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古嘉仪带头给姜凤书捧场,贵女们纷纷附和。
却有人道:“这曲子我听过,姜姑娘似乎弹错了。”
叶汝真:“!”
正是她好哥哥叶汝成。
正如少年公子皆以姜凤声马首是瞻,京中贵女便是以姜凤书为人生楷模,眼看叶汝成顶着一套逾矩的首饰招摇便罢了,谁让那是陛下赏的?
可这句话一出,无疑是当面打姜凤书的脸。
便有人不能忍了,开口道:“这首乃是姜姑娘自度的新曲,叶姑娘今日是头一回入宫,以往怕也未必登过姜家大门,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可巧了。”叶汝成淡淡道,“我也自度了一曲,与此曲甚为相似。”
“!!!!”
如果可以,叶汝真真想当场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他这是把她一路上的交代全忘了个精光!
“真真,莫要胡来,这里可不是家里,能随意开玩笑。”叶汝真说着,一面向太后道,“太后海涵,舍妹不太懂规矩……”
话没说完,叶汝成便离席而起,走到殿中琴案前,整衣入座,琴声乍然而起,似碎玉在冰壶中迸然相撞,清越之声闯进每一个人的耳内。
若说姜凤书的琴声是山间的清泉,叶汝成的琴声便是山崖上的瀑布,飞流直下,雨溅如花,雪沫盈天。
一曲奏罢,满殿寂然。
哪怕是丝毫不通琴艺的门外汉,也知道孰高孰低。
“好!”风承熙抚掌,“朕竟不知叶姑娘有如此琴艺,来人,将先帝那把古琴春雷赠于叶姑娘!”
先帝爱琴,太后爱听琴的习惯便是从先帝处来的。
先帝曾在宣和殿建百琴堂,此琴称为第一,为诸琴之冠,可称为天地间之尤物。
叶汝真虽不懂这些,但看太后及殿上诸人震惊的表情,就知道这春雷琴大有来头,非同小可。
她正要开口婉拒,就听叶汝成道:“琴为知音而奏,若知音是一场梦幻泡影,琴再好又有什么用?请陛下收回成命,我以后再也不会弹琴了。”
他说着起身:“方才兄长说得对,我确实是在开玩笑。我没有别的本事,就是耳朵灵,听过的曲子便记得。我出身低微,皇宫与姜家与我而言就如九霄云端,门槛高如天堑,以前自然不可能听过姜姑娘奏这曲子。实是方才听了一遍,深爱此曲,所以一时技痒,忍不住献丑。还望姜姑娘莫要与我这等痴愚之人一般见识,不要计较才好。”
姜凤书的脸色有几分发白,但神情镇定,声音也很平静:“叶姑娘过谦了。叶姑娘的琴艺,我很是佩服。”
叶汝成无声地笑了一下,脸上的浓妆掩盖了他真实的表情,他望向叶汝真,“兄长,我有点累了,可以先回家吗?”
叶汝真连忙向太后和风承熙告罪,带着叶汝成退下。
远远离开了清凉殿,四下无人,叶汝真忍不住问道:“哥哥你是怎么回事?!你傻了吗?我们不是说好了,入宫之后尽量当根木头,能不说就不说,能不做就不做,你全忘了?!”
还有那个曲子,叶汝成确实是精通音律,但也没有到过耳不忘这种超凡入圣的神仙境界,怎么可能听了一遍就会弹,而且弹得比姜凤书还要好?
“……你说得没错,”叶汝成低低地道,“我可不是傻了?天底下再找不出比我更傻的人了。”
“哥……”叶汝真有了一个猜想,这猜想让她口干舌燥,忍不住舔了舔唇,“你你是不是认得姜凤书……”
“叶大人留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姜凤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身边罕见地没有带任何宫人,只身一人,步伐有些匆忙地走过来,向叶汝真道,“我可否与令兄单独说几句话?”
叶汝真:“!!!!!!”
“我只认识青云阁中的如月,与姜姑娘无话可说。”叶汝成冷冷道,“姜姑娘是大央未来的皇后,与我这等闲人结交,岂不是自污身份?”
叶汝真:“!!!!!!!!!!!!!!!!”
第42章 演技
姜凤书低声:“我知道, 我欠你一个解释。”
叶汝成:“不敢当。姜家嫡长女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生来就是这个天下的女主人,在乐坊偶遇一升斗小民, 来了兴致寻一寻乐子, 多稀松平常的事, 也值得一说?”
姜凤书:“我从未想过拿你取乐。”
“哈哈,若这都不叫取乐, 什么叫取乐?你要三媒六聘,我便回去考功名, 和父亲谈条件, 你要定三年之约,我便另觅他处,不见外人。”
叶汝成盯着她, “我原想着, 你这是想看我的诚心,你既要看, 我便给你看,我一心想与你厮守终身,什么都可以听你的, 现在想想, 那时我一介白身,竟敢求娶姜家大小姐,真是痴人说梦,不嫁便不嫁,说什么三年之约,骗了我这么久不够, 还要再耍我三年吗?!”
