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别无异样,难得居然是赤魃来迎,这反让灭蒙起了五分疑心。自赤魃势大以来,气势骄狂,处事倨傲,休说是巡寨这等小事,哪怕再操劳百倍也难得他嘉慰一句,如今这等殷勤,不由得人不惊疑。
赤魃笑声宏亮,毫无旧伤复发之态,仍是平日大咧咧的作派,道这一次成功哄得阿兰朵半途归来,又使了些小手段让佳人顺服,十分快悦。灭蒙察颜观色,一时辨不出异样,略略放下心来。他待要回殿询问亲信,赤魃全然不放,只道宴已备好,将他硬拖至自己殿中,阿兰朵宛然也在,喧问了几句将他接入席中。
除了赤魃的纡尊降贵之外,一切似乎无异,灭蒙捺住意识中的警惕,扶起犀角杯正要开口,蓦然腕上一麻,他骇然低头,见一条金色的小蛇落至案上倏弹而起,滑上数步外的阿兰朵臂腕。赤魃从席案下一扯一甩,一张黑索大网兜头而来。
腕际的齿痕深陷入肉,让灭蒙浑身僵硬,来不及愤怒,他扑躲开索网的袭击,嘶吼一声抽出腰刀,一咬牙砍断了受噬的手。断手落在案上,血如水泉四溅,灭蒙飞速扯断绑带勒住断腕,森然瞪着两人。
阿兰朵猝然间一击得手,原是得意,然而见对方神情狰厉,半身溅血,不由自主的生寒,本能的挨近了赤魃。
赤魃半点不惧,啐了一口踏上前,“反应倒快,不过既然毒已进血,砍了也不过多活半日罢了,还不如省点力气,早死早投生。”
灭蒙混浊的双目带上了血红,嘶哑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本是个废物,还不安份的想弄鬼,就别怪我不客气。”赤魃冷笑说完,身形一展已动上了手,他筋骨刚劲,一拳击处洞裂了坚厚的青石,然而也不敢硬碰灭蒙的独手,招招向对方身上招呼。阿兰朵唤出金蛇伺袭,灭蒙尽管伤痛交加,心神大乱,也知缠战下去必死,一咬牙向殿外冲去。
赤魅清楚灭蒙虽是护法中最弱的一个,但也绝非不堪一击,何况三护法都习过神魔裂解的秘术,逼狠了使出来便是玉石俱焚,既然对方已经受了重创,索性慢慢将其耗死。赤魃与阿兰朵跟缀上去,同时以竹哨传音,吩咐亲信追截。
灭蒙一出殿外,漫天箭矢如雨飞来,他避过一波一路冲撞出去,围堵的两名长老被他抓伤,伤处乌黑,不一会瘫如烂泥。灭蒙且行且逃,加上赤魃与阿兰朵有意放任,竟然给他奔入了一片山林,灭蒙在连番杀戮中凶性大发,恨道,“我在教中尽忠多年,竟被你们这对贱人暗算,做了厉鬼也不让你们好过。”
后方的阿兰朵闻言,娇声鄙夷道,“老不死的家伙,你以为在黄金蛇像上做的手脚无人察觉?圣蛇是那么容易除去的?做梦!”
“你说什么?金像上――”灭蒙听出蹊跷,折断手中奴卫的颈骨正要追问,一分心未觉脚下的土地翻开,猝然伸出两只满是污泥的手,扣住他的脚踝,尽管灭蒙及时沉膝一跪,撞碎了土中人的胸骨,足踝也伤得不轻,痛裂欲折,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身边的地面簌簌而动,更多满身尘泥的药人钻出来,僵硬而诡异的逼近,灭蒙陷入了包围,刹那间明白了缘由,抬起头恨怒欲狂, “乘黄――”
冰冷的银面具在人群后方,乘黄漠然不语的摆弄一只形式古怪的铜铃,不见铃声,药人的动作却比往日灵活数倍,扑袭力大无比,一击便是骨断筋折。灭蒙左支右绌,越发岌岌可危,他断续的吼道,“原来是――你――是他――乘黄――他害我――他害了――”
一层层药人疯狂的扑上来,他们无惧疼痛,不畏死亡,灭蒙再也无暇吼出话语。他失血过多又逢急战,已是穷途末路。他目眦欲裂的扫向那几个站得极远的身影,自知即使发动神魔裂解之术也伤不了对方分毫,彻底陷入了绝望。
蓦然间,身旁的药人肢体断落,周围清出一尺的空隙,一个影子从树叶深处扑出,一条长长的布索抖出一卷一收,生生将灭蒙牵出包围之外,转瞬飞遁而去。
第101章 蛊中斗
灭蒙已成困兽,谁也没想到会突起变故。
赤魃大怒,立刻追上去,不料影子异常轻灵,加上树木纷杂,数下转折后已不见踪迹,几个人为避裂解之术站得太远,正给了潜伏者可乘之机。
乘黄取出一枚蛊虫,置在灭蒙溅落地面的血痕之上,蛊虫飞起,循着那人循走的路线追索,刚飞出十余丈吱然一坠,蛊虫扎在地上不动了。阿兰朵愕然变色,乘黄一捻邻近的草叶,阴寒蕴怒,“好心机,居然在逃去的路上布了毒粉。”
沿路必不止布一处毒,乘黄知道再放蛊虫也是无用,眼见阿兰朵要遣出金蛇,他冷道,“晚了,圣蛇虽然不畏毒,人已经去远了,只怕赤魃也追丢了。”
选择山林间围杀是因此地宜于药人伏藏,不料反而成全了对方,阿兰朵到底年轻,猝变之时忘了唤出圣蛇,此时复有何益。乘黄转头检视,发现灭蒙的垂死挣扎加上潜伏者的突袭,一半药人肢折颈断,无法再用,气息越发阴沉。
未过多时,赤魃怒火如沸的转回,凶相毕露,显然一无所获,他恶狠狠的狞道。“想不到灭蒙那老东西还藏了这一手,那家伙是哪来的,看身法不像是教中的人。”
乘黄一言不发。
赤魃突然想起,恨声道,“莫不是那中原人的手下,老不死的托辞把人弄进来,就是为了暗中多些帮手,我这就去把他们宰了。”
阿兰朵面色一变,本能的护卫,“这人与闯神潭的必是同一个,生事是在中原人入教前,怎么可能相关。”
赤魃也知说辞站不住,然而他存了私心,岂肯罢休,“灭蒙这老东西失踪,谁知道会有什么暗招,宁可杀错了,也不能放过任何隐患,莫不成你将那小白脸看得比神教还重要!”
