去,只见不知何时蒋黎已经又换回了露脚的裙子。
“阿黎,”她问道,“你当真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