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妃心里不舒坦吧。”舒樱轻声道了一句,让沉洛衣一时怔住。
眸子落在手中的茶盏上,茶汤青碧,香气弥漫,沉在盏底的那三片碧色茶叶,宛如江南暖春中最深的一笔青意。
她垂眸,沉思……她心里不舒坦了么?怎么可能,她只不过是以后还要指着顾烜过日子,他若是真宠起来了什么人,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她现在好不容易激起了顾烜别的心思,怎么能因为一个杨亿瑶就前功尽弃!
沉洛衣自嘲,笑了一声,将茶盏搁在案上。
“我只是在想要这么应付那个杨亿瑶。”她道,“这个女人看起来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舒樱抿了抿唇,道:“王妃准备如何办?”
“敌不动,我不动。”沉洛衣明艳从容的容颜上泛出一丝微笑,轻轻浅浅,却透着点点寒意。
------
一直到正午要用午膳,顾烜都没把杨亿瑶从自己屋子里放出来,后来索性就在一起用起了午膳来。
杨亿瑶本就是江湖人士,这皇家的繁文缛节她不在乎也不知道,自然不会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可,况且,顾烜与她许久未见,互诉情思一个上午的时间又怎么够用。
“烜郎……我还是觉得,我住在这里是不是不大好。”她眨眨眼睛,满脸娇柔无辜。
“哎,我们之前是怎么说的。”他握住杨亿瑶的手,安抚她,“我们好不容易又见了面,岂能再分开。”
他这话说的满是深情,表情更是沉洛衣想见都见不着的含情脉脉。此时的顾烜,是和在沉洛衣那里不一样的,不像是个少年,反而老成稳重了许多。
他自己或许都不知道,自己这份老成稳重乃刻意维持,只是为了在杨亿瑶面前保持住自己的风度。
“可是……你都已经成亲了。”杨亿瑶垂眼,听声音有几分隐忍。
顾烜愣了愣,随后拍着她的手背道:“这又如何,我与那沉洛衣天生合不来,现在也就是安稳过日子罢了,谁都不招惹谁。”挑唇一笑,“她岂能比得过你一分半点。亿瑶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就是了,后面的事情我来安排。”
杨亿瑶红着脸颊,双眸水润润的看着他,抿了抿唇,思忖片刻,方道:“你与王妃感情不和么?”
“呵,我若与她感情和得来,岂会做出拒婚的事情来。”他笑意讽刺。
“为何?”杨亿瑶急着打听。
顾烜其实不愿意提及这些事情,但是杨亿瑶问起,还是说了,“我与她虽是青梅竹马,但是她年龄比我大……”顿住,转看眸子,端起酒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不要在意就是。”
“再说了,我们两个人为什么非要谈论一个无关的人。”搁下酒杯,顾烜佯装责怪的看着她。
“怎么就是无关了呢,到底是你妻子呀。”杨亿瑶睁了睁眼睛,还有些怪罪顾烜的意味,“我虽是江湖人,但这些事情还是知道些的。你我之间,就算是情意深重,又能将你妻子的事情略过不提么。”一顿,垂下眼睛,叹了一口,纠结道:“而且,王妃是个好人,我……不想做出让她伤心的事来。”
“亿瑶……”顾烜皱眉,没有想到单纯如她这样的女子也会想到这么多事情。
“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一切安排好的。沉洛衣她……是个知书达理的,不会为难你的,你什么都不要多想。”莫名就说了违心话,沉洛衣怎么可能知书达理,她只是懒得插手和他有关的事情吧?
这样一想,顾烜心里果然又有几分不痛快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旦想起那人波澜不惊的样子和眸里的鄙夷,他就浑身不自在。
许是察觉出他的不对之处,杨亿瑶微微皱着眉心,拉住他的袖子,“怎么了?”
