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走在返校的路上,顾慨棠在想,自己刚刚是不是不应该甩开窦争的手。
窦争会不会觉得自己嫌他擦车的手脏?
应该不会。顾慨棠没有那意思,他只是觉得对待窦争不用像是对待小姑娘一样小心翼翼。
但窦争刚刚看自己的手,那落寞的表情,让顾慨棠有一种好像做错了什么事的感觉。
摸清了窦争回家的时间后,顾慨棠晚上六点左右回了家。窦争在厨房做饭,小野就在桌子上画画。
顾慨棠想,也就是小野这样的乖孩子了。换成像顾慨棠其他亲戚家的皮孩子,非得把窦争折腾疯了。
顾慨棠坐在小野身边,他发现小野一下子挺直了腰杆,画板也微微朝这边倾斜了过来。
顾慨棠只好顺着小野夸赞道:
“很好看。”
小野扭过头看着顾慨棠,眼睛亮晶晶的。
顾慨棠心中一动,想了想,从背包里掏出一颗糖,问:“你爸爸让你吃糖吗?”
小野问:“什么样的糖?”
“……?”
小野说:“人家给的喜糖可以吃,地上捡的不行。”
“……”顾慨棠道,“那你应该可以吃。”
小孩子都喜欢吃糖吧,顾慨棠看到小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窦争在厨房里做饭做得热火朝天,火开得很大,关上门,都听不见客厅里的动静。
小野眼巴巴地看着顾慨棠手里的糖,问:
“这是叔父买给我的吗?”
顾慨棠想了想:“可以这么说。”
也不是特意要送给小野。说起来,这还是楚薇送给他的小零食。
小野抬起手抓住巧克力的外皮,小声道:“谢谢。”
顾慨棠顺势放手,他看见小野用短短的手剥开糖纸,放到嘴里后,还舔了舔糖纸的内侧。
“……好吃,”小野突然从地上站起来,小跑着到厨房,一边跑一边说,“我要告诉爸爸。”
小野跑进来,窦争才发现顾慨棠已经回家了。他关上火,擦擦头上的汗。本想把衣服撩起来,但想到什么,便放弃了。窦争用手当扇子,说:“北京这怎么这么热……”
顾慨棠点点头。夏天很热,但过了十月份,天气马上就会冷下来。
很热,也很冷,不下雨时,又很干燥。
这里就是这样的气候。
小野拽拽父亲的裤脚,然后伸手示意窦争低头。
窦争蹲下,把耳朵凑到小野那边。
小野轻声说了句什么,窦争面部表情很夸张地说:“真的吗?有那么好吃?”
小野不好意思地看着顾慨棠。
窦争连连点头,带着笑意看向顾慨棠。
小野又说了什么,窦争把小野搂在怀里,向前走几步,道:“跟叔父说谢谢。”
小野在窦争怀里晃着小腿,说:
“谢谢。”
窦争问:“要不要叔父抱?”
小野急道:“把我放下来吧。”
窦争有些奇怪,在他眼里小野是非常黏人的孩子,虽然比较独立,但能找到让大人抱的机会是绝对不会自己走的。
于是窦争伸手往顾慨棠那边,示意顾慨棠接住。
可是小野哇哇大叫,反应激烈地挣脱父亲的怀抱。一到地上他就安静下来,然后握住顾慨棠的衣角。
窦争又扇了扇,说:“走,吃饭去。”
窦争是四年前从北京离开,自己一个人回老家的。大概就是在四年前,手机一下子就普及开来。窦争已经不太会用手机了,是顾慨棠帮他装上手机卡,重新激活的。他对窦争说:“我现在用的手机号已经存在里面了。你有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
窦争点点头。
顾慨棠没有说的是,自己已经往卡里充了两百块钱。顾慨棠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但因为还在上学,所以每年都能从长辈那里拿到数额不小的压岁钱。
可再怎么说他都是学生,不能给窦争太多的钱。如果实在是困难,等父母回来,再做商量吧。
说是不用的机子,可实际上买了没有两年,从外表上看手机就像是新的一样。顾慨棠使东西也很用心,系统也完好。
顾慨棠担心窦争不会用,所以简单地提醒几句,在窦争面前演示怎样使用这部手机。
然而窦争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手机上。他微微倾着身,离顾慨棠非常近,似乎在靠近一点,就能用脸颊贴住他的手臂。
可窦争又有些犹豫。他还没洗澡。跟顾慨棠接触的这些天,窦争知道顾慨棠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
窦争低着头,看向自己的手。
……还是算了吧。
顾慨棠说了几句,低头看窦争,问: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窦争身体一顿,对顾慨棠说:
“……没有。”
顾慨棠点点头,想了想,说:“我这些天有点忙,可能要住在学校。”
窦争坐直身体,道:
“……你忙起来吃饭太晚。要不,我给你送饭去?”
