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侍寝?叶卿想到哪里去了?”
殿门被打开, 殿内七宝树灯的光芒一下子流泄而出, 披了风承熙一身。
风承熙仅着寝衣,漆黑长发披散下来, 灯光映在发尾,微微闪光。
“你我君臣同榻, 抵足而眠, 岂不是一桩佳话?”
叶汝真:不,臣不想要这佳话。
“陛下……臣……臣有择席之症,而且……而且睡相极差, 会打呼, 会磨牙,还会抢被子, 有时候还会梦游!”
叶汝真直接跪下:“求陛下收回成命,臣万万不敢冒犯陛下。”
风承熙走到叶汝真面前,将叶汝真扶起来, 微微一笑。
他的容貌本就极为出色, 此时发丝垂散,晚风轻拂,看起来像是不小心落入凡尘的谪仙。
“别怕,朕有时候也会梦游,还好梦中杀人。”
“!”叶汝真惊得眸子都睁圆了。
风承熙好像特别喜欢看她这模样,大笑起来:“朕说笑的。这宫里除了朕这明德殿, 就只有太后的慈安宫有人,其它宫殿都空着,仓促间也没法儿住人,总不能让你去太监屋里睡……”
叶汝真立刻道:“臣愿意和公公们一起睡!”
风承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叶卿宁愿和太监睡,也不愿和朕睡?”
“实在是臣不愿意冒犯天颜——”
叶汝真的话没有说完,风承熙直接拉了她往殿内去。
叶汝真慌得不行:“陛陛陛陛下——”
“闭嘴。”风承熙大踏步把她拽进了殿内,“有没有一点眼力见?看不见朕外衣都没穿吗?夜深风寒,你身为臣子,难道就不担心君上感染风寒,一命呜呼?”
“……”
倒也不至于就此呜呼吧。
叶汝真抱着手臂,紧张而戒备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朕还会吃了你不成?”风承熙一挥手,几名内侍上前,把叶汝真扶到屏风后,净面的净面,净手的净手,还准备脱下鞋袜给叶汝真洗脚。
“等、等等!”叶汝真死死抓住官靴,“我、我自己来!”
内侍不动。
风承熙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听叶大人的。”
内侍这才退下。
叶汝真梳洗毕,走出屏风。
风承熙靠在床上看《月娘拂云记》,灯火闪烁迷离,照得他很像一尊不言不动的玉像。
叶汝真看见他身边还有一床被子,一步一挪地走过去:“陛、陛下……臣想问您一件事儿。”
“嗯,问。”风承熙头也没抬,抬手拿起茶盏,喝一口茶。
“您说您不近女色,”叶汝真喉咙发干,咽了口口水才能往下说,“那您……近男色吗?”
“噗”,风承熙一口茶水全喷书上了。
他震惊地瞪着她:“你再说一遍?”
叶汝真抱着自己,豁出去了:“臣不知道陛下怎样,但陛下是知道臣的,臣从来不近男色,只近女色!”
“是,你是好色之徒,你自己认的,朕岂会不知?”
风承熙重重搁下茶盏,一脸有泼天大火想发却发不出的模样,气了半天,冷冷道:“朕有心赏你体面,你却不识抬举——”
“臣知错,臣死罪!”
叶汝真立即后退:“臣这就去外面跪着,给陛下守夜!”
风承熙一声暴喝:“你敢出去,信不信朕打断你的腿?!”
叶汝真信,顿时不敢动了。
殿内寂寂,只听见风承熙呼吸急促。
康福脸色大变,用力给叶汝真使眼色。
叶汝真委委屈屈地转过身去,“是臣错了,陛下别气了……”
她拿衣袖擦了擦溅在书上的茶水,“是臣心思龌龊想歪了,臣谢陛下恩典,臣这就上床……”
话说到这里顿住。
风承熙脸色极白,眼角发红,目光有几分凶厉。
整个人像是从天仙变罗刹。
但就在瞬眼之间,不知道是她哪句话说对了,还是哪个动作做对了,风承熙眼角奇异的红晕慢慢淡去,脸色也跟着缓过来。
康福急步过来:“要不……臣带叶大人先下去?”