顾烜微愣,旋即呵呵笑着,“没什么。”
“你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我就是了。”
-----
现下里,府里都知道,王府里进来一个新人,还是一个和王爷关系非常不一般的新人。瞧瞧那人在王爷屋子里待到下午才出来,就知晓王妃地位怕是岌岌可危了。
太后那里知道的更早,杨亿瑶这名字是一出来就气的太后直拍桌子,嚷嚷着顾烜简直要气死她。若不是皇帝皇后劝着,太后这气怕是一分都消不了。
太后想把顾烜宣进宫里教训,皇帝劝她先观察观察情况,因为杨亿瑶又不是顾烜府里侍妾,只是借宿在他那里的,将人叫进来训斥,多有不妥。于是太后就反驳他,那女人是江湖的,来路不明,怎么就不能打发了?皇帝便又回,江湖又如何,关键是人家姑娘现在什么事都没做,若是这般欺负一个姑娘,对外传出去,名声也不好。
一直到午后,太后都没把心气捋顺。现下,和皇后喝着茶,还是一遍遍的说着,“哀家这三个孩子,就这个小儿子最让哀家操心,哀家真是想不明白,以前顶顶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了!”
太后实在是想不明白,到底是在教养顾烜的那一步里出现了差错,否则大儿子二女儿都没歪,就偏偏歪了小儿子一个!
而此时,这个在太后心里“长歪了”的小儿子,正站在睡得正香的沉洛衣面前。
南窗的软榻下,她曲腿躺在上面,脸上罩着一本翻开的诗经,两手枕在脑后,委实是惬意不已。
这场面,看得顾烜心里横生闷气。本想着因为杨亿瑶的事情来好好和她谈谈来,来的路上,他连说辞什么的承诺保证什么的都想好了,来到之后却没料到这人仰头大睡,舒服的很!
维持不住和气,完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就是不痛快沉洛衣过的舒坦,不痛快沉洛衣将他无视的这么彻底!
“沉洛衣!”
他怒呵一声,满腔恶气,胸口剧烈起伏,咬牙切齿的伸手拂开她脸上罩着的书。
她悠悠睁开眼,瞧见上头那人满脸怒气的样子,没甚在意,将眼睛再次阖上的时候,朱唇微启,“王爷怎么有空过来了。”敷衍极了。
他咬牙瞪眼,“你起来!我有事给你说!”醒了就行,他不能乱了阵脚,在意沉洛衣的态度做什么,他明明有更重要的事情!顾烜一遍遍的在脑子里过这段话,劝自己镇静下来。
沉洛衣再次将眼睛睁开,眸里还带着朦胧睡意,她闲闲打了个哈欠,也没起身,只是枕在后头的手抽出来一只搁在肚子上,也不看他,“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过来的。”抬眼,看向他,“因为杨亿瑶吧,我都看出来了。你要想将她留在府里,我没有意见,只要她老老实实的不要在我面前晃就行。”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面色极其难看,他忍着不给她甩脸子的冲动,张口道:“亿瑶以后就住在府里了,你好好待她,我定不会难为你。”
那意思就是说,只要杨亿瑶好了,他也会给沉洛衣几分脸面的。
沉洛衣心里冷笑,嘴里答应,“既然王爷都开口了,臣妾哪有不听的道理。”一顿,翻身坐起,顾烜自然而然的后退两步。“那臣妾也应该说说自己的要求了吧。”
顾烜嘴里话还没出口,那人就已经自顾自的说起来了,“若杨亿瑶是个好的,臣妾也乐意府里多个人,正好和薛侧妃花侍妾她们作作伴。若她是个不好的,触到了臣妾这里,那也不要怪臣妾不顾及王爷脸面了。”她这话说的颇有深意,让他莫名生出一丝冷意来,“你……你放心就是了,亿瑶最是单纯善良,断不会做那些事情!”
“这就好,臣妾也愿意相信王爷说的都是对的。”沉洛衣眸里微微闪光,勾了下唇角,竟是笑了。
于是顾烜就有点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请大家多一份爱与自信给男主,虽然他前期又熊又中二……= =
☆、再谈
这般尴尬压抑的境地,让顾烜最终彻底败下阵来,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的他除了对沉洛衣发火,余下的习惯还是一点没改。譬如现在,他依旧是头一个认输的人。
“沉洛衣……”他拉耸着肩膀,满脸无奈,眉心似打了一个结,连说话的声音都弱了几分,“我们再好好谈谈成么。”坐在了软榻边上的红木椅上。
她略一挑眉,道:“谈什么?”