阿兰朵哪会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强抑住怒气娇声道,“灭蒙中了圣蛇的毒,最多再活一日,能翻什么浪。既然要杀,不妨杀个明明白白,查清楚到底有没有鬼,我这就让人将布在竹楼内外的眼线唤来,探问他们今日可有外出。”
不等赤魃吩咐,阿兰朵一挥手,自有下属照办,教中独有传讯之法,不多时已经有回传,奴卫跪道,“禀大人,几个中原人今日均在楼中,不曾离开半步。”
阿兰朵几乎要冷笑,然而毕竟仗着赤魃去了一个威胁,不能因琐事激出变数,她放柔了语气,“看来这人是灭蒙暗中蓄养,当下最要紧的是将这两人一起寻出来杀灭,乘黄护法以为如何?”
乘黄懒得理会两人间的勾心斗角,从方才起就对众奴卫下了一串指令搜山,冷道。“不错,决不可让这两人遁逃,我已喻令全教,灭蒙行逆教之事,罪无可赦,发现不报者皆受万蛊噬身之罚。”
赤魃失了借口,悻悻然硬声道,“灭蒙那一殿人已经全进了蛊池,我看谁还敢窝藏。”
阿兰朵也不理他,刻意赞了两句乘黄,“多亏乘黄护法借出药人,让老家伙的裂解之术全无用武之地,可惜这次折损了这样多,补起来颇要费些功夫了。”
乘黄也不多言,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赤魃不快的哼了一声,阿兰朵飞了他一眼。
十拿九稳的围捕横生枝节,借刀杀人又受阻,赤魃本是老大的不快,然而回到殿中,阿兰朵哄了几句,受用着软语娇言,赤魃不多久就平了意气,嘴上兀自怨道,“你只知乘黄那阴阳怪气的家伙辛苦,药人折了再炼就是,怎及得上我事事亲为,以你为先。”
灭蒙尽管近年有所退让,毕竟是教中耆老,担任护法多年,盘根错节经营颇深。赤魃一方面以武力慑服众位长老,将稍有不驯的辣手绞杀;另一方面又与乘黄共同布局,血洗教中与灭蒙亲近的派系,确实耗了不少心思与力气。
阿兰朵娇媚道,“我自然是清楚的,他是外人,才要额外说些好话,你与我本是一体,哪还用客套。”
一番话哄得赤魃心神大好,瞧着阿兰朵难得的柔顺,禁不住搂过软腰一亲芳泽,阿兰朵少不得虚与委蛇的敷衍一番。赤魃越亲越是欲动,粗声道,“灭蒙未死,终是不安全,你不妨搬到我殿中来,由我护着方才无虞。”
若说最了解赤魃的人,必是阿兰朵无疑,她知道赤魃垂涎已久,真要住进他的石殿,无异于肥肉入锅,哪还有周旋的余地,自是不肯,俏盈盈道,“我有圣蛇护身,殿外加驻了护卫,你又这般周全,将灭蒙弄得只剩一口气,哪还敢来找死。”
她一番话又捧又赞,赤魃最受用这一套,无奈道,“罢了,我这两日多在你殿中守着,搜捕的事权且交给乘黄,难得他肯出力。”
听得话语,阿兰朵心头一动,乘黄一向深藏不露,手上的药人仅用来做粗役,谁也没想到他的傀儡之术已成了七分,攻袭起来竟然这般厉害,这次又慷慨的担了主攻,确是有些奇异。“灭蒙和乘黄有私怨?”
乘黄与灭蒙俱为教中元老,说不准有什么故仇。
赤魃没什么印象,随意道,“应该没有,那老东西狡侩得很,岂会轻易得罪乘黄。”
阿兰朵一半心神在寻思,“那他怎会这般积极,怪了。”
无独有偶,赤魃也在想乘黄,不过与阿兰朵所思略有不同。
乘黄当年与乃蛮部落的族长斗蛊受了重伤,教主让他养息,至此在殿中看护神潭,鲜少与旁人来往。平时见他弄出些药人拿来扫地传讯当奴仆,全当了笑话,谁想这般厉害,若再过数年,就成了一支可怕的战力――
一念既起,赤魃的脸庞阴沉下来。
此事一了,必须想个法子将乘黄控在手中,或者将他驱离神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