顾慨棠轻轻摇摇头。这怎么好意思。
窦争问:“什么时候回家?”
“不知道。”顾慨棠并不是什么重要到不能替代的人,可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忙人。
窦争垂下眼帘,不甘心地继续说:“我去给你送饭吧,反正修车厂离你们学校那么近。”
顾慨棠说:“不用了。谢谢。”
他拒绝得太客气,窦争反而不能说什么,他吞了吞口水,保证道:“我以后一定少放盐。”
“……不是,”顾慨棠皱了下眉,想了想,说,“我会好好吃饭的。跟我同学一起。”
第7章 他觉得非常,非常的寂寞。
窦争觉得不爽。
非常不爽。
这种情绪在他少年时经常会有,大概是受到青春期的影响,虽然知道自己是被好心人收养,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可实际上他不仅没有寄人篱下的意识,反而嚣张跋扈,会拿着棍子,气势汹汹的和其他人打群架。
后来窦争想,自己那时应该是想吸引温柔对待他的父母的注意力吧。吸引大人注意力的方式有许多种,窦争头脑不算聪明,选了最糟糕的的一种。他在学习上做不到出类拔萃。每当窦争惹了事,养父母就会用那种很担忧的眼神看着他,那种眼神不让窦争觉得温暖,可那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于是窦争越发嚣张,窦家的保姆都看不下去,有一次偷偷和邻家的阿姨说:“……毕竟不是亲生的。窦先生一家书香门第,文质彬彬,怎么也不会生出这样叛逆的儿子。还是‘种’不好啊……”
窦争躺在床上,摸着不久前还被顾慨棠握在手里的手机。他到了这个年纪,回想年轻时的自己,终于明白当初折磨他无法入眠的感觉叫什么了。
他觉得非常,非常的寂寞。
顾慨棠平时也忙,但不至于连回明珠小区的时间都没有。妹妹说得对,窦争再怎么样,跟他们也不是那么亲,并且曾经还有过进少管所的经历。顾慨棠应该住在明珠小区,多多留意,省的给邻居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可顾慨棠的导师最近要给公检法的有关人员讲授课程,要求顾慨棠全程陪同。帮忙做的是点名、倒水这样的小事,但既然点了名,顾慨棠就不能不去。
将相关的情况告诉还在香港旅游的顾慨梅,妹妹有些不高兴的说:“他要是偷你的东西怎么办?”
顾慨梅的排外心理很重。
顾慨棠道:“不会的。”
“哥,你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好。”
“他还要在这里住一个月,”顾慨棠道,“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顾慨梅被他的比喻逗得哈哈大笑。
顾慨棠问:“你和妈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你能来接我们吗?”
“可以,登机前发短信给我。”
“嗯,”顾慨梅突然说,“妈妈要跟你说话。”
顾慨棠的母亲,也就是窦争名义上的姐姐,她非常担心窦争的现状。
窦争被收养时,顾妈妈年纪已经不小了,加上窦争和顾慨棠年纪差不多,顾妈妈觉得他不像是自己的弟弟,更像是儿子。
“妈妈知道你辛苦,”温柔的女声极其耐心地说,“这么辛苦还要照顾你舅舅,真是难为你了……”
顾慨棠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没怎么照顾他。”
“你不要听你妹妹瞎说,”顾妈妈说,“都是一家人,不要太防备人家。他也挺可怜的,年纪那么小,就被送进少管所,哎,当年小争要是肯认错,估计也不会被关起来……”
顾慨棠听说过窦争进少管所的事情,不过了解的不清楚。正想借这次机会好好问问时,母亲突然转移了话题:“窦争带了一个孩子过来?男孩女孩?”
顾慨棠回答道:“男孩。”
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
“你舅舅没比你大几岁,人家儿子都有了……”顾妈妈无比心痛地说,“你什么时候谈个朋友啊?”
顾慨棠道:“我舍友回来了,妈,我先挂了啊,您好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