那口气模样就犹如再说“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一般让他颇为心塞。几次的故作挑衅都未引起这个女人一点反应,她始终都是这般波澜不惊,从未将其他事情放在眼里。而他,也跟着了魔似得,处处挑衅她,就想着她能皱个眉发个火,可次次不如意。
他叹口气,闭上眼,抬手揉了揉额角,“之前我保证过的那些事情绝对不会有变数。”睁开眼睛,眸里已是沉静许多,“就算是现在亿瑶来了,你在府里的地位还是不会变,我也能保证府里外头绝对不会有人风言风语。”
沉洛衣颔首,直了直身子,正色道:“臣妾倒是可以相信王爷的控制力,但还是不得不担心,你会因杨姑娘一时犯了糊涂,让人抓了话柄。”一顿,凝视着他,“毕竟,杨姑娘现在与王爷还没有半分关系。”
听出她话里的深意,他皱紧了眉,声音沉了几分,“你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希望王爷认清你们现在的身份,不要做出逾越出身份的事情才是。”她面色从容淡然,眸里不见一丝情绪,“杨姑娘看样子是江湖人士,这样的女子,嫁进皇室很难。还望王爷不要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让太后、皇上伤心的事情才是。”
顾烜眉心蹙的更深,眸中已有几分不悦,声音也略带薄怒,“你是说,亿瑶不能进这个王府的门?”
“没错。”她坦然看着他,问:“请问王爷,杨姑娘家世如何?”
顾烜一怔,张口,“她是孤女,本是有养父的,养父过世之后,就自己一人闯荡江湖。”
“没有家世,又是江湖人士,若是太后知晓,定会说此人来路不明,身世不清。就算是府里的丫鬟,也都是各个身世清白,可是这位杨姑娘……若要进门,太后与皇上那里是第一关,接下来是朝臣,再接下来是百姓的悠悠之口。”一顿,沉洛衣继续道:“或许有人会说王爷与那杨姑娘爱情感天动地,可是你真的要因为这一人去伤害你的亲人吗?”
话落,顾烜不由得的沉默了,不知何时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眼睫掩去了眸中复杂的情绪。半晌后,他才开口,“我知道了……不让亿瑶进门就是。”纵使再喜欢杨亿瑶,他也不想让太后伤心,上次他拒婚离京,一向身体康健的太后被他所气,在床上躺了十天左右。
她点点头,再道:“如果杨姑娘进不了门,那她应以什么身份住在这个府里?”
他再皱眉,极为纠结,“我……答应过她,要让她留在府里的。”
沉洛衣不吭声,直直的看着顾烜,他被她看得有几分不自在,眉头皱的更深,连忙言道:“这个我来想,你不用插手。”急吼吼的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和杨亿瑶一起时说起沉洛衣,他心里是烦,倒也没有不想去接着谈,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但和沉洛衣说起杨亿瑶时,他自始至终都有一股心虚感,否则也不会在来萃玉阁的路上把说辞都准备好了。
说到底自己还是觉得对不住她吧。
这个想法从心里冒出来时,委实将他吓着了。
闭了闭眼,睁眼后瞧见那人心平气和的平静低头翻书的模样,瞅见南窗外稍稍阴沉下来的天色,张口道:“今儿个我在你这里歇下了。”
沉洛衣抬脸,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便将眼睛垂下,手上翻动书页,不再说话。
“天看着又要下雨了,你别在看书了,省得坏了眼睛。”他道,看着已经从容许多,心里却再打鼓,不知她会作何回答。
只见那人颔首“嗯”了一声,声音虽小,却满满实感。合上手中书本,抬起脸来,问:“王爷晚上想吃些什么?”
