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假借厕所之名要出去接电话,但是班导却要我们去台上拍全班大合照,没办法,只好先拍照了。
我和朋友屈膝在第一排面对台下的镜头,茫茫混乱的人海中我在门口处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他转头和我四目相对,当下我实在五味杂陈,他的朋友在叫他、叫了好一会才过来把他拖走,他离开后我也才面对镜头,拍了四张照片这张我才看镜头,等照片冲出来,真不知道会多好笑。全班拍完后,又紧接朋友们的大团聚,然后我才和她们脱队,反正有群组line不会找不到人见不到面。
我跑出去门口左顾右盼,满满都是穿着制服的毕业生和家长,电梯爆满,楼梯间也挤了很多人,我瞟向窗边,外头是一阵雨绵绵。
到了一楼,面对外头的大雨我束手无策。不能这样落魄的跑出去,雨太大,淋起来太可怜一点也没有诗意的fu。这时,我们班的一个男生要我陪他去附近的超商,他有雨伞,没办法,我只能陪他一起。
在超商前,我和他挥手道再见,然后就奔跑向下一个骑楼,跑到对面时差点没滑倒,倒是不小心撞到了人。撞到的,正是宋瑀棠。这一幕戏剧化就连我自己的幻想都没有这剧本。
「好久不见了。」他轻声说,手还扶着我。
他没什么变,只是下巴多了一些胡渣、现在戴着黑框眼镜,身上的香水味也变得很淡很淡。他好像瘦了,有种隐约的脆弱从他身上散发。
「我想你应该要知道,我其实很不喜欢这句话。」
「噢,我很抱歉,但我想不出除了这句更适合开头的话了。我们确实很久没见了。」
我偏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实在不想见到他。
「我们......」
「我喜欢你,宋瑀棠。」我还是没看他,但我相信他一定一脸惊讶「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们的关係不会因为喜欢而有任何改变。」
我叹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看向他,以一种很疲惫的声音说道:「我喜欢你,但不是男女的喜欢,是杏仁对愚人节的喜欢。是一种超越了友谊和爱的喜欢。我喜欢你,愚人节,真的真的喜欢。而我也知道,你喜欢我,是男生喜欢女生的那种喜欢,我知道你不是gay,至少可能是双性恋,但你在我们相处后把我当作女生一样的照顾我、体贴我、喜欢着我,所以你那时说要确认,是为了确认你对我的感觉就像你想的那样,你以为我们之间的那些吻可以改变,但......不,不会改变。」
「我就知道......」他苦笑,眼神好受伤「我就知道你一定看穿了我。所以那次才会把我叫到楼下、然后说你的感情事,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是要跟我告白,但我总得留点什么......留点什么让自己相信,好让我自己可以不在那个被戳破的瞬间崩溃。」
他转动着眼珠,然后,我发现他真的哭了。我讶异的看着他,我从没看过一个男生哭过。我不是性别歧视,但亲眼所见还是让人惊愕,我看着脆弱的他,明白此时此刻我没有任何、任何的立场可以安慰他时,我的心情好糟。
「我没有......」他擤了一下鼻子、很快的擦掉眼泪。「我没有强求什么。」
他看着我「待在你身边、认识你,我真的很快乐。谢谢这三年来默默无名的你和我,让这一切缘份开始的这一个多月,才是我高中最美好的回忆。」
说完,他把雨伞塞到我手中便转身走进渐大的雨势里,任由车来车往和阴阴的天气让他的身影模糊在我视线中,还是说......我也哭了?
在外人眼里,我表情如何?我真不免有点好奇。
我低下头隐藏泪水,然后,我拎着雨伞走到骑楼边缘,任由低落的大雨落下。其实自己是懦弱的,想哭还得借由雨水的掩饰,想哭还得看上天的面子。
在外人看来,我的表情如何?我自认失落,还稍许夹杂了一点放空。在匆匆经过的外人一瞥,我的表情如何?
罗慕轩不知道的,其实还有一件事。她身后,就是朝思暮想的安子函。安子函看着一切进行,她确实不知道事情原委,但推敲和罗慕轩的告白后,她明白了他们两人在说什么。安子函看着终于见到的网友罗慕轩,她兴高采烈的情绪瞬间消散,她只能默默的陪在罗慕轩身后,看着她的肩膀上下抖动而无法安慰。
人的无能为力:就是无法拯救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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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雨真的很爽。
我很喜欢全身湿透然后搭上公车,喜欢司机、乘客那副惊吓不已的模样、喜欢站着到家、更喜欢旁人的冷眼旁观。即便六月天还很热,但全身湿吹着冷气真的很冷,我按耐着发抖的衝动强忍到站,然后默默的从后门下车。
下了车,这雨还是下,下的更大更衝,我小时候曾听人家说「雨是云的眼泪」,那么我家此刻的这片天空是在流泪吗?怎么会哭成这副模样,是为了我所以才这样还是......我想多了。
这几个月来,我在脑海谱了我和他的双人舞,然后坚信着会实现。我不清楚我自己谱的是什么样的概念,但绝对不是攸关爱情的。从认识到现在,我始终在想一件事:我要如何不伤害他,直至现在我依然没有头绪。不伤害他,因为毕竟我俩的生理性别就是注定着相互吸引,即便性别是种自我认同,但生理构造的吸引我终究躲不过。我是真的喜欢和他相处,很自在而且有安全感。
高中读到现在,唯一一个能让我说走就走、不论去哪都会陪我无怨无悔的朋友,他可能真的是一个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异性朋友或说同性朋友。毕竟站在我是男生的角度来说是同性没错。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真的是个很棒的朋友,让我在日復一日里对他產生依赖。外人看我们都觉得不像朋友、像曖昧不明的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即便朋友们深深知道我和他真的只是兄弟、朋友,却也知道我们之间有不言而喻的默契,一点、可能就一点,有超过那条线的感情。
如果今天的我是短发的男孩样,会不会不一样?
当我回到家,舅舅从客厅经过时看见我一身狼狈样不禁疑惑。
「你怎么......」
「什么都不要问,我现在心情差到一个极点。」他点点头当没事的走回房间。
趁这老爸老妈还没回家我赶紧躲进房里锁上门、全身赤裸的窝在角落哭泣。地板上还留着一摊水,头发上纠结的雨淋湿了我的脸,眼泪、雨水,现在是最好哭泣的时机。哭了一会,头痛了、眼睛也痠了我正才走进门外的浴室。(这样赤裸的走出房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别忘了我家还有其他人,但此刻我才不管这么多)
原来自己还是懦弱的。懦弱的自己还要借着水龙头顺流而下的水在哭泣。原来自己竟然还要靠这样的方式来掩饰,原来自己这样的懦弱,我都不知道。
噢,我现在知道了。
终究还是哭了,挫折和一切现实都在打击我,终究还是....得倒下来喘口气。没想到,活在水里的鱼还是要活在水里,我倒下,但我还是会站起来。我会更努力,让「现实」无可挑剔。
然后,我知道我长大了,虽然这长大的代价实在不小,得哭个嘻哩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