“朕无事。”风承熙盯着叶汝真,“朕就不信了,朕还能被这逆臣气死不成?”
叶汝真“扑通”一下跪下,还没来得及请罪,就听风承熙冷声道:“上床。”
叶汝真立即上床,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颗脑袋。
风承熙侧头看着她。
她把被子拉上来一点,脸埋进去,只露出一双眼睛。
眼睛圆滚滚的,在灯下似夏日里熟透了的葡萄,紫到发黑。
像是有夏日的浩荡而清凉的长风拂过胸膛,风承熙身体里那点异样的难受彻底消失了。
“叶卿,”他开口道,“你在家睡觉也戴着帽子吗?”
叶汝真从被子伸出一只手,把官帽摘了。
康福连忙接过。
风承熙:“官服。”
“……”叶汝真在被子里一团蠕动,把腰带官袍递给康福。
风承熙搁下书,却没有进被窝,反而撑在了叶汝真枕上。
叶汝真在他的笼罩之下,被压迫的感觉尤为清晰:“!!!!!”
风承熙的手抚向她的脸。
叶汝真翻身就要爬起来,然后就见风承熙的手越过她的脸,拔下了她头发的发簪。
“戴着这玩意儿睡觉,不怕硌着自己吗?”
“……”叶汝真,“谢、谢陛下……”
“你放心,朕既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
风承熙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但朕与你同榻,确有用意。”
叶汝真:“!”
“朕有心疾,怒时容易发作,但你是朕的良药。”风承熙道,“了然大师说你身具佛缘,可以化解戾气,要朕与你多加亲近。”
他说完便回自己枕上躺下,康福放下帘帐,吹灭灯烛。
殿内陷入安静的黑暗之中,窗上慢慢透进来一片莹光,今夜的夜色应当不错。
叶汝真忍不住在心里“啊”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
叶汝真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陛下,您睡着了吗?”
“睡着了。”
“陛下,身具佛缘这事儿是真的吗?”叶汝真,“臣在您身边,真的能让您好受一些?”
风承熙在黑暗中“嗯”了一声,因是鼻音,听上去软软的。
叶汝真不太安份地侧过了个身,问道:“陛下,您这心疾到底是怎么回事?难受起来是怎么样?好受起来又是怎么样?”
“……”风承熙,“叶卿,你不想睡吗?”
这声音听上去可没有前一声那么软了,叶汝真立即老实平躺回来,咕哝道:“臣真的是有择席之症的……”
叶汝真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相反,她跟着白氏做生意,三教六流的人都见过,地方也跑过不少。
往常出门,白氏都会命人给叶汝真的被褥枕头全带上,走到哪里铺到哪里,这才睡得着。
如今睡在这宽大的龙床上,旁边躺着一位真龙天子,叶汝真连翻身都小心翼翼的。
空气里不是自己熟悉的脂粉香,而是充满威压的龙涎香,更让叶汝真睡不踏实。
好半宿叶汝真朦朦胧胧要睡去,风承熙忽然开口:“叶汝成,你去乐坊厮混便罢了,怎么还回回带幌子出来?”
迷迷瞪瞪的叶汝真被训得云里雾里。
风承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不悦:“……瞧瞧你这一身的脂粉味!”
叶汝真半梦半醒,迷迷糊糊道:“自己睡不着别扯旁人啊……又不是我要来这睡的,我不要来,你非要我来……我不管,反正是你招我的,你自己受着吧……”
风承熙惊异地坐起,就见叶汝真朝里翻了个身,发出匀长的呼吸声,香甜地睡着了。
风承熙:“……”
他确实是睡不着。
他从记事起,身边就没有躺过人。
叶汝真身上的脂粉香气像是一缕缕烟雾,慢慢渗进空气里,像是入侵一般,掌控了床帐之内的方寸之地。
*
第二天早上,叶汝真是被人晃醒的。
“叶大人,该起了,快上朝了。”
叶汝真睁开眼就看见了康福板正的老脸,赖床的念头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立即抱着被子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