视线被她右耳上的白玉双蝶耳垂吸引了去,一晃一晃衬得她肤色愈发白腻。甫一听她这话,眨了眨眼,回了神,道:“……什么都可以,你让她们看着做吧。”
沉洛衣应了一声,无视了顾烜窘迫的神情,说:“现在天还早,王爷能否赏脸陪臣妾下一盘棋。”
顾烜微怔,她就已经站起了身来,声音缓缓而出,“上次在冷玉姑娘那里解了她一盘棋,倒是勾起了臣妾的棋瘾。可是府里没人能陪臣妾一起下,正好今日王爷来了,不如就陪臣妾下一局吧。”虽是一如既往的毫无情绪,他却莫名听出一丝笑意,就算她提了那个被他忘在角落里的冷玉,也没觉得她是故意嘲讽,而是发自内心……顾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
“……反正也是闲着无事,下一盘吧。”他故作镇静,让沉洛衣去拿棋盘。
心里确有几分雀跃,不是因为杨亿瑶,而是因为沉洛衣待他终于不是冷眼了。
------
客房里,杨亿瑶看着窗外阴沉下来的天色,表情也有些晦暗不明。
顾烜还是留在王妃屋里的了,他嘴上说不喜欢这位王妃,甚至连拒婚逃跑的事情都做出来过,可实际呢?
到底是为了保全王妃的颜面还是他心口不一,嘴上说不喜心里实际为喜欢?杨亿瑶不禁陷入了深思。
她与顾烜相识仅仅一月,却始终没有看透他这个人,他在她面前始终都是一副沉稳成熟的模样,可越是这般,她越是看不明白他。
可是现在由不得她多想了,她既然已经来了这个地方,定会不择手段也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半夏敲门进来,送了茶水进来,正欲退身时,杨亿瑶就叫住了她。
听及是王爷和王妃有关的事情,半夏想了一想,这般回答,“杨姑娘,现在天还没黑下来,所以,王爷是不是会留在王妃屋里。奴婢不敢妄言。”规规矩矩。
杨亿瑶点点头,又问她,“你在瑞王府里很长时间了吗?”
“已有五个年头了。”
杨亿瑶眼眸微动,神情越发温柔,“已有五年了啊,那这府里的事情你应该很清楚吧。”见半夏颔首,她又继续道:“那我朝你打听一下,这府里,有多少侍妾,你们王爷最宠谁……还有你们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王爷待她如何?”
这是要打探府里事情呢,果然这人与王爷关系不一般。半夏在心中默默腹诽了一句,便回道:“府里有多少侍妾,奴婢并不清楚,可是王爷这些日子以来往府里领了好些歌姬舞姬进来。王爷本来是最宠爱西园的云侍妾,因她不久前对王妃不敬,王妃下令罚了她,现在还在休养中。除了这位云侍妾外,薛侧妃和花侍妾王爷也是很宠爱的。”
“至于王妃为人……恕奴婢等级不够,并未见过王妃本人,所以并不清楚。只是知道王妃与王爷青梅竹马,关系极好,虽然嫁入府里稍有曲折,但是王爷对王妃还是很好的。”
一番话过,杨亿瑶柔和的面容也有些僵硬,她是一没料到顾烜还是个花花肠子,二是因为半夏睁眼说瞎话把沉洛衣那摊子事轻描淡写的揭过去了,不过这个意外并未持续太久,她就又张口道:“原来如此,我初来京城,也有听人说起王妃的事情,如此看来,倒是那些人胡说了。”
半夏说:“王爷王妃之间虽有摩擦,但到底是夫妻不是,什么坎不能过去?奴婢规等虽然低了些,但这些道理也是懂得。”
这就是在讽刺杨亿瑶品德还不如一个奴婢了。
杨亿瑶笑笑,温柔依旧,“你说的在理,作为王爷的友人,也是希望他与王妃能和和睦睦的。”瞧了半夏一眼,就让她下去了。
外头的天空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杨亿瑶脸上没了方才的温柔笑意。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子关上,牙齿轻轻咬着下唇,眉心微皱,思量下一步该如何走。