“我没有骗你!”姜凤书向来端庄自持,此时声音也忍不住拔高了一点,“我让你等三年,那是真的!”
“三年?三年后姜大小姐已经成了大央的皇后,说不定怀里都抱上了大央的太子,我能着干什么?给皇后娘娘当男宠吗?!”
“叶汝成!”姜凤书尖声,“你便是这么看我的?”
叶汝成正要开口,忽见姜凤书眼中凝着水汽,一声冷哼便全堵在了喉咙里。
风拂过,乐声隐隐地从殿阁中传来。
“那个……”
叶汝真在旁边慎重地开口了,“要不你们去假山那边聊?那边没人。”
*
一朵白云缓缓飘过,暂时遮住了太阳,天色一片阴静,一会儿又缓缓飘开,阳光重新光耀起来。
叶汝真靠在树下,绿草绵延,风轻轻拂动她的袍袖,官帽后两根长长的蝉翼轻轻飘动。
看似无比悠闲,实则心中翻江倒海。
她想起风承熙去青云阁,就是为了堵姜凤书。
她想起那日叶汝成的拜贴被姜家拒之门外,随后在路上就收到了姜凤书的信。
她想起第一次在花筵上与姜凤书初见,姜凤书便不顾男女大防来替她诊脉。
她想起在撷芳阁中姜凤书的话:
“叶大人,你可知你已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再往前走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举家都要跟着你灰飞烟灭?”
姜凤书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
所以在撷芳阁时,姜凤书与她的目的完全相同——做成一桩风流丑事,姜凤书封后的事便可以作罢,而她也可以离开皇宫!
就差那么一点点!
“想什么呢?”
风承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一块地势颇高,绿草如茵缓缓现出一个坡度,叶汝真一扭头就看见风承熙从坡下往上走来。
康福端着拂尘,与仪仗皆留在坡下等着。
这是叶汝真特意选的高处,四通八达,可以为假山后的两人望风。
但问题是她方才想得过于入神,竟然不知风承熙是何时来的。
以风承熙的身量,抬眼便能望见假山后的情形。
叶汝真一骨碌就从草地上爬了起来。
她原是想拦下风承熙,不曾想盘腿坐得久了,两腿不听使唤,左脚绊到右脚上,张开双臂的动作直往前扑。
风承熙不意被她扑了个满怀。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一整个春天涌入他的怀中。
他结结实实地搂住了她,后脚微微退一步,在斜坡上站住了脚。
叶汝真心道万幸,没有把陛下扑出个好歹来。
然而下一瞬,明明已经站稳了的风承熙忽然“啊”了一声,身子向后仰了仰,重心一个不稳,抱着叶汝真跌在了地上。
叶汝真只觉得天旋地转,周身蓝天与绿草不停转换,两人竟是沿着草坡直滚了下来。
恰恰滚到草坡边缘,风承熙在下,叶汝真在上。
风承熙的发冠、叶汝真的官帽都滚落了,两个人的发丝都有些凌乱,上面还粘着一两星碎草屑。
叶汝真慌得不行。
虽说她连皇帝都踹过,但好歹是私底下,只有她和风承熙两个人。
现在当着众目睽睽把皇帝扑腾在地上滚,这是多大的犯上之罪?
“陛下……”叶汝真声音抖出了哭腔,“臣死罪……”
风承熙仰躺在草地上,瞧着叶汝真趴在自己胸前,眉眼有说不出的舒展和悦,“当众轻薄于朕,叶卿你确实其罪非轻。”
“陛下!”
康福带着人慌忙赶过来,待要扶起两人。
才一碰,叶汝真便呲牙咧嘴。
“等会儿,别动。”
风承熙神情紧张起来,“是不是伤着哪里了?康福,传御医。”
“不、不用,”叶汝真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臣就是……腿麻了……”
风承熙轻笑了一下,挥挥手让康福带着人退开,然后把试图起身的叶汝真按回胸前:“缓一缓,缓过来再起。”
叶汝真涨红了脸,肌肤在盛烈阳光的照耀下呈现一种桃花般的粉红色,唇更是鲜红欲滴,再上等的胭脂都熬不出这等成色。
这姿势亲密得过分,风承熙的声音也低得有些异样:“叶卿,欠朕的东西什么时候给?”
叶汝真一愣:“什么东西?”
风承熙眯起眼睛:“你忘了。”
“臣……臣一时转糊涂了……”
风承熙心里升起一丝不悦。
但这不悦太稀薄了,他的注意力全被眼前红润唇色夺走。
他抬起手,在她唇上揉了揉。
软滑,柔润,像是刚刚春日里绽放得最好的花瓣,揉一揉便能揉出汁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